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與路邊避讓問好,徐永生心境平和,同身旁王闡表現一樣,皆頷首致意:“免禮。”
然后,二人腳步不停,從鄧與身邊經過。
徐永生二人走后,鄧與仍保持微微躬身的姿勢,低首站在原地沒動。
仿佛被人施了定身法一樣。
他此刻心中感受,不足為外人道也。
鄧與和蔡峰一樣,是盛景六年正式入讀東都學宮正院,早徐永生、謝初然還有他弟弟鄧同一屆。
事實上,鄧與當前也是三層三才閣全滿的正七品境界,想畢業隨時可以從學宮畢業。
只是他和徐永生、謝初然、蔡峰一樣,預計在學宮完成七品升六品的典儀。
但他還缺一項歷練,尚差少許完成,于是便趕不上跟徐永生他們參加同一次致知晉升典儀。
這慢了半步之差,結果就是他還穿學宮“校服”青衿,而徐永生已經換回自己常服一身白袍。
而作為身著青衿的學生,就需要向學宮講師行禮讓道了。
別人也就罷了,偏偏是那個姓徐的市井兒……鄧與暗自攥拳。
對方比他晚入學宮就讀,不是問題。
謝初然更年少,但鄧與羨慕之余還能平復心境。
可是這個徐永生……
鄧與不曾忘記當初自己弟弟鄧同因為對方而被學宮勒令退學。
整個東都學宮歷史上,被退學的世家子弟,寥寥可數。
因為庶民子弟而被退學的世家子弟,就更是一只手的手指便可以數過來。
最近幾十年間更是一例都沒有。
徐永生和鄧同這趟開了先例,整個鄧氏一族在河洛的名聲都受到影響。
這固然是因為鄧同本人把事情辦砸被捉到把柄,但鄧與不信徐永生就當真清清白白,與拓跋鋒乃至于槍王聶鵬他們全無關系。
更何況,鄧同被捉住的時候,他鄧與也在場。
本來以為十拿九穩能憑自己的止戈為武鎮住場面,哪曾想結果竟是他們兄弟一起被徐永生的止戈為武鎮住?
三才閣里三把“義”之古劍的他,被三枚“仁”之玉璧的徐永生鎮住,只能眼睜睜看著對方把鄧同手里物證取走。
雖然,當時鎮魔衛郎將和挺與學宮助教王闡其實就在門外,自己的止戈為武鎮住徐永生似乎也改變不了大局。
可當著和挺、王闡的面,他被徐永生的止戈為武反過來鎮住,場面就更丟人了。
鄧與每當想起那一天,就感到深深的屈辱。
既懊惱于自己弟弟鄧同的愚蠢,也不滿徐永生,同時為自己技不如人感到無力。
自那之后,鄧與知恥而后勇,一直刻苦修行習武。
哪知到了今年,便再挨當頭一棒。
晚入學三年的徐永生后來居上,比他更早突破至六品武魁境界。
而且那廝還直接留校任教了。
天可憐見,鄧與當真考慮過,要不要索性直接畢業離開學宮。
反正他鄧氏一族家學淵源,返回老家祖地,也可以在族內參加七品升六品的儒家致知典儀。
只是左思右想之后,他還是心有不甘,感覺那跟弟弟鄧同一樣,仿佛被徐永生逼著退學了。
所以鄧與還是堅持留下,在學宮繼續修行,完成所剩不多的歷練后,仍然在這里參加致知晉升典儀。
最多……
盡量避免跟徐永生打照面便是。
可是不曾想,自己運氣實在太差,今天直接就迎面碰上徐永生。
以雙方當前修為境界對比,他發現徐永生的時候,對面徐永生、王闡只會更早發現他。
這種情況下再停步轉身而走,鄧與實在干不出來那等事,最終只能硬著頭皮上前,咬緊牙關主動受辱。
徐永生表現得很平淡。
可是對鄧與而言,這還不如對方一副志得意滿的小人嘴臉更讓他容易接受。
現在他唯一一點安慰,便是周圍沒有其他學生旁觀。
低頭看看自己一身青衿,再抬頭看看已經消失的徐永生二人,鄧與長長吐出一口濁氣,扭身便走。
徐永生無心關注鄧與心理感受。
他當前都沉浸在初為學宮六品直講的新鮮感中。
雖然他短時間內還不會直接帶課。
相較于鄧與,呂澈、劉德等人的心境要開朗自然一些。
不管是先前剛入學時,和徐永生同一屆,也同在四門學上課的呂澈等人,還是早就跟他熟識的劉德劉三郎,都很順利的轉變心態,見到徐永生后,陸續行禮:
“見過徐先生。”
或許,是因為他們很早便已經開始心理建設。
尤其是劉德早就知道徐永生在畢業后會留在東都學宮任教。
呂澈等人最初剛知道消息的時候,感覺有些別扭,但更多是因為沒想到這一天這么快就到來。
而現如今,大家也都已經熨平了心態。
徐永生在四門學任教,呂澈等人正是在四門學上課,未來可能是徐永生直接給他們授課。
徐先生為人,呂澈等人這三、四年來也了解個大概,知道對方肯定不會因為舊相識便寬待大家,但眾人心中還是不由自主生出更多幾分主心骨的感覺。
“八品準備得如何了?”徐永生問道。
劉德答道:“基本準備好了,打算就在這個夏天去闖一闖。”
呂澈則苦笑:“學生還差一項歷練沒有完成。”
“不必心急,穩步向前。”徐永生說罷,視線看向另一邊。
“……見過徐先生。”
有個人略微尷尬,但這時也同樣主動向徐永生行禮。
卻是跟鄧與、蔡峰他們同年入學,走武夫修行路線的袁通。
當日芳華樓事件后,他再見徐永生,便不敢有任何無禮。
但不管怎么說,那時大家還都是學宮學生。
而現在,即便一個在四門學一個在牧學,也是師生有別了。
再見面,袁通不及鄧與那般城府,面上多少還是流露出幾分尷尬神情。
“預備去嘗試突破七品境界了?”徐永生則神情如常。
袁通聞言,端正幾分神色:“是……學生預備今年秋天,盡力一試。”
徐永生:“你是純武夫的修行路數,我不便多言,只望你心平氣和,馬到功成。”
袁通聞言,嘴唇動了動。
純武夫的修行路線,不似儒家修行那般需要大量寶物、法儀輔助。
五相五氣的相關歷練,也比儒家五相五常的種種歷練來得直接。
但危險便在于更容易走火入魔。
學宮尉、器、牧三學傳授的武夫修行法門,相較于軍中已經溫和不少,比起江湖草莽流傳的武學更是穩定。
但即便如此,仍然有不少走火入魔的先例。
袁通此刻看見徐永生,心緒難以抑制地起伏,其實便可能增添走火入魔的風險。
好在當前只是初夏,他還有整個夏天調整身心狀態。
這時聽徐永生所言,袁通禁不住抬眼直視對方雙目。
卻見徐永生目光平靜溫和。
袁通視線下垂,心緒受對方感染竟也平和許多,當即再次抱拳為禮:“學生謝先生贈言。”
同徐永生道別后,袁通和幾個牧學同學離開,自去上課。
他雖然不是拔尖的學生,但馬上要嘗試晉升七品,自然被牧學一眾講師關注。
眼見此前心緒不寧,前途蒙上一層灰色的袁通,當前看上去心態穩固許多,牧學這邊的講師便上了心。
消息不難打聽,很快真相大白。
聽一個助教講述事情經過后,牧學博士蔣和微笑:“可惜啊,徐恒光是走儒家修行路數,要不然爭取來我們牧學,當先生照樣是一把好手。”
那助教言道:“當初芳華樓那件事里,看他處置,就非常老成,如今模樣,倒也不令人意外。”
蔣和笑嘆一聲:“可惜,是人家林溫明的人,林溫明此前灑下種子,如今是既開花又結果,多少人挖王闡王開明都沒挖動,現在又多添一個徐恒光。”
他如此感慨,卻是想起自己牧學的講師里,不僅沒有進來這等出色的新人,之前被他倚為左膀右臂的五品助教黃選還離職了。
想到這里,蔣和連連搖頭,出了自己的公房。
不料,他剛剛出來,就看見徐永生朝博士廳這邊走來。
“蔣博士。”徐永生向蔣和拱手為禮,蔣和收拾心情,微笑頷首還禮,然后目送對方前往四門學博士林成煊的公房。
正巧,太學博士燕德這時也從自己公房里出來,目視徐永生入了林成煊的公房,他腳步不禁微微一頓。
他面上不見異色,腳步一頓之后馬上又恢復如常,繼續邁出,并且同牧學博士蔣和招呼一聲。
明明徐永生修行儒家路線,肯定不可能入牧學任教,看著他走入林成煊公房,蔣和心中還是生出自己仿佛失去點什么的感覺,悵然若失。
結果眼下一看見太學博士燕德,他不知怎么的,險些當場樂出來。
蔣和連忙穩定自己心神,面上不動聲色,同樣的還禮,然后目送這位理論上是徐永生“畢業導師”的太學博士背影消失。
燕德平靜地走出博士廳。
剛出來,迎面看見授課歸來的國子學博士許書明。
“玉璋兄。”許書明微笑與之見禮。
“靈箸兄。”燕德看著對方,心情忽然也好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