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烈侯公子寶鼎的中原攻略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就是把關東合縱軍引出來,現在他成功了,改變了歷史。
歷史上這次合縱確有其事,但因為各種各樣的未知原因,最終沒有付諸實踐,導致關東六國各自為戰,先后覆滅。
這次公子寶鼎為了贏得功勛進一步增強實力,繼而在帝國誕生之前改變國策,他想方設法把歷史上這次未能成功的合縱變成了現實,而現實出現之后,寶鼎不得不面對眼前異常嚴峻的形勢。
謀劃是一回事,能不能成功則是另外一回事。寶鼎之前有信心擊敗合縱軍,但如今看到二十多萬合縱軍氣勢洶洶的殺來,他那點自信也就不翼而飛了。好在此刻公子騰、桓齮在身邊,而桓齮征戰沙場幾十年,戰績顯赫,在軍中有極高的威望,只要他的戰旗在空中飄揚,秦軍的士氣就不會低落,這一點不管是異軍突起的公子寶鼎還是久經戰事的公子騰,都無法與其相提并論。
歷史上的桓齮因為在河北戰敗“畏罪潛逃”,自此杳無音訊,但寶鼎的出現改變了桓齮的命運,這位秦國大將不但沒有消失,反而再一次出現在戰場上。寶鼎想起前事很是慶幸,假如當初自己沒有拯救桓齮,現在將面臨怎樣險惡的局面?
這幾天公子騰和桓齮等秦軍將率日夜商討對敵之策。
目前局面下,秦軍處于絕對劣勢,根本不具備與合縱軍決戰的條件,只有固守待援了,但固守待援對秦軍不利。
固守意味著曠日持久的大戰,秦軍錢糧嚴重不足,支撐不了持久作戰,另外久戰必然生變,而變數就是齊國,齊國一旦加入合縱,形勢必然一邊倒。至于援軍更是不要指望了,太原方向的主力南下參戰的可能性太小,目前后援只有司馬鋅的八萬藍田主力,如果咸陽允許的話,最多也就是把漢中的馮毋擇部調到中原戰場,但馮毋擇兵力有限,他的加入改變不了整個戰局。
正面決戰不行,固守待援也不行,那就剩下一條路,主動后撤了。
主動后撤當然不是放棄中原決戰,而是化被動為主動,在后撤中伺機殲敵。這個難度太大了,稍有不慎就會演變為大敗。秦軍丟掉新占領的十四座城池無足輕重,就怕南陽遭到重創,那后果就嚴重了,不但武烈侯因此而凋落,武烈侯背后的勢力也將因此而遭打沉重打擊。
兩害相權取其輕。公子騰、桓齮等人反復權衡,最終還是選擇了固守待援,即便與合縱軍打個兩敗俱傷也在所不惜,畢竟此策的風險最小,而且假如咸陽及時從太原調撥主力南下支援,那么秦軍還有贏得最后勝利的機會。
當公子騰和桓齮最終決定以固守待援之策迎戰合縱軍的時侯,寶鼎的神色異常難看。
固守待援的結果是一個兩敗俱傷之局,而兩敗俱傷之后,形勢對合縱軍有利,退一步說,就算最后齊國沒有參加合縱,秦軍和合縱軍打了個平手,形勢依舊對秦軍不利,因為此仗消耗太大,又沒有達到預期目標,中原戰場陷入僵持之態,這勢必影響到統一進程。
尤其嚴重的是,寶鼎將陷入不利處境。這一仗是他挑起來的,是他要打的,老秦人也在背后鼎力支持,咸陽迫不得已答應了,但最終結果卻一無所獲,在耗費大量的財力物力和人力情況下,戰場上卻一無所獲就是罪責了。咸陽是否會放過寶鼎?會不會借此機會打擊他?
答案是肯定的,秦軍今年在中原戰場上打不開局面,那么寶鼎三年滅趙的承諾就是一個笑話,秦王政絕對不會在答案已經明確的情況下繼續盲目支持寶鼎。
公子騰的決策其實就是這一仗的最終決策,他甚至都沒有必要與寶鼎協商,但寶鼎是封君,地位尊崇,又是帶著鎮秦王劍的護軍中尉,而且正是因為他從政治需要的角度出發,把公子騰拉到了中原戰場,給了公子騰一個建立功勛的機會,于情于理公子騰都必須征詢寶鼎的意見。
“武烈侯對此有何看法?”桓齮看到寶鼎臉色不善,主動問道。
寶鼎眉頭深皺,沒有說話。
公子騰略略皺眉,他知道寶鼎立功心切,但戰場上非死即生,容不得任何疏忽,更不能因為心存僥幸而冒險,穩扎穩打至關重要。說實話他不想到中原戰場統率軍隊,歷史上秦軍一次次東征一次次敗于合縱軍之手,秦軍將士對合縱軍有一種本能的畏懼。公子騰自認沒有王龁、蒙驁等人的本事,當年王龁、蒙驁都敗在合縱軍手上,更不要說他了。既然沒有把握擊敗合縱軍,那當然就要求穩了。固守待援,據城池關隘而抵御合縱軍,顯然是最佳的“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上上之策。
“固守待援的弊端對于我們來說是致命的要害。”寶鼎語調低沉,緩慢說道,“錢糧供應不上怎么辦?齊國參加合縱怎么辦?這一仗打久了,我們內無錢糧,外無援兵,最終的結果極有可能是被打出中原。”
公子騰和桓齮相視苦笑。既然你知道中原戰事不可貿然開啟,那你為什么還要以韓人刺殺你為借口發動攻擊,挑起戰事?當然,他們不認為合縱軍是寶鼎逼出來的,在他們看來,只要秦軍小心謹慎,不主動挑起戰事,合縱軍即使要攻擊,也要等一個合適的時機,而齊國政局的最終變化顯然就是一個時機,但時間一旦拖到秋收之后,秦國錢糧入庫,主力大軍南下,那形勢就不一樣了,即使合縱軍發動攻擊,秦軍也有把握擋住甚至擊敗他們。現在寶鼎主動挑起戰事,迫使關東合縱軍提前進入中原戰場,秦軍因為諸多因素的制約在戰場上顯得非常被動。
“我們突然攻打韓國,導致中原局勢驟然緊張,合縱軍因此倉促出戰,準備不足。這是擊敗他們的最好機會。”寶鼎繼續說道,“錯過這個機會,中原局勢發生變化,我們再想扭轉局面就非常困難了。”
公子騰無奈攤開雙手,“我們也想乘著合縱軍倉促出戰的良機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以便速戰速決,但現實問題是,我們在潁水西岸只有六萬人馬,而合縱軍在潁水東岸有二十多萬人馬,合縱軍的兵力數倍于我們,這一仗怎么打?”
“為什么不能打?當年孫武攻楚,六萬大軍打楚國二十萬大軍,勢如破竹。當年吳起打河西,五萬精銳擊敗我大秦五十萬軍隊,戰無不克。”寶鼎冷笑道,“再過十天半月,我們就能集結十四萬軍隊與合縱軍作戰,合縱軍的兵力最多不過兩倍于我,但我大軍號令統一,上下齊心,而合縱軍各懷鬼胎,各有算計,實際上雙方的實力相差無幾,我們為什么不能擊敗他們?”
公子騰老臉微紅,無言以對。桓齮撫須沉思,既覺得武烈侯年少輕狂,又覺得武烈侯的話頗有幾分道理。
仔細想想,秦軍的確有一些勝算。今日關東合縱軍沒有一個聲名顯赫足以駕馭諸雄的領袖,此事對合縱軍的戰斗力有舉足輕重的影響。李園算個什么東西?無恥小人而已,一無是處,打仗根本就是外行,這樣的人做合縱長,拿什么震懾合縱軍的將率?有幾個人會聽他的?既然將帥離心,那合縱軍的實力可想而知,不足為慮嘛。這種情況下,秦軍采取固守待援之策,等于幫了合縱軍。當合縱軍集中在一起對準目標瘋狂攻擊的時侯,合縱長李園不需要高超的指揮才能,而合縱軍各部之間的矛盾也會最大程度的緩解,這反而讓合縱軍發揮了最大威力。相反,如果換一種戰術,比如秦軍采取誘敵深入之策,合縱軍就必需要拿出相應的對策,拿出具體的攻擊措施,這時候李園才能的欠缺和合縱軍各部之間的矛盾就會充分暴lou,而秦軍只要抓住其中的一個機會,就可以給合縱軍以致命一擊。
“武烈侯可有敗敵之策?”公子騰絕無為難寶鼎的意思,相反,他誠心誠意想幫助這個子侄。寶鼎天賦異稟,做事獨立特行,屢屢創造奇跡,如果他有更好的敗敵之策,公子騰也不會拒絕采納。
“詐敗誘敵,伺機圍殺。”寶鼎不假思索地說道,“我們把八萬藍田主力藏匿于宛城,以目前的六萬大軍迎敵,并故意暴lou兵力,讓合縱軍以為我兵力嚴重不足。一旦合縱軍發力猛攻,我則詐敗后撤,將敵選鋒軍誘進陷阱予以圍殺,如此必可擊敗合縱軍。”
公子騰和桓齮已經想過此計,但此計風險太大,一旦失敗,南陽必遭攻擊。南陽遭到攻擊,武烈侯的處境就異常艱難。當初秦王政以南陽郡為武烈侯的封邑,在咸陽人看來那就是秦王政給武烈侯挖的一個陷阱。此計假若失敗,讓合縱軍殺進南陽,武烈侯就等于掉進了秦王政的陷阱,后果不堪設想。
“武烈侯,此計我們不是沒有想過。經過反復權衡,我們還是否決了。”公子騰嘆道,“此計風險太大,一旦失敗,損失驚人,我們承擔不了。”
“我愿意承擔所有的損失。”寶鼎毫不猶豫地說道。
“武烈侯,這不是你個人的事。”桓齮終于說話了,語氣誠懇,“這個損失太大,你個人承擔不了。”
寶鼎沒有說話,他敢于冒險,敢于賭博,但公子騰和桓齮在過去的三十年里經歷了太多太多,咸陽的血雨腥風讓他們恐懼,所以他們每走一步都要考慮再三,不敢有絲毫的閃失。在這件事上,寶鼎根本沒辦法說服他們。
“我們不談失敗,我們來想盡辦法贏得勝利。”寶鼎說道,“你們說此計風險太大,那么請問,此計在哪些地方存在失敗的可能?”
公子騰和桓齮十分無奈。寶鼎的利益與他們的利益緊緊相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此刻不得不耐心說服寶鼎。
“我們后撤,合縱軍會不會跟進?”公子騰問道,“假設合縱軍跟進,他們二十多萬人集中在一起,我們如何設伏圍殺?若要圍殺,首先就要分割合縱軍,如何分割?就算分割成功了,我們圍殲軍隊的兵力能否確保在最短時間內殲滅敵軍?假若圍住了,卻殲滅不了,讓合縱軍的主力圍上來,我們反而掉進合縱軍的包圍,那結果如何可想而知。”
寶鼎想了片刻,說道:“我認為南北兩個戰場可以配合作戰,蒙武和王賁在洛陽、滎陽一線后撤,我們在潁水、汝水一線后撤,必能造成我秦軍在中原戰場上全面撤退的假象。自有合縱以來,我大秦軍隊每遇合縱必定失敗,屢屢撤到函谷關堅守。此次戰斗一如既往,合縱軍一出,我大軍后撤,也在情理之中。合縱軍不會對此產生懷疑,必然下令全力追擊,如此合縱軍就能掉進陷阱。”
公子騰搖頭,“王賁撤到河內,蒙武撤到河西,如此一來滎陽、鞏、成皋一帶的城池全部丟失。你以為蒙武和王賁會遵從這樣的命令?”
“你是中原戰場上的大軍統率,你可以命令他們后撤。”寶鼎斷然說道,“我可以親自去傳達你的命令。我手上有鎮秦王劍,如果他們拒絕執行,我可以臨時剝奪他們的統軍權。”
公子騰的心跳驟然激烈。這一仗打贏了,城池可以再收回來,這個命令毫無問題,但此仗假如打敗了,城池收不回來,這個命令就是錯誤指揮的罪證了。寶鼎這話的意思很清楚,他懇請公子騰勇敢地承擔起大軍統率的責任,他以自己的身家性命陪著公子騰同生共死。
桓齮也是暗自吃驚。他現在總算知道寶鼎把公子騰拖到中原戰場的好處了。此計太冒險,一般人絕對不敢做,這個后果太嚴重了,但宗室不一樣,宗室倚仗特殊的身份和與生俱來的特權,有些冒險的事就敢做。現在老秦人剛剛復出,不敢打敗仗。蒙氏和關東人剛剛打了敗仗,急于將功折罪,寶鼎當然不愿意給他們機會。如此只有宗室了,宗室需要功勛再次崛起,如果打了敗仗,懲罰也就象征性的意思一下,所以寶鼎想方設法把公子騰拉到了中原戰場,這可以方便他實施自己的計策。
寶鼎的目光轉向桓齮。桓齮心領神會,馬上說道:“此計可行。”
公子騰考慮良久,微微點頭,“接下來呢?合縱軍向哪個方向展開攻擊?函谷關還是南陽?”
“這次合縱軍的主力是楚軍,所以不出意外的話,合縱軍的主攻方向肯定是南陽。拿下南陽就可以打南郡。楚軍一直想收復失地,應該不會錯過這樣的機會。”寶鼎說道,“假如合縱軍打函谷關,奪河西之地,最終便宜了韓魏兩國,而楚國一無所獲。你以為李園會做這種傻事?就算李園想做,他帳下的將軍、壽春的那些權貴們會答應?”
對此寶鼎有信心。他冒著危險到楚國跑一趟,不可能一點收獲都沒有。
“如何分割合縱軍?”公子騰又問。
“我有一萬騎軍,我以騎軍四面出擊,劫殺合縱軍糧道,夜襲合縱軍營帳,晝夜不停的深入敵后擄掠,迫使合縱軍的前后軍隊拉開距離。只待合縱軍前后拖節,我們擊殺敵人的機會就到了。”寶鼎說道,“合縱軍既然把主攻方向放在南陽,那么洛陽、滎陽一線的城池即使丟了,韓魏軍隊也不敢孤軍深入殺到函谷關,所以我建議大軍一旦后撤,馬上從蒙武、王賁軍中各調兩萬大軍火速南下南陽,再調馮毋擇的漢中地方軍趕到南陽參戰,這樣我們就能增加六萬援軍,南陽戰場上的總兵力可以達到二十萬之多。”
“我們以藍田主力圍殺合縱選鋒軍,以蒙武、王賁兩部阻截前來救援合縱軍。這一仗打贏了,合縱軍損失慘重,必定再無攻擊之力。我大軍隨即直殺韓國,攻占新鄭。接著直殺魏國,攻打大梁。我們在韓魏兩國擄掠所得足以維持大軍的攻擊。大梁拿下,則中原戰局可定。”
“我說過,此仗一定要速戰速決,要搶在齊國做出反應前確立中原戰場上的優勢,然后中土就是我們的天下。”
寶鼎說到后來有些興奮,雙手揮動,慷慨激昂。
公子騰聽完之后,攤開地圖,趴在上面仔細琢磨。桓齮雙眼微閉,凝神沉思。過了一會兒,兩人湊到一起,低聲討論。
“我可以改變決策。”公子騰對寶鼎說道,“但在這之前,還得麻煩武烈侯親自跑一趟洛陽,征求蒙武和王賁兩位將軍的意見。”
名為征求意見,實際上就是下命令,如果蒙武和王賁拒絕的話,寶鼎就只能使用手中的職權,強行命令他們后撤。
“我馬上動身趕赴洛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