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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6章 思想變革的前夜


更新時間:2025年07月30日  作者:西湖遇雨  分類: 歷史 | 兩宋元明 | 西湖遇雨 | 大宋文豪 


歐陽修身體微微前傾,顯示出濃厚的興趣:“子厚,此言何解?莫非對老夫欲黜落‘太學體’另有看法?”

他以為這位來自陜西的中年學者,是要反駁他改革文風的主張。

在青松社眾人里面,之所以張載能表現得如此特立獨行,并非因為他三十八歲的年齡,而是因為張載過去的履歷。

慶歷年間,身在陜西的張載就曾向當時任陜西經略安撫副使、主持西北防務的范仲淹上書《邊議九條》,范仲淹親自召見了張載,并讓其擔任幕僚。

有著范仲淹的薦舉,張載早就可以入仕了,但他非但沒有選擇入仕,反而回到了家里繼續讀書。

張載在家讀的書,跟絕大多數讀書人讀得也不太一樣.他不研究用于科舉的儒家學問,而是先研究了十年釋、道之學,再轉回來研究儒學。

直到他自覺貫通儒釋道三教之學,才開始考科舉,而今年這一考,就中了舉人。

換句話說,做官和中進士,對于張載來說,只是想不想的問題而非能不能的問題,只要他想,那就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所以在場的這些青松社社員,無論是年長還是年輕,都不敢小視張載,哪怕是歐陽修也不敢。

“非也,歐陽公欲正文章之道,革除險怪浮華,學生深以為然。”

張載拱手,語氣誠懇,隨即話鋒一轉,指向了更深層的問題:“學生所慮者,乃是我輩士人求學問道之根本路徑!自漢武尊儒,董子倡‘天人感應’,后學之輩,遂將六經奉為圭臬,然千年以降,注疏如海,章句如林,皓首窮經者,幾曾窺見圣賢本心?不過是尋章摘句,為前人作注腳,將活水源頭,生生困死在考據訓詁的泥沼之中!”

張載此刻的感觸,絕非無的放矢。

他年近不惑,歷經世事磨礪,深感漢唐經學注疏的桎梏。

實際上,張載的這種感觸,也并不是他一個人獨有的.這種舍棄經學,向更深的哲學境界探討天地至理的思潮,是從中唐的啖助、趙匡、陸淳首倡“舍傳求經”開始的,他們試圖越過繁瑣的《春秋》三傳直探圣人之意,這股新風經“宋初三先生”胡瑗“明體達用”、孫復力斥傳注、石介倡“道統”的推波助瀾,如今已如地火奔涌,只差最后的積蓄,新思想即可如火山爆發一般噴薄而出!

而張載也正是踏著這些先賢的足跡,以更大的魄力,試圖為儒學劈開一條直指宇宙本源的新路。

他在幾年前結束了對佛、道思想的廣泛涉獵,帶著批判與吸收的復雜體驗重返儒家經典,胸中那股沖破樊籠的渴望,比任何人都要熾烈。

張載語氣漸激,仿佛壓抑已久:“試問,孔圣刪定六經,是為了讓后人一輩子在字縫里打轉嗎?《易》言‘生生之謂易’、‘窮神知化’,何等宏大!《中庸》講‘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何等氣象!可如今呢?士子埋首故紙堆,斤斤計較于一字一句之得失,皓首窮經,卻離那天地運行、萬物化育的根本大道,越來越遠!這與堆砌僻典、語意晦澀的‘太學體’,其弊雖有文質之別,然束縛思想、窒息新見之害,或殊途而同歸!”

松濤閣內一片寂靜,唯有窗外蔡河的流水聲隱隱傳來。

梅堯臣捋著濃密的胡須,曾鞏眉頭緊鎖,程顥、程頤兄弟目光炯炯,唯有晏幾道端起茶盞,臉上帶著事不關己的淡漠。

“天地何其廣闊,萬物之理何其精微!圣賢所傳,其意旨當在探究這宇宙運行之根本大道,體察陰陽二氣交感、化生萬物的無窮玄妙!”

“如同韓文公當年倡古文以反駢儷,滌蕩浮華,今日之學,亦需效法先賢勇氣,突破漢唐注疏之藩籬,直探六經本源,更要放眼于這浩渺宇宙,去尋求那貫通天地人倫、亙古不變的‘大道’!”

張載再次望向窗外浩渺的夜空,仿佛那深邃的黑暗里蘊藏著答案。

這正是張載思想的核心萌芽——對“氣”作為宇宙本源的直覺。

在鉆研《周易》時,他已隱約感到,那充塞天地、化生萬物的,并非虛無縹緲的“天意”或佛家的“空”,而是一種至實至動的存在,他稱之為“氣”。

雖然張載“太虛即氣”的系統理論尚未成熟,但這股尋求宇宙終極依據的沖動已澎湃于心。

“此言,振聾發聵!”

程顥霍然站起,開口道:“在下亦有同感!近日讀《禮記·樂記》,至‘人生而靜,天之性也;感于物而動,性之欲也’之句,再思《孟子》‘盡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則知天矣’,常覺心有所動,如鯁在喉,卻又難以言明!”

他雙手微抬,像是在捕捉那無形的感悟。

“這‘性’與‘天’,其間必有精微之理貫通!若只執著于字詞考釋,如何能窺見這心性通于天道的奧妙?這‘理’,必是活潑潑地,如春草萌發,如鳶飛戾天,存在于萬物之中,亦存在于吾心之內!”

年輕的程顥正處于思想最富靈感的萌芽期,他與弟弟程頤雖受學于時任國子監博士,那位以《太極圖說》聞名的周敦頤,但此刻他的感悟其實更多的是源于禪宗心性論。

這與此時大宋思想界的儒釋碰撞密不可分這種碰撞,此前陸北顧在四川與寶月大師和祖印禪師交流的時候,就已經明顯感受到了。

完成了以“立文字”為核心的升級的禪宗,在心性論和本體論等哲學領域里,幾乎領先了儒家一個大版本。

儒釋交流,儒家學者借此機會開始大規模從禪宗思想中汲取養分。

而暫時的落后,不意味著儒家永遠在哲學思辨方面落后禪宗,反而刺激著儒家學者對于這種情況在學術上做出回應。

而最先感知到這種時代變化并試圖從各自的研究方向做出回應的,就是張載、程顥、程頤這些年輕學者。

這個嘉祐元年的秋夜,正處在整個大宋思想界產生劇烈變革的前夜,只不過除了陸北顧,此時尚無人能清晰地認識到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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