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谷道并非順直,而是從中轉了個彎,于另一側豁然開朗。
盡管穿過了谷道,讓娜等人仍舊位于這熱風山的東側。
來自西北的冷空氣穿過荊棘園,于山體西側不斷爬升,最終變成凝結的水珠。
被抽濕后的風翻過山頂,繼續向下。
距離地面越近則氣溫越高,而風便越熱越干燥。
當地人以為是地熱所致,可本質就是焚風。
為什么熱風山上看不到多少樹木?
除了本地居民的濫砍濫伐外,最重要的就是時不時的森林大火燒光了一切。
翻過山的焚風突然轉向,卷著干燥的沙礫打在胡斯車的木板上,發出“噼啪”的脆響。
讓娜摘下鐵手套,將掌心貼在車轅上,指尖便感受到木材的溫度。
她望著谷口的方向,按照時間計算,肯納德的騎兵該到了。
“卡勒!他們追上來了嗎?”
右側的斜坡上竄下一道身影,卡勒翻身下馬時動作太急,險些跌倒。
他扶了扶頭盔,用沙啞的嗓音回復:“還沒見著動靜,要不我帶兩個人穿過去看看?”
“不用。”讓娜搖頭時,臉上的鐵面罩嘩啦直響,“再等等。”
旁邊的德拉姆卻是有些耐不住了。
他望著空無一人的谷口,聲音里裹著焦慮:“貞德閣下,他們該不會不追了吧?”
“不會。”
德拉姆臉色蒼白,汗水流的都要比身前的溪水還快了。
“咱們布置了這么多天,要是他不來……”
“他會來的。”一側的米歇爾不耐煩地打斷了他,“沒聽貞德閣下說嗎?放寬心!”
米歇爾做出如此判斷的理由再簡單不過了,并非他迷信圣女,這不符合圣道宗的質疑論。
而是他敢肯定,除非長弓堡出岔子,否則肯納德必定已然認定了他們是渥紐市的民兵。
先前在鎮子上的戰斗,應該已經加強了這一觀念,而且是所有人的觀念。
伯爵大人在他們手里,在史克狼堡無恙的情況下,如果肯納德不出全力,顯然會遭到普茨里奧的質問。
米歇爾不敢完全確定肯納德的想法,但他這么做的可能是九成以上。
圣女應該也是這么判斷的!
“可是……”德拉姆還是信不過,只是暗暗咬牙。
“喏。”聽到谷道外傳來的馬蹄聲,讓娜笑了起來,“這不是來了嗎?”
話音未落,谷口的陰影里突然竄出一串馬蹄聲。
最先沖出來的是三騎斥候,他們在谷道中央勒住馬,馬蹄踢著碎石來回打轉。
其中一人則觀察了一圈四周便迅速返回。
緊接著,更多的騎兵從谷口涌出,藍色的燕尾旗在風中展開,像一群掠過巖壁的藍鳥。
領頭的燕尾旗下,肯納德勒住戰馬。
他的目光掃過眼前的戰場,鐵手套攥緊了劍柄。
小溪對岸的空地上,三十余輛戰車首尾相接,組成一道半月形的屏障。
戰車間的長戟手將長槍與長戟斜指天空,車板間的縫隙里露出黑洞洞的銃口。
車陣后面站著密密麻麻的士兵,大約有千人,手里的長矛和銃械在陽光下閃著冷光。
空地兩側是陡峭的巖壁,光禿禿的砂巖上沒有任何遮蔽,只有幾株枯樹歪歪扭扭地卡在石縫里,被風刮得嗚嗚作響。
“千河谷車陣……”
肯納德的牙縫里擠出幾個字。
這種用馬車組成的防御陣形,幾乎是圣聯護教軍的標志性戰術。
當年在千河谷戰役里,就是這玩意兒大放異彩,好幾次擋住了超凡騎士們的進攻。
可圣聯的主力遠在千里之外,怎么會出現在這荒僻的谷道里?
他催動戰馬向前走了幾步,馬蹄踩在干燥的石子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眼前的地勢是個緩下坡,兩側則是近乎垂直的陡下坡。
從谷口平臺到緩下坡有六十余步,從下坡到小溪有百步距離。
地面上滿是碎石和干枯的草根與荊棘,騎兵沖鋒時很容易失蹄。
讓娜的人就列在坡底的車陣后,剛好卡住了下坡道路。
剛好的地形,剛好卡住道路,剛好得像個陷阱。
肯納德的拇指摩挲著劍柄,他打了二十年仗,尤其謹慎,既無大勝也無大敗。
只是他此刻卻是陷入猶疑。
若說這是陷阱,又看不出任何伏兵的跡象,這附近連片樹林都沒有。
若說不是陷阱,那難道這群小市民以為擺出個圣聯架勢就能擊敗他們?
身后的騎士長催馬上前:“軍團長,要不要直接沖過去?這點距離,咱們一個沖鋒就能踏平他們的車陣!”
肯納德沒有回答,目光落在車陣后的那些士兵緊張的面龐上。
這看著不像是百戰老兵該有的樣子。
“先試試水。”肯納德突然冷笑起來,“我帶一百人沖鋒,你們留在原地接應。”
一百名騎士立刻聚攏過來,肯納德一馬當先沖下坡。
栗色戰馬在碎石地上打滑,他死死攥著韁繩,拔出腰間的長劍。
他們剛沖出坡頂,車陣后面突然響起“嘎吱嘎吱”的機械聲。
近百支發條銃同時抬起,黑洞洞的銃口對準了沖鋒的騎士。
“快躲!”
肯納德猛地壓低身體,將半個身子藏在馬頸后。
密集的銃聲震得谷道嗡嗡作響,鉛彈像冰雹般砸過來。
肯納德感覺小腿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震得他險些慘叫出聲。
“撤!”
肯納德并不發怒,反而冷靜地調轉馬頭,向后退去。
剛剛那都是流彈,否則他腿早斷了。
這些發條銃手們沒等他們進入第一發的最大傷害范圍就開銃了。
“這不像是圣聯銃手的水平啊。”另一名參加過千河谷戰爭的老騎士騎馬走來,“那些降軍銃手都比他們好。”
肯納德沒有說話,心里的疑團越來越重。
如果這真是圣聯的軍隊,剛才的沖鋒絕不會提早開銃。
可那些發條銃的威力,分明和圣聯的制式裝備一模一樣。
他們到底是誰?不會真是圣聯的主力吧?
“再試兩次,分左右兩翼。”肯納德突然下令,“湯姆,你帶五十人攻左翼,注意避開壕溝。”
第二次沖鋒從左翼發起,湯姆的騎兵試圖繞開車陣,卻被車陣側面的銃手攔住。
鉛彈在騎兵中間飛射,雖然沒造成幾人傷亡,他們卻是主動返回。
第三次沖鋒改攻右翼,結果如出一轍,沖到半路勾引他們開銃后就主動返回。
“嚇老子一跳。”一名騎士摔掉頭盔,“連圣聯的皮毛都沒學到,就敢擺弄發條銃!”
“剛才我沖在最前面,明明看到有個銃手把發條擰反了,笑死我了!”
“依我看,就是些拿著圣聯好銃的雜碎!”
“拿下他們,那些發條銃能賣好多錢的,就是得從法蘭和諾恩走私銃手種子。”
與騎士們類似,肯納德都要氣笑了。
還以為捅了圣聯的老窩,沒想到只是群模仿犯小賊!
也是,圣聯要是真能派上千人潛入水輪郡,真當教會的眼線是瞎子?
“好了好了,別議論了,再來幾輪,騙掉他們的鉛子。”肯納德雖然在笑,眼神卻冷得像冰,“準備好,咱們就……”
話沒說完,肯納德忽然劇烈咳嗽起來。
剛剛一陣風吹來,鼻端突然鉆進一股熟悉的焦糊味。
不是木頭燃燒的味道,而是更烈、更嗆人的草木焚燒氣息,混在干燥的風里,帶著灼人的溫度。
仿佛是心有靈犀,肯納德猛地扭頭望向谷口,心臟驟然縮緊。
谷口的天空不知何時染成灰色,滾滾濃煙像一條巨龍,正順著風勢往谷道里灌。
至于那濃煙中,不知何時揚起一團團火焰。
“何時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