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國在上107【公無渡河】_宙斯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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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公無渡河】


更新時間:2025年08月14日  作者:上湯豆苗  分類: 歷史 | 架空歷史 | 上湯豆苗 | 相國在上 
太和七年?

景硯卿內心深處一段被她刻意封存的記憶悄然涌現。

她今年是二九年華,名列揚州四大花魁之一,雖然論才情比不上絳雪和另外二人,但是憑借幾近無可挑剔的容貌身段,以及天然骨子里浸潤的內媚,反倒比那三位更受達官貴人的青睞。

這幾年她過著養尊處優的生活,吃穿用度無一凡品,外人想要見她一面得拿出成百上千的銀兩。

今夜若非府衙兩位高官皆在,而且那位新官上任的薛同知據說是京中有名的年輕俊彥,兼之流霞舟的主人特意找到她叮囑一番,她才愿意放下身段前來。

她見多識廣,看得出薛淮貌似溫和實則疏遠的態度并非作態,心里反倒升起幾分好勝之意,若是今夜能夠拿下這位薛同知,想來她在瘦西湖上畫舫之中的地位更加不可動搖。

有名氣便有源源不斷的豐厚進項,到時候多的是人給她送銀子,景硯卿對此心知肚明,因此她下定決心要使出渾身解數,絕對不能灰溜溜地回去。

誰知薛淮一個簡單的問題讓她出現愣神的狀況。

“硯卿姑娘?”

耳畔響起薛淮淡然的嗓音,景硯卿連忙從思緒中抽離,黯然道:“回廳尊,那年奴家便在儀真縣內,只是年歲久遠,奴家已然不記得幼時的往事。”

薛淮不置可否,繼續問道:“那你是否還記得家中親人?”

景硯卿微微垂首,略顯掙扎,片刻后搖頭道:“不記得了。”

像她們這樣的風塵女子,若非躲不過去,自然不愿意提起家人。

薛淮看著堂內一派賓主盡歡的和諧景象,徐徐道:“那年我就住在揚州城內。”

景硯卿略顯訝異。

她只知道身邊這位年輕高官來自京城,在京中名氣很大,據說還有通天的背景,其余細節并不了解。

此刻聽到薛淮的陳述,她不禁好奇地問道:“大人也是揚州人氏?”

“不是。”

薛淮輕聲說道:“太和五年,先父調任揚州知府,我便一道來到揚州。我對太和七年的印象很深刻,因為那一年長江洪水泛濫,儀真縣、江都縣等地受災嚴重,先父身為此地父母官,日夜奔波在外,我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見過他。家母曾經說過,當年七月底的一天,儀真縣境內的堤壩決口,先父親自帶人去主持大局,險些葬身于滾滾洪水之中。”

“令尊……令尊是薛公?”

景硯卿抬手捂嘴,強忍著不去看旁人。

這世上同名同姓者不知凡幾,更何況只是同一個薛字,她一開始確實沒有想到薛淮和揚州還有這層淵源。

“正是。”

薛淮轉頭看著她,目光平和沉靜:“因你提到來自儀真,我見你年紀約莫十七八,應該經歷過那場大洪水。”

“是。”

景硯卿面上浮現艱難之色,緩緩道:“不瞞大人,奴家當年確曾親歷那場洪水。其時奴家和家人生活在儀真縣郊,距離沿江堤壩較近。大堤決口之后,家中房屋和田地悉數被淹,奴家的二哥和小妹皆不幸因洪水而死。”

薛淮見她此刻不再刻意扮出嬌怯姿態,便放緩語氣說道:“你是因為那場變故而淪落風塵?”

“是也不是。”

景硯卿輕吸一口氣,喟然道:“洪水襲來之后,官府在令尊的指揮下組織賑濟,家中亦分到幾畝新田,但是和之前相比自然要艱難許多。奴家的爹爹便找到牙人,以二十兩的價錢將奴家賣了。”

她的語調依舊平淡,但是和先前相比,那股苦澀顯得發自肺腑。

薛淮摩挲著面前的酒盞,問道:“你家如今近況如何?”

“奴家不知。”

景硯卿搖頭,勉強笑道:“興許還好吧,兩年前爹爹帶著大哥、三哥尋來府城,一開口便問奴家要五百兩銀子,說是要幫兩位兄長娶親,若是奴家不給,他們便要鬧起來。畫舫的管事最后給了他們一百兩,將他們打發回去。”

薛淮稍稍沉默,隨即問道:“所以他們隔著將近十年再次見到你,只想繼續從你身上謀取好處,沒有問你這些年過得好不好,沒有問一句你想不想離開?”

這句話平靜而又殘忍,瞬間撕裂景硯卿心底最深的傷疤。

她木木地看著前方,微紅的眼眶溢出淚珠。

恰此時,絳雪停下動作,堂內安靜下來。

眾人表面上在縱情聲色,實則都有幾分余光放在薛淮身上。

先前景硯卿施展手段,薛淮沒有表現出明顯的抗拒,眾人不由得心中哂笑,就連劉讓都暫時壓下景硯卿侍奉薛淮引起的不滿,只待這位揚州城內最出名的花魁化作繞指柔,將那位來自京城的土包子迷得神魂顛倒。

只要薛淮拜倒在石榴裙下,他們自然就能安心。

今夜這場盛宴的用意便在于此,包括劉讓在內,眾人并無陷害薛淮之意,畢竟對方的來頭太大,若是觸怒京中的大人物未免麻煩,他們只求能用靡靡之音困住薛淮。

無論他愛美人還是喜好黃白之物,富庶繁華的揚州城都能滿足,只要他像譚明光一樣悠閑度日便可。

至于府衙政務,這群有著本地大族扶持的屬官完全能料理妥當。

然而現狀讓眾人不解,薛淮依舊穩如泰山地坐著,反倒是身負重任的景硯卿哭成淚人,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譚明光仿佛這會才從絳雪美妙的琵琶聲中清醒過來,他朝薛淮那邊望去,納悶地問道:“景澈賢弟,這硯卿姑娘怎會如此傷心?”

薛淮示意旁邊的侍女給景硯卿遞上溫熱的汗巾,然后逐一看向堂內的府衙屬官們,視線最后停留在譚明光面上,微微皺眉道:“府尊莫憂,下官與景姑娘聊到過往,觸動她的傷心之處,并無大礙。”

“哦?”

譚明光登時來了興致,繼續問道:“能否細說?”

“府尊容稟,這位景姑娘來自儀真,幼時曾親歷太和七年那場席卷本州數縣的洪水。”

薛淮面上浮現幾分凝重,嘆道:“其實薛某那年也在揚州,先父身為揚州知府,為抗洪大計奔波不休。薛某如今回想,總覺得愧對先父的諄諄教誨。”

堂內氣氛再變,眾人此刻亦不好繼續和身邊的美人纏綿,紛紛正襟危坐。

劉讓心中涌起一股膩味,但是面上仍舊恭敬地說道:“廳尊何出此言?您以弱冠之齡名動京華,如今治政揚州更能一展胸中抱負,薛文肅公在天之靈定然會為廳尊感到驕傲。”

余者紛紛附和。

“劉大人言過了。”

薛淮不茍言笑,目光漸露鋒芒:“先父當年為揚州百姓嘔心瀝血,回京之后仍舊不改青云之志,在臨終之前留下的最后遺言,仍是叮囑薛某務必以蒼生黎庶為念。去年夏天,揚州沿江堤壩崩塌,無數百姓流離失所,后續重建家園至少需要三年五載。怕是此時此刻,還有很多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體,一如這位景姑娘當年的遭遇。”

他看向桌上的珍饈佳肴,伸手端起酒盞,盯著杯中清澈的酒液,神情凝重地說道:“薛某一想到這杯酒價值不凡,足以抵得上普通百姓半月口糧,便覺得難以下咽。”

堂內陷入一片死寂。

劉讓等人無不心中詫異,他們不明白這個年輕貴人到底是什么性情,緣何說翻臉就翻臉?

這般毫無征兆,簡直不可名狀。

薛淮將他們的反應盡收眼底。

從一開始他就很清楚自己的處境,先前并非是要和眾人虛與委蛇,只不過是想看看他們的用意和手段。

這些人一直在觀察他,他又何嘗不是如此?

此行揚州困難重重,但是這些人以為幾番吹捧、美酒佳人就能困住他薛淮,這未免太小瞧他兩世為人的閱歷。

薛淮握著酒盞,在一片沉默中再度開口說道:“諸位盛情款待,薛某自然領情,亦無借題發揮之意,不過——”

他頓了一頓,定定地看著坐在對面的劉讓,正色道:“薛某提前說明,今夜之宴不可再有。這些珍饈佳肴皆是民脂民膏,我等身為朝廷命官,理當體恤愛惜百姓,豈能只為滿足一己私欲?”

“砰”的一聲,酒盞被薛淮按在桌上。

眾人怔怔地看著薛淮,片刻之后劉讓才作為代表說道:“謹遵廳尊之命。”

不論他們心里作何想法,至少在譚明光當面,終究不敢質疑薛淮的態度。

譚明光見狀便說道:“薛同知言之有理,我等下不為例,下不為例哈。”

雖說他打了一個圓場,但是這場飲宴顯然已經繼續不下去。

兩位花魁與其他美人只得退下,眾人面面相覷,只能各回各家。

這一場接風宴,終究因為薛淮最后的表態顯得虎頭蛇尾不歡而散。

薛淮和譚明光相伴返回,在府衙之前分別。

譚明光緩步走回內宅,身邊幕僚見左右無人,便湊近說道:“府尊,這薛同知鬧得是哪一出?”

“單刀直入……”

在外人面前一貫老好人姿態的譚明光負手前行,感慨道:“果然名不虛傳。”

幕僚不解地說道:“他這樣做難道就不怕激起下面人的抱團抵擋?小人原以為他會暫時隱忍,等到時機一來再掀桌子。”

“他和本府不同,本府只想順順當當走完這最后一程,而他想的是如其父一般,讓揚州百姓安居樂業。今夜他最后突然展露鋒芒,并非是下策,在本府看來反倒是當機立斷足夠果決。”

譚明光一聲輕嘆,露出幾分艷羨之意:“他不這樣做,那些認真做事的官吏如何能明白他薛景澈的為人?揚州這潭渾水太深,他若一來就想著虛與委蛇謀定后動,恐怕會深陷泥潭難以動彈,一如本府如今的處境。”

“且看著吧,很快就會有人向他靠近了。”

“年輕真好啊……就該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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