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老爺子跟在擔架邊,走出一會兒方感嘆道:“秋哥兒現在的面子,比爺爺當年那會兒都大。”
“爺爺,我有什么面子?不過是恰逢其會,人家尤先生照顧罷了。”蘇錄小聲道:“小叔也是多虧他才放出來的。”
“沒想到沾上秋哥兒的光了,多謝啊小子,小叔沒白疼你啊。”趴在擔架上的蘇有馬,也呲牙咧嘴跟蘇錄道了謝。
“小叔客氣啥。”蘇錄笑笑道。
“花了多少?”老爺子看看四下無人,低聲問道:“五十兩怕不夠吧?”
“人家死活不要。”蘇錄苦笑道:“等他以后生兒子抱孫子再說吧。”
“這是真看重你呀。”老爺子感慨道:“爺爺我活了這把年紀,還沒見過送不出去的銀子,和不吃人的狼呢。”
說著他高興地拍著蘇錄的后背,笑道:“好啊,我孫兒是要有大出息的!”
“爹,你能不能也夸夸你兒子!”蘇有馬眼饞道:“我寧死不屈,也很棒的……”
“你棒個棒槌!”老爺子沒好氣道:“要不是秋哥兒恰好結識了縣里的大人物,你能不能再活著出來都不一定。”
“那倒是……”蘇有馬情不自禁打個哆嗦,告誡侄子們道:“千萬別落到那種地方,那幫人不是人,更不把你當人,逮著就往死里折騰啊……”
眾人雖然滿腹疑惑,在大街上也沒法細問,便默不作聲抬著他,回到了位于街后巷的家。
一回去,自然又是一番哭天搶地,小嬸看到丈夫被抬回來,哭得都快抽過去了。
還是大伯娘穩得住陣腳,鎮定指揮著眾人,將小叔抬到了西屋的床上。
小嬸兒還在那傻乎乎地問:“為啥不抬進東屋?我照顧他也方便。”
大伯娘瞥她一眼,無語道:“你這小妹兒瓜兮兮的。他夜里哼哼唧,吵得孩子睡不著,孩子一哭又影響他休息。再說還得給他翻身上藥、接屎接尿,你哪樣伺候得動嘛?不都指著這幫爺們?是方便你還是方便他們?”
“哦哦……”小嬸被訓得一愣一愣,這回可老老實實沒毛病了。
大伯娘確實經驗豐富,讓男人們把小叔架到床上,又在他胸部和髖部下墊了薄褥子,使其腹部懸空,既減輕傷口壓力,又能防止長時間俯臥影響呼吸。
她手腳麻利,帶著自己唯一認可的助手——小姑,很快把小叔安排得妥妥貼貼。姑嫂倆便出去忙活著殺雞燉湯,給他補身子去了。
小嬸幫不上忙,便把喜寶和冬哥兒抱到小叔跟前,讓他看看孩子。
一看到自己的一雙兒女,小叔終于裝不下去,抓著兩個娃娃的小腳,嗚嗚哭道:“我以為再也見不著孩子了呢,嗚嗚嗚……”
“……”老爺子這回沒喝止他,而是悄悄退出了西屋,讓他們一家四口平復下滿心的驚懼。
堂屋里,老爺子在正位上坐定,想要來根蔞葉卷,卻發現囊中空空。原來是在衙門外等著著急,不留神全都嚼光了。
夏哥兒多有眼力勁兒,三下五除二馬上卷好一根,遞給老爺子。
蘇大成接過來送入口中慢慢咀嚼,待那股麻爽提神的勁兒上來,這才感覺又有了精神,問孫兒道:“你們打聽得怎么樣?”
蘇錄便將從尤幕友那得知的情況,詳細報告給老爺子,末了道:
“尤先生說,這很可能不是沖著小叔,而是沖著二郎酒來的。有人在警告我們不要撈過界!”
“很有可能,不然沒必要一直逼小叔承認,他請人喝的就是二郎酒。”春哥兒點點頭接茬道:“我找幾個同窗了解了一下,發現他們對小叔出事兒一點都不意外……”
眾人齊刷刷看向春哥兒,聽他沉聲道:“他們都說,合江縣有好多家糟坊酒坊,雖然酒釀得不咋樣,也不便宜,但仗著地處長江水道,銷量卻都很大。”
“二郎酒比他們的酒品質高,賣得還比他們便宜,一旦打開了縣城的銷路,哪還有他們的好日子?”春哥兒說著壓低聲音道:“我一個同窗是本縣主簿的公子,他說小叔不是第一波來推銷二郎酒的。”
“是這樣的。”蘇錄點點頭,看一眼二哥。
蘇泰便悶聲道:“一年半以前,何家兄弟來縣城推銷過二郎酒,當時反響就很不錯,好多商家下了訂。卻也遭到了恐嚇,有人往他們的住處扔死雞。半夜里還有人敲窗戶警告他們,不許把二郎酒賣進縣城,不然讓他們死無葬身之地!”
說著嘆息一聲道:“兄弟倆不信邪,去年冬月押著一船酒往縣城送,結果真就船毀人亡,死無葬身之地……”
“莫不成,何家兄弟的死和老三這檔子事兒,是同一撥人干的?”老爺子沉聲問道。
“完全有可能。”蘇錄點點頭道:“尤先生的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
“那就是戰爭了!”老爺子一拍桌子,虎目圓睜道:“我們蘇家可不是何家,這回要讓他們血債血償!”
當天日暮時分,蘇有金蘇有才和老板娘趕到了縣城。
和他們同來的還有蘇有彭、蘇有喜和蘇有力。
大伯來過小叔家,帶著他們直奔街后巷第二家。
開門的是小田田,看到母親來了,便撲上去,緊緊把頭埋在她懷里。這兩天的事兒把小丫頭嚇壞了……
老板娘一邊安撫著女兒,一邊問迎出來的蘇錄:“怎么樣了?”
“人已經接回來了。”蘇錄指了指西間道:“在里面趴著呢?”
“咋了,又讓人打了?”蘇有金蘇有才齊聲問道。
“嗯。”蘇錄點點頭,還是替小叔說了句公道話道:“小叔這回寧死不屈,讓人刮目相看,你們就少說他兩句吧。”
“就他?”蘇有金哥倆對小弟弟是既愛護又鄙夷,不過還是趕緊進去看看,他到底傷得怎么樣。
蘇有彭哥仨也跟著進去了西屋。
老板娘知道小叔的狀況不方便女眷探視,她又不像大伯娘一樣,還給三四歲時候的小叔擦過屁股呢,所以還是要回避一下的。
便讓閨女領自己去看看她小姨。
小嬸兒是程家大爺的閨女,老板娘的親堂妹……當初不是這層關系,大何也不會買蘇家的高粱,后來蘇二哥父子也不會來家收賬了。
所以兜兜轉轉都是一家人,便宜都沒落了外人。
老板娘輕吁口氣,心說這檔子事也不全是壞事,至少自己見了翠翠可以從容一點了。
可當她掀開簾子進去,眼珠子差點沒瞪出來。
只見翠翠的兩個孩子,一個正在扶著床沿慢慢學站立。另一個在滿床爬,被一旁看孩子的老太太逗得嘎嘎直笑……
老板娘石化當場,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這尼瑪是沒滿月的孩子?!八個月都不止吧!
這時翠翠也看到了堂姐,還有她那目瞪口呆的表情,不禁臊得滿臉通紅道:“姐,你聽我說……”
這時,老太太也看見了老板娘,高興道:“老二媳婦也來了?”
這下輪到翠翠目瞪口呆了……
老板娘也臊得滿臉通紅道:“妹,你聽我說……”
西屋里。
其實小叔的屁股包得嚴嚴實實的,沒什么不能看的地方。
一幫兄弟或站或立圍在床邊,聽他講事情經過。
“二郎嘉集的時候,我跟二哥提過,想為二郎酒做點貢獻,幫著在縣里打開局面,結果被我二哥給否了。”
“有嗎?”蘇有才被說得一愣。
“你當時吐得不行了。不管跟你說啥,你都是一句話‘你以為我是你!’”小叔提醒他道。
“哦,有點印象了,你當時是說過……”蘇有才拍拍腦袋道:“怨我沒跟你說清楚,我那不是說你能力不行,而是在縣里推廣二郎酒有危險。”
“唉,哥,我也不是為了跟你置氣。”蘇有馬也嘆氣道:“而是看你們越來越厲害,心里真著急啊。再這么下去,我就徹底成吃閑飯的了。”
“吃閑飯怎么了,又沒不讓你吃。”蘇有金粗聲道。
“可是還得一塊吃白眼。”蘇有馬道。
“那肯定的。”蘇有金理所當然道:“不可能讓你吃閑飯還哄著你。”
“我也不想一直吃白眼啊!我雖然無所謂,但孩子長大了怎么看我呀?伯伯叔叔們都這么厲害,就他爹一個廢物,那還能瞧得起我嗎?”小叔苦笑道。
蘇有金和蘇有才點點頭,看來當了爹就是不一樣,有馬真是長大了……
“繼續講。”
“所以那天我雖然答應了,但是返程的時候還是覺得不甘心,就去土城的夏老板那兒拿了他兩壇二郎酒。”蘇有馬接著道:
“回來之后,我就學著二哥二嫂的法子,拿著酒到處請人喝。開始兩個月也沒人拿我當回事,后來可能是二郎酒的名聲也傳到縣城了,終于有人問我怎么訂貨,也有人愿意來參加我的‘二郎小集’了。”
“什么二郎小集?”眾兄弟問道。
“就是我模仿‘二郎嘉集’開的小規模品酒聚會,不過沒你們那么好的條件,里里外外都是我一個人操持……”小叔有些不好意思道:
“而且酒也快沒了,我的體己錢也都花光了,所以每次只能一人一兩酒了。”
“那還有人捧你的場嗎?”蘇有彭忍不住問道。
“這不都是跟你們學的嗎,我告訴他們這酒要一看二嗅三嘗,一次最多品三杯。再說我又不給他們下酒菜,他們能喝多少呀?”蘇有馬振振有詞道。
“那你這頓打早晚逃不脫。”蘇有金給出結論道。
ps.今天去給岳母過生日來著,剛寫完第三章,還沒檢查。稍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