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永生著一襲青衿回到學宮,然后與他同學一起在助教、直講的安排下,做最后籌措。
迎客不需要他們。
徐永生在新生中表現出挑,甚至可以說盛景九年同批學生中最耀眼的幾人之一。
但迎接關中客人的任務,仍然是由老生做代表完成。
忙完手頭事,徐永生同鹿婷坐在一起。
后者感慨道:“三娘這次居然不湊熱鬧了?”
“專注完成修行上的相關歷練,也不算壞事,不過確實出人意料。”徐永生并不知道主要是因為他才刺激得謝初然發奮圖強,連這次學宮東、西兩監之間的交流都沒回來參加。
鹿婷則說道:“你們儒家修行確實走火入魔危險小,不過也確實繁瑣艱難,費時費力。”
一定要說的話,還費錢。
同樣資質的武者,修行武道進步速度往往比儒家更快。
當然,有利有弊,走火入魔身死甚至化為妖魔者也多得多,對于塞外草原上長大的鹿婷而言,類似人和事見過太多。
她父親一直有心送她來大乾學儒,可惜她始終養不出讀書人體氣,只能跟父兄一樣修習純武夫的法門,讓她老爹遺憾至今。
“對了,鹿娘子。”徐永生忽然問道:“這次東、西兩監交流,會不會有什么熱鬧看?”
鹿婷聞言,先是略微驚訝,但很快就明白過來:“徐郎君之前是學宮老生那里聽到一些風聲吧?”
徐永生不置可否地點頭。
“有一句講一句,你聽到的那些風聲……”鹿婷感慨:“……半點都沒錯,當著博士、助教他們的面還好,私底下我們各族各地之間是肯定會鬧起來的。”
徐永生言道:“就我所知,東、西兩監在招生的時候,便專門經過一番劃分,以咱們東都學宮太學為例,鹿娘子你們各家相對都是沒恩怨的。”
有恩怨的,往往會分別置于學宮東、西兩監的太學就讀,以免同在一地讀書,然后時常鬧出不愉快。
“誰說不是呢?”鹿婷嗤笑一聲:“朝廷的鴻臚寺和學宮祭酒、司業他們也算煞費苦心,就這東都太學這邊我們一些人還時不時要‘切磋’一下。”
無需諱言,這當中也包括她鹿婷。
“不動刀兵,都還好說。”徐永生平靜言道。
鹿婷:“放心吧,博士和助教他們耳提面命了不止一回,別人我不敢保證,但我肯定不會參與的,雖說關中帝京學宮西監那邊有我看不順眼的混賬。”
她看了徐永生一眼,笑道:“真有什么事,頂多私下處置,而且不會動刀兵更不會動弓弩的。”
徐永生:“鹿娘子一諾千金,深明大義。”
既然說到刀兵弓箭上,鹿婷便即隨口問道:“那張弓你用下來感覺如何?”
徐永生答道:“鹿娘子是大行家,弓自然是好弓,不過箭的話,我感覺還能再稍微重一點。”
鹿婷:“這個簡單,三娘子之前也說她要重新選弓和箭,等她回來后咱們再一起去挑挑看。”
徐永生:“好啊。”
不止是之前鹿婷幫忙挑選適合儒家武者的輕弓。
徐永生前段時間通過夜市,也終于成功找到一張合自己心意的重弓。
無需懷疑,那是一把自軍中流落出來的大弓。
便是箭矢,也是配套特制的,數量有限,令徐永生需要盤算使用,如果消耗過大,事后不方便補給。
這樣的強弓,和硬弩、鎧甲、長柄重武器一樣,在當面官面上都是被管制的。
于普通人來說,這樣的強弓一個人根本拉不開,和巨弩一樣理論上需要機關絞盤才能上箭,說是巨弓模樣的重弩也不算過分。
一張弓拉滿了,以徐永生七品武者的底子,又通曉煉體武學龍吟鐵布衫,也要躲著走,射不中便罷,如果挨人一箭,血肉之軀仍然抵擋不住。
如此強弓流失出來一批,徐永生買下,算他撿著了,后續箭矢補充自然不好強求。
當然,價格令人非常肉痛。
也就是徐永生如今在學宮同批學生里足夠出挑,得了學宮一定的嘉獎勉勵或者說資源傾斜,幫他省了許多,如此囊中積累一番才能購置那等強弓硬弩,但大出血下仍然叫徐郎君的錢包再次癟下去。
他跟鹿婷聊天的同時,有學宮助教招呼,二人連忙上前,與其他學生一起在國子學博士許書明的帶領下一同前往學宮正門。
東都學宮司業羅毅和太學博士燕德以及出迎的老生,這時引著客人抵達。
現任學宮祭酒此番沒有來東都,帶隊的是關中帝京學宮司業,大家一般稱之為學宮西監司業,與東監司業羅毅相對。
其人姓趙,和如今東都學宮太學博士燕德一樣系出名門,乃是與燕氏、韓氏、魏氏、齊氏等并稱的天下第一等名門世家。
去年東都千秋節大劫中負傷的右監門衛大將軍趙振坤,同如今這位關中帝京學宮的趙司業,乃是同族。
趙司業其人,風度翩翩,同東都學宮這邊的國子學博士許書明類似,說話間令人如沐春風。
東都學宮這邊,但凡在場的出眾學生,他都有所過問。
其中自然包括徐永生,不過徐永生始終淡定。
相應的,羅毅、燕德、許書明等人也在關注西監那邊出色的學生。
學籍早早確定,上面還有學宮祭酒,還有更高層級的宰執乃至于當今天子,雙方自然不可能互挖墻腳,只是親眼確認對方那邊的好苗子后,自會仔細查證。
司業、博士那邊有高層之間的話題交談。
徐永生等學生在東都學宮講師指揮下,早早安置來自帝京的學生入學舍住宿。
剛到一、兩天,沒有什么特殊事發生,眾人各自休息,第二天一同祭告圣賢。
從第三天開始,學宮師長們正式聯合授課。
徐永生聽來,只覺對自身頗多啟迪。
下課后,眾人一同起身目送師長先行,接著三三兩兩散開。
結果等徐永生準備離開學宮去給自己義塾中的孩子們上課,途經校場時,卻聽見嘈雜聲。
他轉頭看去,赫然就見有兩方人正在校場上對峙,周圍三三兩兩,更是已經聚集一堆人圍觀。
對峙雙方雖然也都穿著學宮“制式校服”一樣的青衿,但看五官明顯都是大乾之外的異族,身形彪悍,以至于穿著青衿都有些不倫不類。
此刻更是吵得天翻地覆。
一邊高個怒目而視。
另一邊的矮個青年反而笑嘻嘻:“黃紇拔羅溫部?聽過,聽過,去年秋天我們才剛得了你們在木桑河上游的牧場。”
他對面那高個異族青年聞言怒火更盛。
徐永生認得那高個青年是東都學宮太學的異族“留學生”,乃是西北黃紇部落的頭人之子。
另一邊那矮個青年,徐永生也隱約有些印象,知道是帝京學宮太學的學生之一,但不知具體來自哪里。
他腦海中迅速閃過大乾北疆上黃紇與另外哪支異族關系惡劣,迅速浮現幾個名字,但不知自己所知訊息是否滯后。
人群中,鹿婷也在圍觀,徐永生上前招呼一聲,鹿婷的回答印證了他的猜想,與那黃紇青年對峙的矮個青年,乃是北陰貴人之后。
雙方部族一個在大乾皇朝西域與河西北邊,一個在朔方正北方偏西,緊挨在一起,雙方沖突,比它們各自同大乾皇朝之間的關系更劇烈更頻繁。
雙方倒是都沒佩戴兵刃,但火氣高漲下,眼看便要揮拳相向。
徐永生視線環顧四周學宮建筑,大家當前正身處東都學宮內。
已經看見不止一撥學生匆匆離開,像是去喊人,但校場附近暫時不見其他七品境界的東都學宮學生。
于是徐永生微微搖頭,向前邁步。
很多九品境界新生視野中只是一花,便忽然看見校場中多了一人,來到對峙雙方中間。
無形之氣頓時籠罩周圍一小片范圍。
氣息雖無形,卻頓時讓已經沖向彼此的雙方腳步同時慢下來。
不論黃紇人還是北陰人,斗志和烈性這時都被大幅度削弱。
不論東、西,他們皆就讀于大乾武學宮,雖然是純武夫,但也認出這是儒家頗為著名的絕學,止戈為武。
無形的力量壓制他們心神意志的同時,甚至還影響他們各自體內血氣行走。
那高個的黃紇人先是神色一變,接著看清立在雙方之間比自己還微微高出些許的青衿書生是徐永生,他便立刻冷靜下來。
“二位,這里是大乾,是東都學宮正院,還請克制。”徐永生平靜說道。
他先看向那高個子的黃紇人:“木杰兄,和黃紇的諸位,不妨先回去休息?”
拔羅溫木杰深深看了對面幾個北陰人一眼,然后沖徐永生無聲的點點頭。
他仍然注視對面北陰的死敵,沒有轉身,但向后倒退幾步。
只能以后再找機會了。
不退又能怎么樣?
所有人都被徐永生的止戈為武鎮住了。
拔羅溫木杰是八品武夫,自恃勇力,一向不把同境界的儒家武者放在眼里。
可問題在于,眼前這個高大讀書人已經七品境界了!
而且聽說他距離三層三才閣全滿的正七品也只有一步之遙。
出身低的大乾武者,拔羅溫木杰見過不少。
可是儒家武者,大乾這邊不是大多都出身顯赫么?
別看東都學宮這邊司業羅毅和四門學博士林成煊也都不是名門出身,但已經在這里上了兩年學的拔羅溫木杰知道,絕大多數五品、六品的儒家助教講師,都家世根底不凡,何況那不是還有國子學博士許書明和前后兩任太學博士曹靜、燕德?
這趟過來的帝京學宮趙司業,同樣是名門出身。
天曉得眼前這個大乾市井兒是怎么練出來的,正式入學還不到兩年時間,都已經快要能畢業了。
莫說他們這些同級的新生了,便是老生里很多人,現在對上徐永生,也不得不仰視。
對面那些北陰野狗同樣是八品境界,大家一起被徐永生的止戈為武壓得動彈不得。
徐永生同拔羅溫木杰說完話之后,便轉頭看向對面來自帝京學宮的北陰“留學生”。
這些人此刻比拔羅溫木杰更加桀驁,全力對抗徐永生帶來的無形壓力,可是動彈不得。
為首的那個矮個北陰貴族青年始終無法掙脫,面上不禁流露挫敗之情,可他接下來卻冷笑起來。
徐永生眼觀六路,就見對方身后不遠處,另一個異族青年看著黃紇那邊的拔羅溫木杰后退,卻是忽然一揚手。
雙方倒是都沒有帶兵器,但遠處那個異族青年揚手之下,一道黑影瞬間破空而至!
徐永生止戈為武壓制周圍一圈人,但影響范圍終究有限。
那異族青年站在遠方,處于止戈為武影響外圍之外,這時丟出的卻是一枚飛石,仿佛草原上打羊,阻止羊跑遠走失一般,但速度、力量都大得驚人,筆直打向拔羅溫木杰的腦袋!
止戈為武畢竟是無形之力震懾干擾周圍的人,而非當真有形有質的氣墻,那飛石瞬間就要越過徐永生的阻攔。
但徐永生在那青年剛有異動,甚至手還沒抬起來時,便察覺其動作。
于是他忽的伸手,一把揪住面前矮個北陰青年!
遠處那人剛剛抬手,石頭才剛要脫手飛出的同時,徐永生已經將身前這人直接拎在半空中。
他瞅準飛石來路,手里的人直接當做盾牌伸出去一擋。
飛石眼看就要命中這北陰矮子的后腦勺。
遠處丟石頭的人看見徐永生動作,神情立刻大變,可是飛石已經丟出。
被徐永生抓在手里的矮個青年聽著腦后風聲響起,冷笑頓時僵在臉上。
徐永生這時另外一只手忽的伸出。
百川學海的掌力雖然新練不久,但澎湃浩然,掌風比止戈為武的平穩柔和氣勁強烈得多,生生吹得那飛石減速,隱約向下滑落。
幾乎貼著那北陰矮個青年的后腦,徐永生另一只手將飛石接住。
一切只在瞬息間,兔起鶻落,周圍人到這時候方才回過神來。
拔羅溫木杰驚訝之余,又有些遺憾。
那北陰矮個青年則背后冷汗直冒。
遠處丟石頭的人,長松一口氣。
周圍眾人神情各異。
徐永生單手將那矮個青年重新放在地上,動作輕柔,始終溫文爾雅。
周圍有異族中人見狀,卻不屑起來,心中暗道:
境界雖高,卻是個軟弱腐儒,只會嚇唬人,中土類似的人多了不足為懼……
如此念頭還沒轉完,卻見徐永生放下面前北陰矮個青年后,也朝遠方一揚手!
“砰”的悶響聲中,石頭原路飛回,正中遠處方才丟石頭那人鼻梁!
鮮血飛濺下,對方仰天就倒。
徐永生淡定如故:“這里是中原,禮儀之邦,除了澤被蒼生,還有威伏四方。”
自從確定自己文武雙全帶來的實戰能力后,他便定下儒家五相中自己主要修習“仁”,以期盡快提升修為境界。
如此一來,大庭廣眾之下,即便不暴露自己文武雙全的真實戰斗力,只憑儒家修為,也可以依托更高的境界,將大多數戰斗變成毆打小朋友的快樂。
正所謂越級而戰。
誰說七品打八品不是越級而戰了?
品級境界命名都不一樣。
圍觀眾人一呆,半晌后才回過神來,霎時間感覺自己鼻梁仿佛也陣陣發酸。
再看那身材頎長的青衿書生,還是文質彬彬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