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國在上101【行路難】_宙斯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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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行路難】


更新時間:2025年08月12日  作者:上湯豆苗  分類: 歷史 | 架空歷史 | 上湯豆苗 | 相國在上 
薛淮從縣衙內堂出來的時候,崔十七和那位匆匆趕來的吳員外也已辦妥轉讓手續。

崔十七得到三千兩銀票,吳員外則終于拿下心心念念的鋪面,雙方約定十天內完成交接。

其實他有些肉疼,畢竟不出意外的話,他只需要數百兩就能將那三間位于鰲頭磯街的門面據為己有,如今卻付出將近十倍的代價。雖說那三間門面確實值這個價錢,但他原本不需要拿出這么多銀票。

不過在來時的路上,侄兒吳穹已經給他講明厲害,連縣尊都不得不低頭,更遑論他這樣的富紳?

只能怪崔十七命好,居然能遇見那位來自京城背景通天的揚州同知。

他望著崔十七隨著那一行外鄉人離去的身影,不禁輕聲一嘆,對方如今有這等靠山,那三千兩肯定不能再覬覦了。

一回頭,只見知縣嚴保庸面色肅然地看著他,開口就讓他心中一沉:“吳員外,本縣決定要盡快安置那些災民,不知你是否愿意出手相助?”

吳員外暗自苦笑,面上毫不猶豫地說道:“縣尊能夠看得起草民,這可是草民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吳家當然愿意盡綿薄之力!”

嚴保庸這才放緩語氣,贊道:“如此甚好。”

且不提吳員外因為接連出血而肉疼,只說薛淮一行人原路返回,那些災民見到崔十七安然無恙,人群中立刻響起一片問好聲。

還沒等他們離開,吳穹又帶著一群差役趕來,當眾宣布縣衙即將安置災民的決定。

歡呼聲驟然轟響。

也有人向著薛淮等人的方向鞠躬致謝,這就像是浪潮涌動,越來越多的災民誠懇拜謝。

或許這是嚴保庸想不到的結局。

災民們吃不飽飯治不了病,但是他們不傻,都知道之所以陡然峰回路轉,一定和那個身份神秘的年輕人有關。

薛淮沒有過多逗留,他只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些感激涕零的災民,然后帶著隨從轉身離開。

再次來到繁華喧囂的鰲頭磯街,江勝等人神情凝重,顯然是受到極大的沖擊。

雖說他們只是隨從護院,并非身份尊貴之人,但無論在公主府還是薛府,至少他們不愁吃穿,每月都能領到一筆不菲的俸祿,而且一直生活在相對富庶的圈子里,平時很難見到那些衣不蔽體面黃肌瘦的災民。

從進入臨清城開始,他們看見的是川流不息天南地北的商販,大燕的民間商貿往來在這個運河樞紐之地顯露出旺盛的活力,但是就在一街之隔,仍舊有很多人為了一口飽飯苦苦掙扎,這些人同樣是大燕子民。

像這樣的災民,大燕萬里疆域之內還有多少?

沒人知道答案,或許永遠不會有一個明確的數字。

不多時,眾人來到一家藥鋪門前,只見匾額上寫著“德潤堂”三個古樸端方的大字。

這里便是崔家藥鋪。

崔十七站定說道:“府臺大人,可否賞臉入內小坐片刻?”

薛淮沒有拒絕。

江勝等人留在大堂,薛淮則隨崔十七進入里間。

這里同樣彌漫著藥草氣息,室內最顯眼的陳設是墻上懸掛的條幅,上書“懸壺濟世”四字。

崔十七請薛淮入座,親自斟茶奉上,然后深深一揖:“今日若非府臺大人仗義執言,不僅崔家先祖留下的鋪面會被強取豪奪,那些災民……恐怕也要被驅趕出城自生自滅。草民代他們,謝過大人再造之恩!”

他的聲音里帶著壓抑的感激,身體彎得很低。

“崔郎中請起。本官路遇不平,出手本是分內之事,況且……”

薛淮伸手握著茶盞,指腹摩挲著杯壁:“這再造之恩怕是還談不上。關于災民安置,先前嚴知縣已經立下承諾,此事既然關系到他的前途,想來他不會再漠視。”

崔十七聽得出薛淮語氣的平靜,他心里涌現掙扎之意,但最終還是沒有出言。

薛淮喝了一口清茶,好奇地問道:“崔郎中,之前聽你所言,你似乎離開過臨清一段時間?”

崔十七應道:“回大人,確有此事。”

通過他的講述,薛淮逐漸明白個中原委。

崔家乃臨清本地杏林世家,崔十七從小就顯露醫術的天分,得到其父傾力栽培。

七年前,十八歲的崔十七按照家中規矩外出游歷行醫增長見識,這一走就是四年。

三年前他再度回到臨清,卻發現父母皆已病故,只給他留下這間藥鋪和幾名忠心的伙計,可謂物是人非人生劇變。

好在崔十七沒有被變故打倒,他繼承這間德潤堂,一心一意為窮苦大眾治病,盡可能減免對方的診金。

這次隔壁魏縣的災民涌入臨清縣城,官府只是象征性地給了一些賑濟,主要還是靠大寧寺的僧人和城內幾家頗有善名的富戶。

崔十七不忍那些災民被病痛折磨,于是一文不收幫他們治病,若非德潤堂的底子足夠厚實,他根本支撐不了太久。

“你這份仁心委實難得。”

薛淮亦有些動容,繼而關切地問道:“接下來你有何打算?”

“不瞞大人,其實草民很早就想賣了這三間鋪面,因為草民只想行醫治病,不在意能靠著門面賺多少銀子,只是這兩年始終沒有合適的買家。”

崔十七苦笑一聲,嘆道:“也不能說沒有,但每次都會被人攪黃,草民知道是那位吳員外暗中作梗。若非草民兩年前救過嚴知縣的幼子,恐怕早就守不住這份家業。今日得大人援手,草民總算能了卻一樁心事,接下來準備在城內尋一處普通鋪面,將德潤堂繼續開下去。”

這番對答讓薛淮對他有了更深的了解。

起初他認為崔十七有點像以前的薛淮,為心中的準則可以不惜一切,眼下看來對方并非固執之人。

“如此也好,三千兩加上你這間德潤堂儲存的藥材,應該夠你支撐很久。”

薛淮好心地說道:“不過我始終認為,你不能一直免費幫人治病,一來你這樣很容易引起同行的憤恨,二來這世間永遠不缺病人,你這樣做無法長久。”

“多謝大人提點,草民記下了。”

崔十七神色真摯,隨即鼓起勇氣說道:“大人,草民心中有一個疑惑,不知能否相詢?”

薛淮點頭道:“但說無妨。”

崔十七斟酌用詞,徐徐道:“大人是否知曉,嚴知縣的靠山便是本省道臺倪大人?”

所謂道臺,指的是山東布政司左參政,大抵算是布政司第三號人物,位在左右布政使之下。

實際上左參政在一省之內的地位肯定沒有那么靠前,畢竟除了布政司之外還有提刑按察使司和都指揮使司,此外還有山東巡撫的存在。

但是對于臨清縣來說,左參政已經是只能仰望的大人物。

薛淮心中一動,已經品出這位滿懷赤子之心的年輕郎中話中深意,他不動聲色地問道:“你覺得我是因為嚴知縣有位大靠山,所以才與他和光同塵?”

“草民豈敢!”

崔十七連忙起身,躬身道:“今日大人仗義出手,草民的困難得已解決,那些災民也得到安置,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草民若是還覺得不足,那與禽獸何異?”

“不用這么緊張。”

薛淮示意他坐下,平靜地說道:“臨清非本官治下,今日之舉已是越俎代庖。嚴保庸的靠山是誰并不重要,關鍵在于本官只是路過此地,今日若當眾讓他下不來臺,亦或一份彈章直接送往京城,這些本官確實都能辦到。這些手段固然解氣,但是又會有怎樣的結果呢?”

崔十七并未落座,他微微低著頭,眼中浮現不解。

薛淮停頓片刻,目光掃過墻上懸掛的條幅,緩緩道:“或許嚴保庸會因為本官的彈章丟了烏紗帽,但這件事至少需要一兩個月,在這期間他可以陽奉陰違,暗地里刁難拖延,讓災民們遲遲無法得到安置。再者,他身后的勢力會因此被驚動,繼而抱團反撲,極有可能導致災民們成為他們泄憤的目標。屆時非但災民們難以求活,就算你崔郎中也沒有安穩日子。”

“本官亮明身份,讓嚴保庸低頭應下這幾件事,已是借勢而為的極限,畢竟本官只是千里之外的揚州同知,并無直接決定對方生死的權力。”

“當然,本官也可以圖一時之暢快,扮豬吃虎耍威風,然后拍拍屁股走人,留下你們面對本地官僚的報復打擊,這是你想看到的結果么?”

崔十七沉默良久,他十分艱難地說道:“草民并無此心,只是……只是這嚴知縣與富紳暗中勾結強奪民產,又視災民如草芥,如此貪墨卑劣之人,只因大人位高權重,便能在頃刻間換了副嘴臉,變得心懷憐憫愛民如子?大人在時他不敢怠慢,可是大人馬上就要南下,他的承諾與畫餅充饑何異?”

薛淮搖頭道:“嚴保庸確非清官,但能力手腕還在,再者他很清楚本官的背景,只要本官給他留了體面,他就不會陽奉陰違。正如你所言,他頃刻換了嘴臉,正是因為他懂權衡,知進退。這種知進退,有時……恰能把事情做了。”

崔十七喟然道:“大人說的道理,其實草民都懂,也明白大人愿意同草民說這些,是因為大人胸懷寬廣,但……”

他欲言又止。

薛淮見狀便直截了當地說道:“但他是貪官,所以你希望能換上一個清官。”

崔十七默然。

“莫要多想了,安心經營你的德潤堂。”

薛淮不愿再說下去,因為這個問題根本沒有明確的答案,他是念在崔十七一片仁心的份上才解釋了幾句。

“多謝大人解答,草民往后會繼續鉆研醫術造福蒼生。”

崔十七躬身一禮,極其謙恭。

薛淮微微頷首,起身離去。

崔十七一直送到門外,他看著薛淮一行人離去的身影,腦海中思緒翻涌。

他當然明白薛淮那番話是金玉良言,官場便是如此,沒人能隨心所欲,亦做不到絕對的清正廉潔,千百年來一直如此。

可是他眼中不斷浮現那些災民的慘狀,枯瘦如柴的老人,衣衫襤褸的婦人,嗷嗷待哺的幼兒……

他深吸一口氣,眉心陡然劇痛,隨即一個念頭悄然涌起,仿佛不斷在叩問他的內心。

“歷來如此,便對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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