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門學博士林成煊的公房內,除了他和徐永生外,還另有兩人。
一個三十歲上下的青年男子,乃是五品助教王闡。
另一人則是個看上去年齡在二、三十歲之間的女子,名叫金曦,和徐永生一樣是四門學的六品直講,不過可以算是他的前輩。
“我六月份要赴關中帝京一行。”王闡微笑言道:“接下來一段時間,煩勞朝暉繼續帶著恒光熟悉一下教學相關。”
表字朝暉的金曦微笑答道:“恒光出類拔萃,又有一年義塾的基礎,想必很快就能正式參加教學授課了。”
王闡同樣笑道:“我想也是。”
他轉頭看向林成煊:“先生,那我們先出去了。”
林成煊頷首。
徐永生三人一起告退。
出了林成煊的公房后,金曦又輕聲笑道:“開明兄可要早日回來,咱們四門學缺不得你啊!”
王闡、徐永生聞言都莞爾。
金曦這話卻是在調侃,四門學一眾助教、直講里,王闡最能領會林成煊的意圖,莫說林成煊話少,就算他有些時候完全不說話,王闡也能明白其意。
好在林成煊雖然寡言少語端方認真,但為人并不嚴苛,是以徐永生在當學生的時候便知道四門學內一眾講師之間氛圍并不壓抑,反而相當輕松。
不過,這時有另一人從博士廳院落對面的公房出來。
氣氛似是頓時就變得嚴肅幾分。
那是個身材高大一臉長髯,須發皆張,仿佛獅子般威武的中年男子。
見了此人,王闡、金曦都為之肅容,拱手為禮:“俞博士。”
徐永生神色平靜,也是相同動作。
如今東都學宮七學博士中,公認最為嚴苛的尉學博士俞凱,靜靜看著面前三人,其視線從王闡到金曦,最后再挪到徐永生身上,頷首回禮:“免禮。”
他立在庭院中沒動。
徐永生三人當即先行離去。
待三人背影消失后,尉學博士俞凱方才轉頭,視線注視徐永生離開的方向,久久不語。
徐永生三人出來后,王闡便同他和金曦告別,然后去忙自己的事。
接下來由金曦帶著徐永生,繼續熟悉四門學的相關課程教學任務。
二人前行同時,恰逢對面有兩人,正迎面走來。
一人中等身材但肩膀寬厚,身著武者勁裝而非儒服。
另一人則是穿著一身道門北宗的高功長老服飾。
前者是劉德的“系主任”,同蔣和、俞凱并列為東都學宮武夫三學博士的器學博士程穩,后者則是接替時玉河的新任崇玄學博士劉深。
二人停步,同樣也都勉勵一番新科教師徐永生,然后離開。
徐永生面色平靜,心底卻不禁微微一動。
他隱約覺得,金曦的視線似乎在器學博士程穩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這讓他心中難得起了幾分八卦心思。
不過徐永生無心多打探,同金曦一起向前。
對方則轉頭笑道:“我接下來將去正文坊外院那邊,恒光要一起么?”
徐永生自無不可。
兩人一起出了新德坊學宮正院,前往正文坊學宮外院。
雖然是面對外院還沒入品的學生,但徐永生這趟過來依然是多聽少說,更多是在一邊旁聽金曦給外院學生們授課。
他的到來,自然引起寧山的注意。
不過寧山性格認真,只像其他學生一樣好奇地望了徐永生一眼,便即收回視線,認真聽講。
直到下課后,他方才來尋徐永生:“先生!”
徐永生笑道:“如何了?”
寧山答道:“學生已經修成第一枚‘仁’之玉璧,現在正積蓄五常之智。”
從他春社日參加“提前批”正式入品開始算,到現在是三個多月時間。
徐永生自己當初是在尋常靈性天賦層次的基礎下,借助銀紅血之助,兩個月左右時間,修成第一把“義”之古劍。
寧山當前這個修行速度,自然也是非常快的,只是不確定他有沒有借助加速第一層“仁”積累的草青玉。
從那塊振聲鐵就能看出,寧山家里有些家底,但具體情形如何,徐永生沒有打聽過。
如果他沒有借助草青玉,就有現在這等修行速度,那他靈性天賦層次定然在尋常之上。
此前拿他當笑話看的人,恐怕都小看這個執拗少年了……
徐永生沒有盤根究底探問,只是勉勵對方:“做得不錯,戒驕戒躁,繼續努力。”
“是,先生!”
寧山先應了一聲,然后又悄聲問道:“先生,接下來這半年多時間,你會不會來學宮外院給我們上課?”
徐永生微笑搖頭:“至少短時間內不會,未來要看學宮里司業和博士的安排。”
寧山情緒略微低落一瞬,但很快振作:“明年我正式入學后,肯定就能再聽您授課了。”
徐永生言道:“不急,一步步來。”
學宮外院這邊下課后,徐永生同金曦一起出了正文坊。
一同從學宮外院出來的還有一人。
其人二十出頭年紀,看上去只比徐永生略大一兩歲年紀,卻是國子學六品直講,曹朗。
去年學宮東、西兩監交流期間,因為黃紇人同北陰人之間的沖突,徐永生與曹朗曾經打過交道。
曹朗其人不茍言笑,但當初的事件,徐永生給他留下的印象頗好,這時相遇停步。
徐永生還禮:“晴明兄。”
林成煊字溫明,王闡字開明,曹朗字晴明,因為這個原因,也有人將他們并稱為東都學宮“三明”。
金曦見了曹朗,卻似是隱約有幾分尷尬,但很快隱沒消失,恢復如常。
徐永生心中好奇,曹朗則若無其事的模樣。
今日教學結束,他們可以不必再回學宮正院。
正院那邊除了學生的學舍,也同樣有宿舍提供給講師。
不過徐永生、金曦、曹朗在東都城內都各有宅院居所,因此當下都是回家,一起順路再走一段。
走在路上,拐過一個街角,三人遇見另一行人。
三個男子,皆帶著僮仆。
當中兩人,徐永生都認得,一個曹氏一族的曹宏,一個鄧氏一族的鄧與。
另外一個年紀三十來歲的男子,徐永生看著陌生。
倒是金曦面上略微流露出驚喜之情:“十四郎。”
但看看對面曹宏,再看看身邊曹朗,她面上又不禁流露出少許尷尬之色。
那三十來歲的男子看見徐永生和曹朗,雖然也略微有些意外,但依舊風度翩翩:“曦娘。”
鄧與則神色略有些復雜地看著徐永生,學宮外碰上,他理論上無需行禮,但這時還是一同上前:“金娘子,徐郎君。”
金曦則為徐永生介紹那略微年長一點的男子:“恒光,這位是鄭家十四郎。”
徐永生聞言了然。
鄭十四郎鄭彬。
但其實按照外界部分人和鄭家內部的稱呼,更多稱呼其為“十四爺”。
鄭言生、鄭宏宇這年輕一輩人的十四弟,是約莫三年前被綁架撕票的那位鄭錦源鄭十四郎。
而鄭彬這個鄭十四郎,是鄭廣的十四弟,也就是鄭言生、鄭宏宇他們的叔叔輩。
同時徐永生也知道自己先前誤會人家金老師了。
不計新設立的崇玄學,原本的東都學宮六學,一般大眾眼里,除了國子學博士許書明和前后兩任太學博士曹靜、燕德之外,其他幾位博士,都是庶民出身。
但隨著徐永生在學宮里待了三、四年時間,他如今已經知道,至少器學博士程穩,本人雖然出身田間地頭不假,但程夫人是江南名門吳氏出身。
吳氏,乃是同燕、趙、魏等名門大家一起并稱的天下望族。
程博士不算倒插門也差不多了。
金曦,同樣是庶民出身。
但看眼下的狀況,她有可能嫁入鄭氏。
先前金曦留意程穩,其實是因為那是位不同性別的老前輩。
類似情況,并不少見。
謝初然她老爹謝巒,倒是沒有攀高枝。
但她二哥謝今朝同燕氏嫡女燕瑾據說八字已經有一撇了。
而當初中了徐永生一箭然后被常杰了斷的賀萱,更是和金曦一模一樣的庶民出身,然后嫁給鄭氏一族的鄭廣。
“今日巧遇也是有緣,徐郎君今晚可有約,不若我們一起坐一坐。”鄭彬轉頭看了看曹宏、鄧與之后,微笑著沖徐永生說道。
徐永生平靜言道:“不巧,徐某今日有事在身,湊不上這個熱鬧了。”
鄭彬目光微凝,注視徐永生一眼,面上笑容不減:“好,那徐郎君自去忙,他朝有機會我們再聚。”
從鄧與到鄭彬,別管態度如何,都只是同徐永生招呼,反而從始到終都仿佛沒看見一旁曹朗似的。
曹朗同樣一言不發,神情如常,甚至流露出冷漠之態,只靜靜看著對面的同族兄弟曹宏。
曹宏不似鄭彬、鄧與那樣完全無視曹朗,相反,二人都目光森寒,一言不發緊盯著彼此。
末了,曹宏也沒有跟曹朗說一個字。
他只是在聽到鄭彬同徐永生告辭后,視線在對面曹朗和徐永生之間打了個盤旋,最后落在徐永生身上,深深看了徐永生一眼,點點頭,仍然沒說話,當即邁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