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北顧手上的兩封信,一封是張方平寫給歐陽修的推薦信,另一封則是宋祁寫給宋庠的家信。
不過,他思量片刻之后,還是決定先去拜訪曾經教授過自己詩賦的老師,如今的殿中侍御史趙抃。
原因很簡單,他不是很清楚歐陽修與宋庠之間的關系。
所以,在送這兩封信之前,還是要找人問問現在廟堂上的情況,免得兩頭不落好。
而陸北顧在開封認識的人,除了他那不知道在哪的姐姐陸南枝,就只有老師趙抃了。
畢竟,眼下張方平和范祥,還都在四川沒回開封呢。
“我打算先去禮部貢院那里把家狀和解狀交了,然后再去拜訪殿中侍御史趙抃,崔兄同去嗎?”
聽了陸北顧的話,崔文璟有些意外,不過他很快答道:“我跟你同去不合適,你自己去吧。”
“行。”
陸北顧點點頭,對方拒絕是一回事,但自己不說就是另一回事了。
把書籍和衣衫等行李都放好之后,陸北顧趁著天色還亮,帶著兩封信以及解狀、家狀離開了天清寺。
開封是三重城垣結構,分別是外城、內城、宮城,一般來講官衙都是在內城的,不過應試舉子所需要交解狀、家狀的地方,并非是位于內城的禮部,而是位于外城城南的禮部貢院。
這地方很好找,因為它正處于開封城的中軸線附近。
開封城的中軸線,在內城被稱作“御街”,在外城被稱為“南熏門內大街”,其實是一整條由北到南的大街,只是名稱因內外城而有所不同。
反正離得不算特別遠,陸北顧又能辨方向,他干脆走出天清寺后步行順著道路向西走,沒有雇傭驢、騾。
這段靠近天清寺的居民區比入城經過的鬧市安靜許多,青石板路兩側多是青磚灰瓦的普通民宅,間或有幾戶稍顯齊整的門庭。
孩童在巷口追逐嬉鬧,婦人倚門閑話,偶爾有挑著擔子的貨郎吆喝著“炊餅”、“時新果子”慢悠悠走過,聲音在相對狹窄的巷弄里顯得清晰悠長。
空氣中彌漫著柴火氣,以及秋日落葉堆積后的微腐氣息。
行不多時,前方豁然開朗,一條寬闊的河流橫亙眼前,河上架著一座頗為壯觀的石橋。
這是橫穿蔡河的觀橋,這座觀橋與北面的云騎橋、宜泰橋、高橋一起,共同承擔了開封外城東南角區域與中軸線區域之間的人員、貨物往來。
陸北顧跟著人群踏上觀橋,橋面被踩磨得光可鑒人。
他頓住腳步,扶著橋欄向下望去。
橋上車馬行人絡繹不絕,橋下則是另一番景象.大小船只穿梭往來,有載著糧秣柴薪的貨船,也有載著魚鱉蝦螺等水產品的漁船,更有不少載著一筐筐蘿卜、菠菜、芥菜、萵苣、菘菜等蔬菜的菜船。
顯然,光是本身維持這座巨城里上百萬人口每天的吃喝,就已經是一個非常龐大且復雜的工程了。
下了觀橋再往北走一段,西拐便是東大街了。
東大街與西大街是東西向的主干道,它們與外城南北向的主干道南熏門內大街交叉,共同構成了外城城南區域的“十”字交通網絡。
甫一踏上這條主干道,陸北顧便感覺一股不同的氣氛。
跟之前他剛進城看到的那些販賣各色商品的商業街不同,東大街幾乎全都是文教相關的店鋪鱗次櫛比的招牌幌子在秋陽下招展,上書“精校典籍”、“湖穎名筆”、“歙州佳墨”、“澄心堂紙”、“新雕印書”。
門前常有三五學子駐足低聲交談,偶爾有挑著書箱的力夫或是趕著裝載成捆書卷的騾車經過,車轍壓過青石板路,發出沉悶的滾動聲。
之所以如此與眾不同,是因為大宋的國子監、太學與禮部貢院一起,都位于東大街附近。
所以,東大街這里也儼然成為了開封城一處重要的文脈匯聚之所。
至于國子監與太學有什么區別?說來也簡單。
國子監只招收七品以上官員子弟,平民無法入學,目前常年保持在七、八十名學生的規模,國子監的監生普遍無心向學,東游西逛是常態,學風渙散,教學基本上流于形式,判監事、直講等國子監官員,也就是掛個名領俸祿,基本上什么都不管,處于名存實亡的狀態。
太學則與地方的州學、縣學一樣,是“慶歷興學”的產物,誕生距今不過十二年,是范仲淹為了革除國子監弊端、選拔真才所創立的,就建在國子監旁邊,而太學沒有任何門第限制,平民也能入學,慶歷四年第一批就招了二百人,并聘請石介、孫復等大儒擔任講官,采用經義齋、治事齋等分齋教學,并且有著嚴格的月考、年考制度,目前已經達到了六百多名學生的規模。
當然了,這兩所學校雖有不同,但里面的學生考科舉,跟地方州府里的學生所需要走的流程都是一樣的,都得先考解試拿解額,才能參加禮部省試。
陸北顧循著路人的指點,很快找到了東大街南邊的禮部貢院,這地方與國子監和太學隔東大街相望。
他隨著其他同樣前來遞交文書的外地舉子一同步入其中,在指定的位置排隊等候。
門內影壁前設有一排長案,數名身著公服的小吏正襟危坐,負責收驗文書。
輪到陸北顧時,他將家狀和解狀雙手奉上:“瀘州舉子陸北顧,前來繳納家狀、解狀。”
一名面皮微黃,留著山羊胡的吏員接過文書,眼神銳利地掃過。
他先是仔細核驗解狀上的州府官印、知州簽押,確認無誤后,又開始逐行審視家狀上面的籍貫、三代名諱、年齡、外貌特征。
當看到外貌特征這一行文字描述的時候,他特意抬頭看了眼陸北顧。
“.身長七尺,儀觀端偉,面如冠玉,眉目俊朗,鼻準豐隆,髭髯清整。”
山羊胡吏員提筆記下名字,將兩份文書分門別類歸入不同的卷宗格內,動作麻利。
“好了,已驗訖錄入,解狀存檔,家狀待省考畢后,若得中,殿試之前還需再核對謄錄一次。”
然后,山羊胡吏員遞過一塊刻有編號的鐵牌。
“收好號牌,這東西不能丟,丟了有被冒考的風險,核對起來很麻煩。”
“多謝公人。”
陸北顧接過號牌,心頭一塊石頭落地,這禮部省試“應試資格審核”的第一步算是穩穩踏過了。
他并未立刻離開,而是稍作躊躇,隨即再次向那山羊胡吏員拱手,聲音壓低了些,帶著恭敬:“敢問公人,可知殿中侍御史趙公府邸所在?晚生乃趙公門生,此番進京,欲往拜謁恩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