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闡接任東都學宮四門學博士一職,令林成煊的去職,在學宮中沒有造成太大波瀾。
而接下來一段時間,東都城內最主要的旋律,便是姜泉同鄭廣之間的命案。
雖然其他世家沒有落井下石,甚至暗暗支持,但鄭氏處境仍然糟糕。
先是鄭彬牽扯六道堂,后是鄭廣襲殺姜泉,整個鄭氏陷入多年未有的驚濤駭浪中,仿佛重回當年女帝退位身殞后的那段歲月里。
而對徐永生而言,隨著時間推移,被放假休息的他,也得以重回東都學宮,繼續任教。
教學相關,一切如常。
唯一的一點礙難在于寧山那邊。
七月下旬的時候,他就有心帶對方去關中帝京見學宮祭酒江南云。
但因為后來的事,行程被打斷,徐直講“失蹤”,寧山匆忙趕回東都報信求援。
等他八月份回到東都后,又被放假,且不得擅離東都。
徐永生思考之下,請托曹朗在九月授衣假期間,帶寧山前往關中一行。
曹朗應諾下來,也順利送寧山抵達關中帝京學宮。
其后,等九月授衣假結束的時候,曹朗帶著寧山安然返回東都。
“江祭酒助你完善了劍法?”徐永生饒有興趣地問道。
“是的,先生。”寧山當即在徐永生面前演練起來。
這路被寧山自己命名為無方劍的劍法,果然比先前更完善。
而且經過江南云補課的寧山,各方面辨識,也較先前穩定了許多。
但是,仍然沒能去根。
隨著寧山修為增長,他將來仍然需要持續不斷的修正和把控自身。
“江祭酒說,如果能找到一些與虛空相關的寶物,或許對學生的情況有所幫助。”
寧山轉述江南云的話:“甚至一些同虛空六合相關的妖魔、異獸,也有可能派上用場。”
徐永生若有所思:“鯤鵬、帝江、混沌這樣的么?”
寧山臉皮子抽動一下:“先生,那些太……太高了。”
徐永生微微頷首:“無妨,后續慢慢關注便好,眼下情形有所好轉,當仔細把握,不要大意。”
寧山肅容道:“是,先生!”
同曹朗、寧山一起來東都的還有另外一人,卻是在帝京學宮任教的石靖邪。
“你要調來東都這邊么?”徐永生好奇問道。
石靖邪搖頭:“并非如此,只是臨時過來,借閱你們這邊典籍廳書閣的一些藏書。”
略微頓了頓后,他輕聲說道:“恒光兄,節哀……”
徐永生知道對方是指謝初然。
當前流傳的消息,經官方卜算推演,是謝初然已經身死。
“多謝。”徐永生微微肅容,沖石靖邪頷首致意。
石靖邪又取出一份書信,無聲遞給徐永生。
徐永生也無聲收下。
不用問,他已經猜到,這封信來自韓振。
同石靖邪又聊過一陣子,得對方一些安慰后,雙方道別。
徐永生看過韓振的信,沒有第一時間去找已經化名為林倏華的謝初然,繼續照常生活。
再過幾天后,他方才登門拜訪已經辭官的林成煊。
對于自己同林成煊的繼續來往,徐永生光明正大。
不過晚些時候,他在林成煊掩護下,悄然去見對方的侄女。
世侄女,同樣也是侄女。
只是,對方當前五官相貌身形,都與林書華別無二致。
唯有看見徐永生后,其目光難得激動。
自當初東都城外一別,他們眼下還是第一次再見。
謝初然下意識抬手,但手掌碰到臉之前,又重新放下。
“伯父跟我講,這也是一重磨練,時時刻刻都不該放松。”
謝初然輕聲道:“如果連這件事都堅持不下去,又如何能堅持到為阿爹娘親還有大哥他們報仇雪恨?
只是頂著華娘的相貌,我卻不敢抱你了。”
徐永生微笑搖頭:“無妨的。”
二人落座,謝初然輕聲道:“當初正是聽到華娘的名字,才忽然想到同音不同字的‘倏華’二字,原本是過二十歲生日的時候,給我自己做表字用的,當時央求了爹娘和大哥好久,還被他們笑話來著。”
徐永生默然不語,同樣生出物是人非之感。
從前無憂無慮明媚磊落的少女,如今無法光明正大行走在陽光下,父母大哥全部都已經不在,唯一的骨肉親人謝今朝也與之分別。
從前憊懶,做事興趣廣博但三分鐘熱度,還經常三心二意的少女,如今一心一意刻苦練武,心無旁騖。
和徐永生敘過離別之情后,少女直接拉著他開始拆招對練。
便是這一點時間,她都不愿放松。
剛上手兩招,徐永生就確定對方比當初在媧山里搏殺司馬巖時,又進步許多。
雖然因為儒家相關歷練的緣故,她當前和徐永生一樣都還是正六品境界,未曾晉升五品,但她掌握的各門武道絕學,熟練程度明顯進步許多,當中更有多處變化,頗為精妙,令徐永生都有觸類旁通深受啟發之感。
毫不客氣地講,只憑儒家修為實力,徐先生夫綱難振,完全不夠對方打的。
“我還差第四層‘智’的相關歷練,就可以參加晉升五品的典儀。”謝初然言道:“只是不好公然參加,伯父說要仔細籌謀一番。”
放在以往,她有心跟徐永生比一比雙方進步速度,這甚至是她習武最大的動力和樂趣。
但如今再提起此事,謝初然顯然沒了從前心思。
她已經沒了對手,只有敵人,而敵人自然不會是徐永生。
“除了第二層‘禮’和第二層‘信’是必須的,五品時,三才閣還有一閣,你怎么考慮?”徐永生問道。
謝初然:“第四層‘仁’或者第四層‘義’,我還沒有想好。”
放在以往,她更可能選擇第五層“智”。
而如今轉為考慮“仁”和“義”,原因不言自明。
前者加速修為境界提升。
后者對儒家武者正面戰斗力提升最直觀。
徐永生平靜頷首,換了話題:“鹿姑娘從草原來了信,她被鹿族長暫時禁足了。”
謝初然聞言抿抿嘴唇。
她不想瞞鹿婷,但此事對林成煊的牽扯太大,內情實在不宜進一步擴散。
“雖然為你不平,但信件字里行間看得出,鹿姑娘心情還是昂揚向上的。”徐永生將信遞給謝初然:“她還托我幫她看顧堂弟。”
謝初然接過信件,臉上露出微笑:“婷婷開朗如故,這便好。”
徐永生繼續說道:“關中帝京那邊,韓振也來信了。”
謝初然微微頷首:“他怎么說?”
徐永生緩緩說道:“他說,他一直耳聞謝郡王和謝大兄似乎在暗中謀劃什么,但不清楚具體詳情,但他堅信你和謝二哥是無辜的,聽說你們出事,他非常沮喪,但一直被局限在華陰不得離開。
等回到關中帝京后,他當前也被限制活動,有心從左羽林軍辭官不做,但此事他上司說話做不得數,要當今天子親自過問才可,申請遞上去了,如石沉大海,一直沒有回音。”
謝初然神情平靜:“怨不得他,他也為難。”
徐永生輕輕頷首。
于旁人而言,可能是乾皇許給他們美好未來。
而對韓振來說,他的現在,乃至于過去,都是乾皇相許。
否則當初他身懷神劍之密公開,還在昏迷中就被宋王秦玄帶去關中帝京,有的是人打著留劍不留人的主意。
因乾皇一言九鼎,韓振方有當前現狀。
可也正因為如此,西北、朔方事變之后,他左右為難。
徐永生大約可以想到,韓振也是為謝初然他們不平的,但他不平的對象,是姜志邦、秦虛、秦易明、黃永震、常嘯川這些奸臣賊子。
而乾皇,是被賊子一時蒙蔽,誤殺忠良。
只有如此想法,才能讓他跟自我和解。
雖然,如果要腹誹的話,韓振這種想法說不定才是在看不起那位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
對他抱有如此心思,徐永生理解其原因,但不認同,不過以當前環境,他不會反駁對方。
謝初然讀了韓振寫給徐永生的信,心緒也平靜:“希望將來還能有轉機。”
徐永生輕輕頷首。
恩怨糾葛很多時候,令人難解難分。
別的不說,事發前,同靈州謝氏關系密切,堪稱通家之好的世交夏州黃氏,捅了謝家重重一刀。
私下里,朔方軍中反水背刺,讓謝巒公開沾上大罪的幾州兵馬使,正是姜志邦、秦虛通過黃永震才得以侵蝕。
北陰人那邊的變動,也是黃永震、黃澤父子暗中聯系。
而在明面上,事后又是黃氏出面,快速穩定了朔方的局面,也接收了謝氏留下的各種資產與資源。
身在帝京的黃永震長女黃玨,估計便是雙方的信使,同時也是深度決策者。
可另一方面,按照謝今朝所言,黃家次子黃選和幼子黃斌估計對此不知情。
甚至正是因為他們相助,謝今朝最初才得以脫身,否則他未必能堅持到綏州遇見林成煊。
謝今朝、謝初然都講恩怨分明,就算找黃家人報仇,也會繞過黃選、黃斌。
但是對黃選、黃斌而言,黃永震、黃澤、黃玨同樣是他們的骨肉至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