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烈侯快馬加鞭趕到南陽治府宛城。
即將卸任的南陽郡守率屬吏出城相迎。這位南陽郡守出自楚系熊氏。這次他將返回咸陽到中央府署任職,之前他已經得到昌平君熊啟的囑托,因此非常配合,當天就與新任南陽郡守章邯完成了交接。南陽郡尉和監御史也要調離,但因為咸陽至今沒有安排接任人選,所以他們暫時留任。
侯府相國甘羅,司直唐仰和長史司馬昌參加了兩位郡守的交接,利用這個機會全面了解南陽郡的情況。
接風宴散后,寶鼎便出城趕往自己的侯府。
武烈侯府位于宛城西南十五里外的白水河畔,是一座占地數里的園。這座園幾十年前由涇陽君公子市所建,公子市死后,封邑取消,子孫后代定居于舊都櫟陽,這座園隨即歸于宗室。后來老太后做主,把它賜給了華陽大姐做為別居。鹽鐵大案爆發后,華陽大姐一家人受到牽連,這座莊園又被收回。這次寶鼎封君,以南陽郡為封邑,秦王政便把它賜給寶鼎做為侯府。
封君可以在封邑修建宮室,這座園占地極廣,又經數次擴建。頗具規模,如果寶鼎以此莊園為基礎大興土木,可以省錢省力,事半功倍,秦王政也算是為寶鼎考慮周全了。先期趕到南陽的琴唐、烏原、馬骕和卓文等人已經把莊園大致修繕了一下,主要是添置一些物件。寶鼎雖然比預定的時間來得早,但琴氏這些巨賈有的就是錢,郡府也全力協助,修繕的速度非常快,所以當寶鼎抵達侯府的時侯,這里已經煥然一新了。
琴唐等人陪著寶鼎在莊園內轉了一圈,把內、外兩府的布置詳細解說了一番。莊園中心位置是內府,四周則是外府諸署,其中正南方向就是相府。
“武烈侯,你看如何?”琴唐恭敬地問道。
“很滿意,辛苦大匠和諸位了。”寶鼎沖著琴唐、卓文等人拱手相謝。眾人紛紛回禮,態度極為恭敬。現在的寶鼎可不是被咸陽趕回封邑的封君,而是承擔著統一使命的封君,手里更是掌握著中原地區的軍政大權,可謂位高權重,顯赫一時。眾人不知道寶鼎用了什么辦法重新贏得了秦王政的信任,對他神鬼莫測的手段更是敬佩到了極致。跟在這樣一個年輕的前景燦爛的大權貴后面,未來無限美好啊。
“內府再擴充一些。”寶鼎指著琴唐手中的絹圖說道,“把這一塊也劃進內府。”
琴唐目lou疑惑之色。
“離京前,我把長安君的妻兒帶了出來。”寶鼎解釋道,“未來幾年,他們就住在蓼園。”
長安君的妻兒?琴唐暗自吃驚。“大王赦免了他們?”
寶鼎搖搖頭,“如果赦免了,怎會和我住在一起?不過用不了幾年,等到成蛟的兒子立下軍功了,大王一定會赦免他們。”
“長安君還活著。”琴唐不得不提醒寶鼎,只要長安君活著,秦王政就不會赦免他的家眷,這一點毋庸置疑。
“他活不了幾年了。”寶鼎嘆了口氣,“等我們打下邯鄲,他的生命也就走到盡頭了。天下雖大,但哪有他的容身之地。”
眾人不知道寶鼎為什么要救長安君的妻兒,一個個心存疑問,不過誰也不敢問,畢竟這是老嬴家的家事,不便細問。
“武烈侯打算把這座莊園命名為蓼園?”琴唐又問道。
寶鼎點點頭,笑道,“這是我的家,我的家當然叫蓼園。”
“護軍府呢?”琴唐問道,“護軍府放在哪?是放在蓼園,還是另選地方?”
“護軍府放在軍營。”寶鼎說道,“明天左庶長會在城外尋找一處合適的地方建軍營。我們將組建一支中土最強悍的軍隊。”
“武烈侯要組建軍隊?”琴唐驚喜地問道。
寶鼎微笑頷首,“大匠能否在一個月之內給我調撥足夠萬人大軍所需的盔甲和武器?”
琴唐面顯難色,“武烈侯,琴氏儲備有限,所存武器最多只能滿足兩千人的軍隊需要。”
“我們一起想想辦法。”寶鼎笑道,“幾個月之后南陽就要打仗了,這一仗能否打贏只能kao我們自己,指望別人肯定不行,所以武器必須解決。”
打仗?眾人暗自吃驚。難道中土形勢變了,武烈侯已經沒辦法破壞關東諸國的合縱,只能與合縱軍一決雌雄了?
晚宴過后,寶鼎把咸陽近期發生的事大概說了一下。琴唐等人這才知道秦王政為什么改弦易轍,轉而重用寶鼎。說起來是重用,其實護軍中尉的職權是協調和督導,能否主掌中原軍政關鍵還在咸陽,假如咸陽有意掣肘寶鼎,暗中命令各軍統率和各地方郡縣官長拒絕與寶鼎合作,那么寶鼎將處處受制。
怪不得寶鼎要組建軍隊,要kao自己的力量改變中原局勢,原來他并沒有贏得秦王政的信任,不過迎合了秦王政一統中土的雄心而已,而這種“合作”關系極不可kao,寶鼎隨時會墜入無底深淵。
組建軍隊的難度非常大,牽扯到的地方太多。目前護軍府已經解決了人的問題,但錢財和武器的問題如果不能迅速解決,那軍隊的人數再多也沒用。
“南陽郡的賦稅不足以支撐這支軍隊。”琴唐說道,“如果僅僅是材官(步兵),那勉強可以,但武烈侯還要養活三千騎軍。而三千騎軍的耗費遠遠超過了同等數量的材官用度,假如打起仗來,消耗更是驚人,所以即使把我們幾家的財力集中到一起,也解決不了眼前的難題。”
“武烈侯,先前在咸陽的時侯,不是說要破壞關東諸國的合縱嗎?”烏原問道,“難道他們已經合縱了,所以武烈侯才不得不應戰?”
“咸陽政局有了變化,我們的對策不得不隨之改變。”寶鼎把促進關東諸國的合縱與三年滅趙目標之間的關系詳細解說了一下,“說白了就是畢其功于一役。大家都知道中原戰局是個陷阱,但關東諸國為了生存不得不合縱攻擊。敵我雙方都在賭,誰賭贏了,誰就控制了中原局勢。我們賭贏了,把關東合縱軍打敗了,那么三年滅趙的把握性大大增加,反之,趙韓魏三國就贏得了喘息的機會。”
“就我們的利益來說,繼續在咸陽爭斗已經不現實。大王既然把我趕了出來,那就不會讓我回去。其實外面的世界很大,中土一統帶給我們的利益難以想像。假如我們成功了,實力強大了,我即使不回咸陽。也足以影響咸陽的政局,甚至可以遙控咸陽的朝政。退一步說,我最起碼可以做個諸侯王嘛。”
琴唐等人一聽,心思頓時就活了。
周滅商,分封諸侯,那么秦一統中土,同樣也要分封諸侯,這在琴唐等人看來是一種必然。大秦推行郡縣制,那是因為大秦僅僅是個諸侯國,一旦整個中土都是大秦的疆域,幅員遼闊。咸陽再想利用郡縣制控制所有的疆域就有些鞭長莫及力不從心了,這時候唯一的辦法就是分封諸侯。寶鼎做了諸侯王,帶給大家的利益是什么?可想而知了。
“咸陽財賦有限,假如他們今年打河北,那中原這一仗我們必敗無疑。”寶鼎繼續說道,“所以我現在要想方設法盡快促成關東諸國的合縱,只待對方合縱成功,河北的仗就沒辦法打了,咸陽會把錢糧全部供給中原戰場,這樣我們才有勝算。”
“中原諸軍的統率大都不是老秦人,假如他們陽奉陰違,這一仗又有多大的勝算?”烏原擔心地說道。
秦軍屢屢被關東合縱軍擊敗,這次就算中原諸軍的將率都是老秦人,也沒有把握擊敗合縱軍,更不要說現在這種情況了,單kao武烈侯臨時組建的一支軍隊獨自對抗合縱軍,根本沒有抵御之力。
“所以我懇請諸位務必齊心協力。”寶鼎鄭重說道,“出塞之前,你們相信自己會大勝而歸嗎?結果如何?相信我,我能再一次創造奇跡。”
事已至此,沒有退路了,就像上次出塞一樣,把腦袋拎在手上一往無前吧。
話題再次轉到武器上。寶鼎建議琴氏、烏氏、墨家和卓氏聯手,在南陽建立一個集采礦、冶鐵和兵器制造于一體的大型作坊。
“南陽的鐵礦和冶鐵作坊都控制在巨賈鄧氏和張氏手中。”琴唐說道,“鄧氏和張氏的背后都是楚系熊氏,而張氏比鄧氏更為強大,因為他的背后還有韓國國相張平。琴氏與鄧氏、張氏世代合作,所以我到了南陽后,曾與他們商談多次,試圖與他們合作,但均遭婉拒。”
寶鼎微微皺眉,“現在南陽是我的封邑。”
“不錯,南陽是武烈侯的封邑,但武烈侯的財富來自南陽的田租和商稅。”琴唐解釋道,“南陽的鐵礦不是武烈侯的財產,鄧氏和張氏的冶鐵作坊也不是武烈侯的財產,他們上繳的商稅才是武烈侯的財產。只要他們正常納稅。武烈侯對他們就無可奈何。你總不至于明目張膽地去搶吧?”
“我沒有時間和他們周旋,當然要搶。”寶鼎冷笑道,“鄧氏的背后是熊氏,和你們琴氏的關系又不錯,不好直接下手,那就先對付張氏吧。滅了張氏,殺雞給猴看,鄧氏如果不怕死,非要和我抗衡到底,那就一塊殺了。”
琴唐等人的眼睛頓時就亮了。南陽的鐵代表著取之不竭的財富,如果把南陽冶鐵之利奪到手,那將是一筆驚人的財富,任誰都會怦然心動,鋌而走險。
“張氏的背后為什么是韓國國相張平?”寶鼎問道,“他是韓國人?”
“南陽張氏和韓國國相張平本是同宗。”琴唐說道,“張氏以鐵致富,世代經營,是南陽第一巨賈。我大秦奪取南陽后,因為需要張氏的冶鐵技藝,不但沒有驅趕張氏,反而給了張氏更多的優惠。南陽東北的葉縣、舞陽一帶也有一個大鐵礦,秦軍曾多次攻打,但都沒有成功。那座大鐵礦就控制在韓國張氏手上。韓國張氏數代為相,是韓國第一顯貴,他們的財富就來源于那座大鐵礦,而開采者和冶煉者就是他們的同宗南陽張氏。張氏周旋于秦韓兩國,左右逢源,兩邊得利,在南陽的實力非常強大,即便是楚系,當年也是做了一定的讓步,才與張氏順利合作。鄧氏正是在楚系和張氏的共同扶植下,才得以在南陽崛起,所以鄧氏一向以張氏馬首是瞻,只要打掉了張氏,鄧氏也就不足為慮了。”
寶鼎略感驚訝,沒想到這個張氏的背景如此復雜,而這個人顯然可以給秦國帶來更多的鐵,因此即便是楚系也對他禮讓三分。
看到寶鼎沉默不語,琴唐擔心他改變主意,急忙說道,“我們已經成功制造出大型活塞風箱,冶鐵技藝取得重大突破,但受限于鐵礦石的數量和價格,我們制造兵器的成本非常高,假如能把南陽南北兩地的鐵礦全部控制到手,那我們可以在最短時間內打造一座中土最大的冶鐵作坊和兵器作坊,可以源源不斷地為大軍提供中土最堅硬最鋒利的兵器。”
這句話說到了寶鼎的心坎上,他毫不猶豫地揮手說道,“我馬上調黑冰,只要查到張氏通敵賣國的蛛絲馬跡,即刻予以緝捕,將張氏連根拔除。”
琴唐等人大喜,烏原不失時機地補了一句,“武烈侯,時間緊迫,越快越好。”
“我要殺他,他跑得掉嗎?”寶鼎笑道,“不過,我最感興趣的還是葉縣和舞陽。”
“武烈侯要打韓國?”烏原急忙問道。
“軍隊建好了,第一個就打韓國。”寶鼎說到這里口氣變得凝重了,“這支軍隊是我們自己的軍隊,諸位務必竭盡全力予以相助。”
說到底還是錢的事,沒有錢,這支軍隊就很難形成戰斗力。
眾人正在商量的時侯,侯府相國甘羅和南陽郡守章邯聯袂而至。
琴唐等人和甘羅、章邯是第一次見面,寒暄一番后,琴唐等人便告辭離去,但寶鼎喊住了琴唐,請他留下繼續議事。
這一次屋內就五個人,武烈侯寶鼎,大匠琴唐,相國甘羅、郡守章邯和中護軍曝布。
“南陽郡的情況和我們預想的不一樣。”甘羅神色沉重,低聲嘆道。
“如何不一樣?”
甘羅沒有說話。章邯濃眉緊皺,開口說道,“南陽郡是邊郡,但它卻是連接西南郡縣和京畿的要地,同時它又處于秦韓魏楚四國的交界處,所以南陽理所當然成了韓魏楚三國重點關注之地,不但秘兵多,盜賊更是猖獗,燒殺擄掠無所不為。”
根據那位卸任郡守的描述,潛藏在南陽的關東秘兵非常多,這些秘兵與活動在山川之中的盜賊互通聲氣,經常打劫商道,屠殺商旅,甚至聯合起來劫掠朝廷的物資。
盜賊也要吃飯,光kao打劫吃不飽肚子,所以放牧耕田的普通庶民也成了他們打劫的目標,尤其kao近山區的郡縣,不但糧食減產,就連人口都越來越少。人都跑哪去了?沒辦法活了,干脆上山為賊吧。
既然有盜賊,那當然要捕殺,郡尉不就是做這事的嘛,但盜賊的背后有韓魏楚三國的影子,還有無處不在的內應,這導致剿賊大軍尚未出動,盜賊就三五成群地撤出大山,到韓魏楚三國避難去了。所以,南陽的盜賊有恃無恐,有增無減,一年比一年猖獗,成為困擾南陽的一大憂患。
南陽的商途是不是因此斷絕?不是,南陽是四通八達之地,治安越亂,工商業反而越是發達,只不過,小商賈全部被南陽盜賊趕跑了,留下來的都是實力強大的巨商富賈,他們壟斷了南陽所有的行業。壟斷給巨商富賈帶來豐厚的利潤,但官府的商稅卻年年遞減。
“郡縣年年上計,南陽局勢如此惡劣,咸陽不知道?”寶鼎冷聲問道。
“南陽是邊郡,而且還是一個地理位置非常特殊的邊郡,出現這種惡劣局面很正常。”甘羅低聲解釋道,“咸陽只要保證南陽這個要沖之地暢通無阻就行了,而對于楚系來說,南陽是他們財富的來源,南陽越亂,越有利于他們從中謀利。”
寶鼎的臉色愈發陰沉,“這么說,我又要斷楚系的財路了?”
琴唐急忙搖手,“慎重,一定要慎重。”他對南陽的事情略知一二。南陽和南郡本為楚地,咸陽需要楚人治理這兩個地方,所以即使在昭襄王打擊楚系的那段時間,這兩個郡的官長也是楚人。幾十年下來,楚系早已把南陽和南郡打造成了根基之地,外系的人在這兩個郡根本無法立足。秦王政把南陽賜給寶鼎做封邑,本身就存了挑撥離間的意思,他斷定寶鼎到了南陽肯定要大打出手,最終會逼得楚系與其再一次反目。利益面前,即使是親兄弟也會拔刀相向。
“有人搶我的錢。”寶鼎冷笑道,“誰敢搶我的錢,我就殺了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