是夜,沈晏晏應酬完,回到大院,整個人筋疲力盡。
她沐浴完剛躺回到床上,又突然想起來今日答應了要給那些貴女和夫人提供月供。
還是得登名造冊才好。
免得來日有遺漏,反倒得罪人。
這會子夜深了,旁人怕是都睡了。
她隨手披了件外袍,攏了攏身上的衣裙,提著一盞燈燭下樓,去了前廳。
小路子和張福盛都已經睡下。
她輕手輕腳地從他們房門口路過,走到賬臺邊,點了一盞小燈。
這會子夜深人靜,只有外面偶爾傳來聲聲打更,提醒著附近人家小心燭臺走水。
偶有寂靜蟲鳴鳥叫,伴隨著夜風貼著地面卷過,帶起陣陣獨屬于夜色的冷寂。
但春日的夜風到底要暖和些,吹在人腳腕上,也不算寒涼。
沈晏晏披散著長發坐在賬臺邊,開始研磨登記。
她的字寫得不算好,看得出來是剛學寫字的人,一筆一劃都格外端正,硬生生的不肯有一絲粘連。
筆畫間卻有幾分魏君安的厚重和清冷。
沈晏晏低頭認真寫著,偶爾輕蹙峨眉,似是回憶白日的光景,又很快提筆在冊子上記下名字。
她其實今日一直留意沈清月那邊的動靜,也知道她在背后刻意抹黑煥顏食肆,在和安公主面前揭她的短。
可惜,沈清月并不知曉,今日她會被和安公主邀請來,就是因為公主已經入了她的股籌。
她要在東城和西城再開兩家分店,公主占三分之一的股籌。
沈清月在公主面前中傷煥顏食肆,自然討不到好處去。
她要用這些店將整個京都上下所有官員乃至富紳家的女眷全部串聯進她的關系網里。
不要小看這些女眷,很多朝堂風聲以及官員家宅里的秘辛,都可以從這些女眷口中透露出來的。
除了這些,京都有名的安樂坊、青樓名窯里的歌姬舞姬乃至花魁等也都在她的拉攏之列。
要做到這些,光靠她和李蓉兒和遠遠不夠。
上次對聯的事情給了她警醒。
生意做得好遠遠不夠,想要在京都走得長遠,還是需要有靠山才行。
不過眼下,和安公主還遠不足以成為她的靠山。
她只是鉆了空子,依稀記得上一世這個時候,和安公主恰好對商賈之事感興趣,所以才投其所好。
入股幾家分店,掏點銀子,對于和安公主而言也只是順手的事。
她需要通過這個點,發展出細細密密的蛛絲線跡,將和安公主緊緊捆綁在她這條船上。
眼下最重要的,還是先將東城和西城的分店開起來。
有李蓉兒在,她倒是不擔心生意上的問題。
只是……
沈晏晏頭疼地捏了捏眉心。
將事情都忙完后,白日里困在她心底的情緒再次細細密密浮上來。
新拿的冊子上不知不覺落了筆,寫下了“魏君安”三個字。
她看到紙上的三個字,眸色微凝,將名字一筆劃掉。
如果說之前都是猜測,那么今日魏君安的態度足夠讓她確定了。
他對她有意。
雖然不知情誼多深,但至少已經到了越界的程度。
和安公主說得對,她得盡快為他張羅一門婚事。
“還沒睡?”旁邊突然響起低沉的聲音。
沈晏晏嚇一跳,扭頭望去,看到了不知站了多久的魏君安正站在柜臺入口處。
他身上穿著中衣,外面只懶散披了件外袍。
長發披散,鬢角散落幾縷碎發。
沒了白日里凌厲疏冷的威嚴氣場,看起來終于像個十八九歲的少年郎那么回事了。
眉眼在燭火的暈染下,也柔和了幾分,越發襯得一張臉俊美脫俗,惹人心動。
沈晏晏聞到他身上飄來若有若無的薄荷味道,再看他發尾的水汽,便猜到他應該是剛剛沐浴完出來。
深夜,又是剛沐浴完……
她心底倏地生出幾分惱意。
他就這樣不怕唐突她么?
孤男寡欲,他剛沐浴完,便這樣大咧咧地靠近她。
沈晏晏眉眼間覆上一層疏離的冷意:“這便回房了。”
魏君安緩緩眨眼,目光落在她手邊的冊子上。
上面分明只寫了一個名字,雖劃了去,也不難看出是誰的名字。
他眼底染上訝然,臉色變得復雜:“深更半夜還勞煩你為我操心,抱歉。”
沈晏晏拿了燭臺就要往外走:“我并非為你之事操心。”
魏君安抬手扣在賬臺上,將她困于臺內:“那冊子上寫了我的名字。”
沈晏晏下意識后退一步,眉眼間惱意更甚:“那也不是為了你。”
魏君安抿了抿唇,半晌才說:“你不必為我的婚事煩心,我近幾年并無成婚的打算。”
“這怎么行?”沈晏晏下意識拔高了聲音。
魏君安眸色微沉:“怎么不行?”
沈晏晏自然不能說出怕被他惦記上這種過于不自謙的話。
她咬著唇,垂下眼簾:“總之,就是不行。”
魏君安扣在柜臺上的手指修長,抵著臺面的指尖卻因為用力而泛白。
手背上的青筋也隱隱浮現。
沈晏晏很輕易就留意到了他的手。
之前,他耐心教她寫字,她還不止一次因為他的手長得漂亮而恍惚,還笑著打趣他,臉好,手也好,應當是不怕討不著媳婦的。
他當時低垂著眉眼,耳根泛紅,只默默盯著她不說話。
她只以為他是被她打趣得害羞了又強忍著不肯示弱。
當時她怎么就沒發現,他看她的眼神透著股子怪異呢?
“呵……”頭頂傳來冷笑。
沈晏晏下意識抬頭,對上了一雙狹長又銳利的眸。
這雙深邃的眼平日看著她時總是極淡的,帶著幾分恰到好處的淡漠疏離,如同和寡嫂并不熟悉的本分小叔子。
眼下卻極具侵略性地盯著她,眼底帶著某些駭然的占有欲和陰郁。
沈晏晏莫名回想起白日里他徒手擒住了那匹發瘋的馬。
旁人離得遠沒看清,但她看得一清二楚。
魏君安,并不像那些溫潤純良的讀書人。
他的骨子里和魏野一樣,有著隱藏極深的野蠻獸性。
他也并不如表面上看起來那樣瘦弱。
至少,能夠徒手擒住瘋馬的人,力量遠非她一個弱女子可以比擬。
眼下四周寂靜,燭火昏暗,他若真想對她做點什么,她也來不及反抗。
若是鬧的聲響大了,引了人來,也只會對她的名聲不利。
權衡之下,她幽幽嘆了口氣,后退兩步正視他的眼睛:“魏君安,我是你嫂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