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恩回程的路上并沒有坐車,而是選擇了騎馬。
端坐在馬鞍上,馬蹄踏過結了薄冰的路面,發出“噠噠”的清脆踏擊聲。
他解開了衣服倒數第三個紐扣,一只手握著韁繩,一只手從伸入衣服,放在腹部位置。
這不是霍恩大姨夫來了,也不是像拿皇那樣胃痛,而是在撫摸蛛絲布的內衣。
他的思緒還沒從施林曼的蛛絲布上移開,仍舊在走神。
這蛛絲布,他越咂摸,越覺得有味,而且味還越來越足。
根據施林曼給出的數據,一個孩子照料2架發條織機,就能織出3匹半蛛布。
而同樣時間內,1個熟練工人用飛梭都只能織出1匹。
這種效率的對比,實在是無法讓人移開思緒。
在織機之外,更要緊的是蛛絲的染色性能。
這種蛛絲的染色性能不僅極佳,施林曼甚至說他正在培育一種銀腺蛛,能直接吐出帶顏色的絲。
這種彩腺蛛,已經有了幾分眉目。
想起庫房里那些染壞的羊毛布,再想想蛛絲布染上鮮亮顏色的模樣,霍恩摩擦肚子的頻率更快了。
要不說工業革命有三寶,棉花、煤炭和股票呢。
煤炭是能源,股票是金融,而棉花則代表著工業。
羊毛需要梳理,需要強力去油,質地較軟,而這種蛛絲更有韌性,不易扯斷,適合機械加工。
目前的紡織機械中,飛梭和卷軸紡紗機霍恩都有了。
現在只要在卷軸紡紗機的基礎上結合珍妮紡紗機,就有了紡織工業的機械化量產神器——騾機。
就這么說吧,卷軸紡紗機有500800個紗錠,而騾機有2000個。
當年靠著這個騾機,帶英30年給80萬人提供了就業崗位,使人工成本下降了九成。
一個紡織工人的產出等同于幾十年前一個百人工坊,生產力在不到一百年間增長了一百倍!
1780年的帶英出口棉布只有36萬英鎊,1800年就達到了可怕的780萬英鎊,增長了二十倍以上。
霍恩故鄉的帶英,能夠用36萬英鎊棉布出口增長到780萬英鎊,我圣聯從10萬增長到200萬金鎊,不是問題。
正在喜滋滋地琢磨著,霍恩突然感覺到眼角殘影閃過,似乎是一顆蹦起的碎石。
下一秒,他便聽到座下馬匹“唏律律”嘶鳴,隨即猛地前蹄騰空,人立而起。
“夏爾,安靜!安靜!”
霍恩迅速收住韁繩,膝蓋夾緊馬腹,另一只手抽出,輕撫馬頸,低聲安撫了幾句。
馬匹的躁動漸漸平息,只是鼻翼還在急促地翕動。
“冕下,沒事吧?”
身旁的幾個隨從軍官與僧侶都是又驚又怒。
“沒事,不要大驚小怪的。”霍恩壓手示意安靜,自個朝著眼前看去。
這條路他去年走了好幾遍,沒出過什么事,這是怎么了?
可霍恩一看,卻發現這片荒地已然大變樣。
荒地上的枯蒿被鏟除,一道木柵欄圈出了好大一塊地,里面黑壓壓地有上百號人在活動。
暴躁的呵斥聲、叮叮當當的錘擊聲、機器的咔嗒聲攪成一團,沸水般咕嘟在耳畔。
最惹眼的是場地中央的發條起重機。
鐵制但用鋼件加固的支架架得老高,頂端的滑輪隨著發條轉動吱呀作響。
吊臂下的纜繩吊著一筐磚石,晃晃悠悠地升到半空,只有一半多一點落在腳手架上。
看得霍恩都忍不住捏了一把汗。
腳手架是用粗木搭的,密密麻麻的橫桿縱桿織成一張大網。
那些工人像猴子似的在上面攀爬,腳下的木板時不時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霍恩的臉色有些陰沉,他不顧眾人的勸阻,夾了夾馬腹:“靠近點看看。”
周圍的一群近臣對視一眼,都是在額頭畫了個屮字,估計又有人要倒霉了。
他們不敢怠慢,連忙追了上去。
“喂,這位小哥。”霍恩下了馬,朝著坐在草地上休息的矮個子工人喊道。
那矮個子工人一轉頭,卻不是小哥,而是一位看起來不足15歲的少年。
霍恩面色更沉了。
那少年看了看霍恩樸素的打扮,拘謹地站起:“主教大人,請問您有什么吩咐?”
大人?主教?這種詞匯不是被廢止了嗎?
都七八年了,怎么還在說?
霍恩知道民俗一時難改,沒有追究,只是和顏悅色地問道:“這房子是誰造的?”
“圣械廷土木修道院……”少年囁喏。
“給誰造的?”
“新來的移民。”
見少年緊張的模樣,霍恩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丟給他一個第納爾:“去,把你們頭叫來。”
“頭很忙,可能沒空搭理你。”
“你叫他來就是,就說我的馬被他的碎石打傷了。”
那少年裹著粗劣的呢絨夾克跑了,霍恩則背著手,打量著眼前的建筑。
近處的地基已經砌起一人多高的墻,青灰色的磚石交迭碼放,整整齊齊。
縫隙里嵌著灰白色的混凝土,陽光下泛著冷硬的光。
幾處墻角立著鋼件,似乎是用來加固房梁的。
從二樓的半成品窗戶中,還能看到幾個工人正掄著木槌敲打鋼件上的螺栓。
霍恩這時才算看清了這片工地的輪廓。
這是一棟正在建造的公寓樓,已經起了三層骨架。
裸露的鋼條從地基里伸出來,像肋骨一樣支撐著墻面。
磚石就砌在鋼條之間,嚴絲合縫。
每層都留出了方形的窗口,幾個工人正蹲在窗口邊緣,往墻里埋銅管。
那是發條機自來水系統的黃銅管道,一頭連著樓頂的木質蓄水桶,另一頭要通到每家每戶。
樓體的樣式很規整,方方正正,棱角卻圓潤。
只是這工地的景象,讓霍恩皺起了眉。
工人們大多穿著單薄的衣服,不做任何安全措施,光腳踩草鞋,在腳手架上跑來跑去。
有扛著磚筐在狹窄的跳板上行走的,有單腳彎腰立在墻頂砌磚的。
場地邊緣只插了塊木牌,用炭筆寫著“繞行”兩個字。
別說防護網,連頂安全帽都看不到一頂。
不對,霍恩看到了。
那個大搖大擺走來的包工頭,他的腦袋上就嚴嚴實實扣著一頂安全帽。
他五大三粗,那副高壯模樣與胸口齒輪吊墜,居然是個退役老兵。
他嘴里罵罵咧咧:“哪個不長眼的,沒看到標牌嗎?驚了馬……”
他一邊罵,一邊抬頭往這走,看清眼前人的樣貌時,后半句話卡在了喉嚨里。
那包工頭臉上的橫肉瞬間垮下來,雙腿一軟,“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霍恩眉頭皺得更緊了:“站起來,不許跪。”
可那包工頭卻是哆哆嗦嗦了半天這才勉強站起。
“這是你承包的公寓樓?”
“回答我!”
“是。”
“你識字嗎?”
“識字。”
“那你看得懂《圣聯建筑安全保障條例》嗎?”
高壯的男人險些又跪下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你是哪個戰團的?”
那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臉憋的通紅,一個字都講不出來。
“你不說,我把幾個戰團長都叫來,叫他們一個個認!”
“我是,我是野狼戰團,退役軍士,皮洛特。”包工頭此刻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了,“冕下,是我錯了,我利欲熏心,我混蛋,您別找野狼戰團的人來。”
“你還挺知道給戰團留臉面,之前怎么不知道呢?”
那包工頭不說話了。
霍恩卻是嘆息一聲,失望地對著佩蒂埃開口:“記錄在案,工程停止,明天對全圣械廷的在建工地進行檢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