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國在上091【舍得】_宙斯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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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1【舍得】


更新時間:2025年08月08日  作者:上湯豆苗  分類: 歷史 | 架空歷史 | 上湯豆苗 | 相國在上 
殿內的氣氛瞬間降到冰點。

薛淮仔細一想,大概能理解天子震怒的緣由。

這其實是一個臉面的問題。

過往歷次科舉春闈之中,大規模舞弊的情況不多見,但是很難找到絕對公正的一屆,基本上每次都會或多或少有徇私之舉。

對于這種事情,天子一般不會窮追不放,要么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要么簡單處理幾名官員敲打一下廟堂諸公。

但是這次不同,天子事前反復告誡孫岳二人,將親自擬定的考題一直放在宮中更是明確的態度,總而言之他希望今科春闈能夠盡量做到公平公正。

孫岳二人要是有那個本事做到人不知鬼不覺倒也罷了,偏偏又被薛淮揭開了蓋子,天子一看他們居然不把圣意當回事,焉有不怒之理?

天子甚至一改往日的言語風格,直白到七歲小兒都能聽懂,就是不想再給孫炎和岳仲明繼續狡辯的機會。

當此時,孫炎面色灰敗,愧然道:“還請陛下息怒。臣對此事無可辯解,貢院內無論發生何事,都是臣和岳侍郎的責任。臣入仕近四十年,能有今日皆因先帝與陛下的提攜看重,如今犯下這等失察大罪,臣身為主考責任最重,任何理由皆是狡辯,只求陛下念臣數十年勤懇的份上,許臣乞骸骨告老歸鄉。”

旁邊的岳仲明忍不住暗罵一聲老不死的。

他今年才四十出頭,官路才走到一半,哪里舍得這還沒坐熱的禮部侍郎一職?

可是孫炎這個老東西見勢不妙直接一退到底,反正天子總不能因為這件事砍他的腦袋,頂多就是辭官歸鄉。

問題在于孫炎年近六十,頂著一品內閣大學士的頭銜回去也算衣錦還鄉,他岳仲明這個年紀也要學著乞骸骨,豈不是會成為世人口中的笑柄?

想到這兒,岳仲明的臉色愈發難看,偏偏他又不能繼續沉默,要不然在天子心中,他可就被孫炎徹底比下去了,當下也只好亦步亦趨地認罪。

御案之后,天子冷漠地看著二人。

他看得出岳仲明的猶豫不舍,也明白孫炎看似惶恐實則鎮定的真面目。

看來哪怕只是一個沒有多少實權的“泥塑”閣老,也要遠遠勝過外強中干的岳仲明。

孫炎的底氣在于春闈剛剛結束,殿試還未舉行。

在這個節骨眼上,如果兩位主考同時被問責,今科春闈的公正性必然要打一個極大的折扣,屆時說不定會鬧出怎樣離譜的傳言,而這會大大加深士林和民間對于朝廷的猜疑。

這顯然不是天子想要看到的局面。

孫炎明白這一點,所以他無比干脆地服軟低頭,其實是在建議天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莫要弄得朝野甚囂塵上。

天子目光冷峻,一字一句道:“閣老此言不妥,眼下還未查明原委,若是就此讓你辭官,世人豈不認為朕是個是非不明的糊涂皇帝?”

聽聞此言,孫炎心中一緊,暗暗大呼不妙。

天子的反應和他的預想完全不一樣。

那日在貢院至公堂內,當薛淮當眾揭露割卷一事,孫炎便想到會有今日之局面,天子不可能對此事視而不見。

但他覺得這委實不算什么大事,工部窩案鬧得那么難看,薛明綸不也只是辭官抵罪么?

既然陛下要扶持次輔制衡寧黨,那他身為歐陽晦在內閣僅有的助力,天子理應高高舉起輕輕放下,總不能因為這點小事就將他喊打喊殺。

然而現在天子擺明要徹查,這又是出于怎樣的目的?

饒是孫炎一輩子宦海沉浮,這會也摸不清天子的心思,不由得愈發畏懼。

他吞咽著唾沫,小心翼翼地說道:“陛下乃圣天子,大燕百姓莫不敬仰,怎會有那種無君無父之輩?”

“無君無父……說得好。”

天子幽深的眼神望向岳仲明,繼而道:“岳侍郎,朕記得翰林院編修柳彧和你有親戚關系?”

“回陛下,是的。”

岳仲明不敢大意,斟酌道:“臣的侄兒岳寧與柳編修的妹子于去年成婚,不過臣和柳編修私交不篤,還請陛下明鑒。”

“這種話就不必說了。”

天子面露譏諷,示意曾敏將摔碎的玉鎮紙拾掇起來,然后意有所指地說道:“朕知道你們都不容易,對上要有一個交代,對下也得有個交待,否則你們這個官就做不踏實。但是朕時常對你們說,什么時候該做什么事,你們心里該有個數,而不是一心只看著自己地里那點莊稼!”

孫炎和岳仲明滿面苦澀。

天子看似怒氣平復,然而他們這些重臣很清楚,這不過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罷了。

眼看天子的怒火似乎集中在孫炎身上,內閣次輔歐陽晦有些坐不住。

雖然他不肯承認,但是寧珩之無論能力、手腕、人心甚至是人格魅力,都要比他強一些,綜合起來差距更大,而他能依靠的只是天子的扶持。

如今見孫炎有保不住的跡象,歐陽晦心中雖遲疑,卻也知道如果孫炎被趕出內閣,那他在寧珩之面前的底氣會更弱。

一念及此,歐陽晦默默嘆了一聲,隨即開口說道:“啟稟陛下,春闈舞弊的確惡劣,但這肯定不是孫閣老和岳侍郎的授意,臣相信他們不會忘記陛下的叮囑,定然有秉公之心。只是人心難測,下面的官吏一時間被金銀迷住眼,做下這種狂悖之舉,這也是常有的事情。二位主考確有失察之罪,還請陛下念在他們多年來勤懇做事的份上,許他們將功補過。”

薛淮聽完歐陽晦這番話,心中不由得冷笑一聲。

說來說去,無非還是罰酒三杯那一套,不過這也是朝堂運轉的常態。

歲月變幻,天子早已不復當初的雄心壯志,如今他最厭惡那些麻煩的事情,最好是百官各司其職能夠保證朝野不出亂子,至于這個過程中有人貪贓枉法,他也可以當做沒有看見。

不對……

薛淮遽然警醒,如果天子厭憎麻煩,那他現在在做什么?

孫炎和岳仲明都不是芝麻小官,就算不提他們的靠山,一位內閣大學士和一位禮部侍郎,都是朝堂十分緊要的位置,輕易不會撤換。

而且眼下歐陽晦也出面作保,天子難道不應該就坡下驢、訓斥孫岳二人一番然后作罷?

便在這時,天子看向歐陽晦說道:“次輔是覺得朕在小題大做?”

歐陽晦聞言失神,自從他入閣之后,天子為了保證他有底氣面對寧珩之,極少在公開場合刁難他,眼下這是為何?

他萬分謹慎地說道:“臣豈敢。陛下容稟,臣只是認為二位主考并無私心,僅是失察之罪。且如今殿試尚未舉行,若大張旗鼓嚴查此事,未免人心惶然,影響朝廷的威儀。”

天子眼中閃過一抹失望,卻也沒有繼續深究,他深吸一口氣,轉而看向一直沉默的寧珩之問道:“元輔為何不言?”

寧珩之似乎早就在等待天子這句話,他神色沉肅,不疾不徐地說道:“啟稟陛下,科舉大典關乎國朝根本,無論何人都不能徇私舞弊。方才薛侍讀指出柳彧等人與若干舉子暗通關節,此舉無異視國法如無物。歐陽次輔說查此事會致人心浮動,臣卻不贊同,倘若因為瞻前顧后便放任那些人作奸犯科,這才是真正后患無窮的決定。”

他頓了一頓,抬眼看向天子說道:“唯有風清氣正,方能振奮人心,故而臣認為此事當查!”

歐陽晦愕然。

岳仲明則是不敢置信,他幾乎用盡力氣才克制住心中的恐慌和憤怒。

他不明白,為何歐陽晦能出面力保孫炎,寧珩之卻一把將他推了出去!

孫炎畢竟是多年閣老,天子和朝堂諸公都會給他留些體面,但是岳仲明根基淺薄,禮部侍郎的位置根本沒有坐穩,一旦他失勢,朝中落井下石者不知凡幾,就連寧黨中人也不會例外,畢竟他擋了一些人的路。

更何況寧珩之話里話外都將矛頭指向柳彧等人,這就是明著告訴天子,他不會再保岳仲明。

岳仲明腦海中一片空白,心情如墜冰窟。

這時候他猛然想起,春闈之前寧珩之曾經對他說過,莫要徇私舞弊,務必秉公決斷,然而當時他壓根沒有聽進去,心里只有大展拳腳的熱切和激動。

殿內一片死寂。

薛淮腦海中陡然浮現沈望讓人轉告的提醒,他說寧珩之早就知道岳仲明野心勃勃又志大才疏,又說寧珩之舉薦岳仲明接任禮部侍郎。

仿佛一條線在他面前串聯成型。

寧黨損失了一個薛明綸,但是又補上一個岳仲明,一來一去終究是內部的取舍,然而因為工部窩案,天子對寧黨的不滿愈發加深。

沈望對薛淮說過,天子對權柄的掌控欲極其強盛,如果當他發現朝局有失控的跡象,他絕對不會心慈手軟。

那么回到現在……

薛淮謹慎地抬頭,他看見當寧珩之推出岳仲明的時候,天子的眉眼稍稍舒展,那股躁郁已然消失不見。

原來如此。

寧珩之早就猜到天子的心思,所以他舉薦岳仲明為禮部侍郎并且主持今科春闈,然后用岳仲明向天子表明心跡——所謂寧黨,從始至終都是天子的黨羽,他寧珩之絕無專權之念,他是天子委任的首輔,而非寧黨推舉的首輔。

這就能解釋寧珩之舉薦岳仲明的緣由,連沈望和歐陽晦都能看出岳仲明的底色,難道一手提拔他的寧珩之看不出來?

但他依舊這樣做,無非是想讓天子知道,無論薛明綸還是岳仲明,只要天子不滿,他都不會因為一己私欲強行庇護。

一退再退,直到天子滿意為止。

想明白這些彎彎繞,薛淮的心情難以用言語形容,他回想方才歐陽晦的表現,不禁替這位老驥伏櫪的次輔感到悲哀。

因為他的對手是寧珩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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