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北陰的矮個青年,轉頭看向被打倒在地的同族,再回望徐永生,想要說什么,卻沒能開口。
黃紇拔羅溫部的木杰,這時看看對面,再看看徐永生,最初感覺出一口氣的舒暢很快便消失。
他幾乎立刻就明白,遠方那北陰人挨打,是因為對方投石,實際出手。
而他和近處那個矮個子北陰青年當下還能好好站在這里,全是因為他們沒有當真動手毆斗。
雖然那是由于徐永生的止戈為武。
但別管面上還是內里,只要聽了徐永生的話罷手不斗,對方便是有禮君子的模樣。
否則遠處那個北陰人就是下場。
他同族的矮個青年險些被用來那后腦勺擋石頭,也是被嚇了一跳,沒有真挨石頭打,心情剛有所平復,卻見同族幫忙的人被打翻在地,一顆心忽上忽下,當真如同被徐永生擰衣服一樣來回揉搓。
圍觀的人中,鹿婷最初驚訝后,當即笑起來。
反倒是人群中四門學的同學呂澈,有些不安,連忙迎上去:“恒光兄。”
徐永生:“怎么?”
呂澈略有些擔心地往北陰人那邊望一眼:“一來他們在北陰都是貴族頭人的子弟,二來不管對咱們東都學宮還是對大乾來說,都是客人,打了他們會不會有些……”
“子曰:不學禮,無以立。”徐永生平靜如故:“這教育我們,學不會講禮貌的人,就打到他站不起來。”
呂澈瞠目結舌:“……圣人言是這么解釋的么?”
遠處有人正陸續朝校場這邊趕來。
一部分是方才眼見有人斗毆,怕出事情,于是去請人前來制止或者調解,另一部分是呼朋喚友單純來看熱鬧。
哪知道事態轉眼間就已經平息,也沒有發展成十人以上的群毆。
如果嚴格來算,只有一人勉強被單方面毆打……
東都學宮國子學老生陳言略有些不情愿的來到校場邊。
了解事情大致經過后,這位出身河洛望族陳氏的七品儒家武者頓時擺擺手,轉身而走:
“事情已經了結,再好不過,再好不過,都趕緊散了吧。”
另一批同北陰子弟一樣來自帝京學宮太學的異族青年,同樣沒有幫忙的意思。
他們甚至都不是來自草原,而是來自雪山高原。
對于草原上的北陰人同黃紇人之間的爭斗,全然當熱鬧看。
一定要選的話,他們希望黃紇人多吃些苦頭,但也沒興趣幫助北陰人。
唯獨聽見徐永生所言“威伏四方”幾個字時,這些雪原貴族子弟方才面色微變。
當中有人冷笑:“威伏四方……姑且就算這些乾人壓住東、西、南、北,西南誰伏誰可不一定……嘿嘿,西邊也不一定!”
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們雪原,正是大乾皇朝周邊最強勢的異族,高手輩出,雙方互有勝敗,時戰時和,已經在大乾西南、西域針鋒相對三百年。
一定要說的話,部分時期雪原甚至還占據上風,勢力范圍進進退退突破雪域高原的限制,危及大乾邊疆。
大乾皇朝占優時,往往也很難深入雪原腹地,徹底重創對方。
如今大乾以十大郡王分別鎮守邊疆,當中有差不多一半,都要跟雪原異族打過交道。
就在前些年,雙方還曾經開戰。
近幾年算是大乾和雪原之間難得和平時期,雪原向大乾稱臣,雙方互通使節,同時雪原異族派遣大量權貴子弟入大乾關中帝京,半是人質,半是學習。
只不過其中多人,仍然桀驁。
眾人視線紛紛看向他們當中為首的青年。
徐永生是七品武者不假,是新生中佼佼者也沒錯,但不表示老生中沒有七品武者。
尤其是實戰中,純粹武夫對上儒家武者往往更有優勢。
“都看我干什么,頂多揍他一頓,又不能殺了他,事情鬧大了這里是乾人的地盤我們也跑不了,要私下找他的話,人生地不熟,這里的路你們都認清了?”
那青年嗤笑:“不必跟乾人爭一時之氣,咱們和他們以后有得打呢,邊疆上見分曉便是。”
校場上,幾名北陰學生圍著那個鼻梁斷裂仰天昏倒的同族,一時間敢怒不敢言。
“把他抬去繩愆廳救治。”徐永生則若無其事,沖那些北陰人說道:“校場地面收拾干凈,不要沾血。”
繩愆廳,在五廳中專司規章紀律,違紀學生受罰也在那里。
那明顯為首的矮個北陰青年張了張嘴,但接觸到徐永生平靜如水的目光,他最終還是把話咽回肚子里,帶人抬他們的同族低頭而走。
有來自帝京學宮國子學的一名青年書生,對于帝京學宮太學的北陰子弟被打,完全沒有要替對方出頭的打算。
他身邊有同樣來自帝京學宮的同學則輕聲道:“趙兄,這些人終歸是咱們西監的人,送去東監的繩愆廳,會不會?”
那趙氏子弟不以為然:“何必為草原蠻子出頭?”
周圍人聞言紛紛點頭,全沒有東、西兩監之間相爭的意思。
這趙氏子弟心有所感,轉頭看向另一個方向。
卻見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人,來到校場。
一眾學生撿見到來者,大都神情為之一肅。
呂澈則有些擔心地看向徐永生。
他和徐永生都認出那看似年輕的男子,乃是東都學宮國子學的六品直講,其名曹朗,河洛名門曹氏分支子弟,但天賦過人,乃是如今東都學宮最年輕的講師之一。
曹朗面無表情,不茍言笑,目光掃視間頗為銳利:“事情經過具體怎樣?”
徐永生平靜應答,不作添油加醋,只如實介紹情況。
曹朗聽完之后,目光看向那面臉是血還在昏迷中的北陰學生,卻也是干脆利落地說道:
“帶去繩愆廳。”
一群北陰人聞言,神情晦暗,但只得照做。
然后曹朗轉頭又看向拔羅溫木杰等黃紇學生:“你們也去。”
拔羅溫木杰等人無奈,只能應聲。
曹朗最后再轉頭看向徐永生,卻是微微點頭:“做得不錯。”
徐永生:“多蒙列位先生教導。”
曹朗不多言,徑自帶著北陰、黃紇兩方人一同前往繩愆廳。
而校場上眾人,當即也紛紛散了。
鹿婷沖徐永生笑道:“干得漂亮。”
徐永生則搖頭:“無事發生,方才最好。”
不管怎么說,徐永生這趟在學宮東、西兩監都一戰成名了。
此前在學宮高層、師長那邊,作為新生里最出眾的人之一,他很容易就掛上名。
這趟調解勸架,則是讓他在帝京學宮那邊學生中也聲名鵲起,尤其是在大家知道他其實是去年才正式入學的新生時。
第二天的交流大課,下了課后,馬上就有帝京學宮的學生前來尋徐永生:“徐郎君?”
來人同樣身著青衿,面相清秀,目光溫和,這時自我介紹道:“西監太學石靖邪,草字守正,乃是受徐郎君一位姓韓故人托付而來。”
“韓九郎么?”徐永生點點頭:“徐某草字恒光,石兄不必客氣。”
石靖邪于是取出信件:“確實是受韓九郎所托,帶信給恒光兄。”
略微頓了頓后,他繼續說道:“其實還有兩封信,是分別帶給東監四門學的一位王助教和一位在國子學就讀的謝家三娘子。
王助教的信,我已經送過去,聽說謝三娘子當前外出歷練不在東都,也不知道能否在我們返回帝京前歸來,因此我將信一并給了王助教,請他代為轉交。”
徐永生:“如此自然妥當。”
他從石靖邪那里接了信,不忙著拆開:“不知韓九郎在關中帝京如何了?我先前只聽到一點風聲,他似是轉入帝京學宮就讀。”
石靖邪頷首:“對,在帝京學宮國子學,除了司業和幾位博士外,連學宮祭酒也親自過問他的學業,只是這次沒能和我們一起過來。”
徐永生面不改色。
至少韓振當前無大礙,雖然看上去他很難出帝京城。
他的事情,想必也不僅僅是帝京學宮在關注,有不少人都在盯著,更少不得皇室中人。
準確說,乾皇多半給了個明確的說法。
否則韓振連現在都生活都未必能保證。
“此番有勞守正兄了。”徐永生再次謝過石靖邪,對方連道不必。
其人隨和,令人有如沐春風之感。
雙方通過年齡生辰后,雙方算是同歲,石靖邪二月出生還要略大一些。
但其人面嫩,五官清秀,眼下看上去不過十六、七的模樣,以至于徐永生初見對方,看對方已經加冠還有表字的時候不禁略有些驚訝。
現在了解情況后則是感慨對方面相顯小。
對面石靖邪則是望著比自己高出近半頭的徐永生,不禁有些羨慕起身高。
徐永生同對方聊得頗為投契,晚上做東,帶著石靖邪游覽東都城。
等回到學宮后,徐永生不因這兩天事又任何動搖變化,繼續專心于自身修煉。
諦聽當晚繼續打卡上班下班。
不過這次回來的晚了些,接近天明才為他帶回一條消息:
邙山龍馬峰南麓璟泉,流落火龍鱗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