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家歡喜幾家愁,不信你看另一頭。
二郎灘南頭,程氏族人一個個拉著臉,罵得可難聽了。
“什么,一人就分七百文?打發要飯的呢?”
“就是,往年少說分二兩的!咋個就減半再減半?”
“還能咋個?酒賣不出了唄,好些老主顧都退訂了,新客更是一家沒有,能分七百文已經不容易了。”有在酒坊做工的,自然了解內幕。
“大掌柜都愁得睡不著覺,半夜在庫里對著酒壇子發呆呢!”
“發呆有個屁用?我們要的是發錢!無能!程承誠就是無能!”族人們卻絲毫不體諒,只一味憤怒。
“我剛才往北頭走了一圈,你們猜怎么著?蘇家分紅了!而且是一人一兩,比我們還多!”這時又有人火上澆油。
“怎么可能?他們不是欠了一屁股債嗎?”好些族人的觀念還停留在過去。
“怎么不可能?沒看到二郎酒多搶手嗎?”有族人便忍不住搖頭晃腦道:“這兩句你們沒聽過嗎?今年過節不收禮,收禮只收二郎酒……”
“聽過……”族人們頹然道:“還有那‘喝了二郎酒’,沒出過門的孩子都會唱了。真是奇了怪了?莫非他們請端公做法了?”
“什么端公?都是在社學里聽蘇家小子們唱的!”不少人提起這茬就鬧心。“他媽的,二郎酒的方子,明明在咱們家人手里!”
“唉,誰讓秀才公不做人呢?去年這時候見死不救!要是當時拉他閨女一把,何至于此?”有去何家大院討過債的族人,還原了真相道:
“結果人家蘭姐兒正月里賣甜水翻了身,他再去找閨女這那的,人家不稀罕了!”
他們這些債主本來以為何家兄弟一死,這債就要不回來了。沒想到老板娘提前半年,就連本帶利還清了何家的債務,怎能不讓人喜出望外?
債主們都對老板娘的能力和人品交口稱贊,自然就怪上程秀才了。明明她可以帶領我們發財的,卻被自己親爹推到了蘇家,把娘家的生意都搶光了……
“都怪秀才公,讓我們沒法過年!”程氏族人便把責任都怪到了程秀才頭上。
他們過慣了好日子,還不習慣過緊日子。不過不要緊,慢慢就習慣了……
一行人到家時,天已經擦黑了。
在大伯不懈地賄賂下,小金寶終于不直撲‘三鍋’了。
大伯得意地張開手,準備迎接蘇有金的寶貝。誰知金寶兒卻從他腋下沖過,撲到了何田田懷里……
“姐姐,俺好想你啊!”
“妹妹你又重了……”何田田小臉一陣扭曲。
“整天不住嘴,她不胖誰胖?”大伯把金寶兒強行抱過來,問道:“你娘呢?”
“在堂屋里玩我大鍋!”金寶便道。
“啥?”眾人齊齊往堂屋看去,就見大伯娘一邊手腳麻利地捆扎包袱,一邊不斷發號施令:
“把東屋的那幾床被子扎好抱過來!”
“還有馬桶也得帶著!”
“還有我曬的麻椒收了沒?也包起來帶上!”
可憐的春哥兒被大伯娘指使得團團亂轉,大冬天的一腦門子白毛汗。
見蘇錄進來,他像看到救星一樣,趕忙招呼道:“秋哥兒你可算回來了,快來接力!我要被我娘指使暈了。”
“不是。”蘇錄不解問道:“嬢嬢,咱們去小叔家過年,還得帶被子嗎?”
“咱們這么多人,他家的被子不夠咋辦?大過年的又沒地兒買,總不能老的少的蓋一床吧?”大伯娘振振有詞道。
“那馬桶就沒必要了吧,哪里還上不了個欄?”
“老太太就認這一個咋辦?換別的她上不下欄來!”大伯娘說著,問一聲在火塘邊上喝茶的老太太:“對吧,娘?”
“啊,對對對。”老太太也不知道他們在說啥,反正點頭就完事了。
一抬頭看到了老板娘,她不由大喜道:“老二媳婦兒來啦,快過來陪娘擺龍門陣!我說話他們都聽不懂……”
至于老爺子,早就嫌鬧騰出去遛彎兒去了。
“那麻椒呢?縣城的麻椒不麻人?”那邊蘇錄還在試圖打消,大伯娘把家搬到縣城的念頭。
“家里有就帶著,省一個算一個!”大伯娘理所當然道,又熱情地招呼老板娘道:
“大妹子來了?快陪老太太喝茶。”
“大嫂,我來幫你收拾。”老板娘挽起袖子。
“不用真不用,你越幫越亂……”情商洼地同樣穩定發揮。
但一碼歸一碼,大伯娘手腳太麻利了,忙成這樣都沒耽誤了開飯。
當然晚飯就比較簡單了。葷的素的切吧切吧,吊鍋子一鍋燴,先吃菜后下面,一樣讓全家吃得美滋滋。
席間,自然說起明天去縣城的事兒,這回幾乎是全家出動。
老爺子、老太太還沒見過小孫子小孫女呢,正好跟著蘇錄一起去探望。
小金寶吵著去看弟弟妹妹,大伯娘也挺想去……她還覺得自己在妯娌那挺香。
老爺子考慮到大伯娘雖然去看過一次喜了,但在族人眼里,她那次是去看兒子的。這回要是不去,難免會有人說些妯娌不和的閑話,所以就同意了。
蘇泰一年忙到頭,過年終于能歇了,自然也想跟著去湊個熱鬧。
春哥兒倒是不想湊熱鬧,可身為二郎灘社學的在編先生,他也得參加縣里的注音輔導班呀!
盧知縣是下了大決心的,早就通知下來,誰敢請假不來,扣三個月的束脩。一幫窮先生哪個敢缺席?
這下家里就只有蘇有金和蘇有才了。
大伯還要堅守崗位,雖然臘月的門攤費已經收完了,但年底可是老板們表達心意的時候,他得給人家這個機會呀!所以二十八之前都得在鎮上待著,不過能去縣里一起過除夕。
至于有才,從明天開始,就要跟老板娘到處拜訪,答謝客戶,順便也摸一摸他們明年的意愿。
然后一過年又得忙正月廟會了,實在抽不開身……
其實硬抽的話,怎么也能抽得出時間。但是大過年的,哪能撇下老板娘?
于是老爺子決定,明天一早貼對子,然后鎖門走人。
其實也沒什么好鎖的,家里那點值錢的家當,都讓大伯娘打包帶上了……
“明天就走啊?”快吃完飯時,蘇大吉和老族長來了。
“對呀,孩子生了還能不去看看?”老爺子忙起身招呼老兄弟,又趕緊支開大伯娘道:“老大媳婦,快去泡茶。”
“不用了,大忙忙的,坐坐就走。”老族長在老爺子身邊坐下道:“聽大吉說你們家不要分紅?那怎么能行?壞了規矩以后就亂套了!”
“看,我說吧,大哥不能同意啊。”蘇大吉說著伸手從斜挎的牛皮包里,摸出用紅布包好的銀子,埋怨道:“害我遭了頓日訣。”
老爺子嘆口氣道:“大哥,你這是不讓我做人呀。家里拿了整整一成股了,哪能再占族里的身股?”
“一碼歸一碼,是你做人重要還是規矩重要?”老族長卻一揮手,不許他再說廢話。
“唉,好吧。”老爺子也只能乖乖聽命。
“這就對了!不是你的好兒女,今天各房能分到錢?吃水不忘挖井人,沒有人會眼紅的!”老族長高興地拍著老六的肩膀道。
“就是,他們眼紅的過來嗎?”蘇大吉笑著把牛皮挎包一倒,又咣咣倒出兩封銀子。
先把少的一封,遞給聞著銀子味就過來的大伯娘道:“這是你家的分紅,三十九兩。快稱一稱,回頭說少了我可不負責。”
“呀,這么多?”大伯娘差點把茶壺扔他頭上,激動地擱下茶盤,接過銀子掂了掂道:“一兩不差!”
“這是老板娘的分紅,我一塊給帶過來了。”蘇大吉又把多的一封銀子,遞給了老板娘。他早就發現了,越把老板娘當成自家人,她就越高興。
再說,大家都是股東,我分多少就知道你分多少,沒必要藏著掖著。
“大掌作今年辛苦了。”老板娘笑著拆出十兩銀子遞給他道:“浪哥兒明年也要上書院了,給他買點文具吧。”
“多謝老板娘賞。”蘇大吉推讓一番,還是喜滋滋地收下了。
“老板娘你不用覺得他可憐。”老族長這才笑道:“大掌作一年二十兩的工錢,年底還有犒賞,拿的不比老六家少。”
“大哥,我可沒拿犒賞!”蘇大吉趕忙叫起撞天屈道:“酒坊的帳還清之前,我是不會拿一文錢犒賞的。”
“我也沒要……”夏哥兒也道,二掌作也是有犒賞的……
“這是你倆決定的事兒,你倆不要我可管不著。”老族長大笑著起身道:“回去了,趕緊忙完歇著吧,明早我去送你們。”
兩人便告辭出去,眾人將他們送到天井。
蘇大吉落在后頭,小聲問蘇錄道:“也不知浪哥兒,明天能不能考得上?”
“七叔公放心吧,沒問題的。”蘇錄微笑安慰道:“蘇浪的基本功,已經非常扎實了。”
“就是,也不看看誰教的!”大伯聽見了,回頭笑道:“秋哥兒都要去縣城教先生們了,教你個浪哥兒,還不手拿把攥?”
“也是,那我就放心了。”蘇大吉這才松口氣道:“回頭等浪哥兒考上了,我得好好謝謝秋哥兒。”
待到送客回來,老板娘也將一百兩銀子,并馬千戶給的五十兩,送到了大伯娘手中。
大伯娘幸福得快要暈厥過去了……
老爺子見狀搖搖頭,暗嘆銀子這玩意兒真他媽的壞,家里窮的時候,是一個不來。
家里越有錢了,它反而就扎著堆往家里竄,賤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