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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8【不虛此行】


更新時間:2025年08月08日  作者:上湯豆苗  分類: 歷史 | 架空歷史 | 上湯豆苗 | 相國在上 
所謂旁觀者清,范東陽自然明白薛淮在做什么。

科舉為世間讀書人打開一條登天之路,但是這條路遍布荊棘,他們不光要苦讀四書五經、和千軍萬馬擠一座獨木橋,還得面對那些權貴制造的不公與阻礙。

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范東陽懂,孫炎和岳仲明懂,內閣那兩位大人物當然也懂。

宮里的天子更加明白,所以他讓孫炎擔任主考官、岳仲明做他的副手,為的就是讓這兩人相互制衡,再加上有范東陽一旁盯著,至少能保證這場春闈圓滿收場。

即便這個過程里會出現一些徇私舞弊的現象,只要不是大規模的窩案,上上下下一干人等大多會當做沒看見,畢竟今朝放人一馬,來日便是給自己行個方便。

至于這會損害到一些舉子的利益,顯然無人在意。

然而薛淮在意。

這是范東陽剛剛踏進至公堂時最強烈的感受,他在都察院待了十幾年,見過無數人心鬼蜮,一眼便能看出薛淮身上氤氳著一往無前的決心。

其實那個時候他還有些擔心,都說薛淮是撞了南墻也不回頭的性子,若他鬧得太大,難免會影響今科春闈的成敗。

誰知薛淮給了范東陽一個極大的驚喜。

當下堂內一片肅穆,孫炎望著躬身行禮的薛淮,神情凝重地說道:“薛侍讀,本官非常贊同你的建議。”

“多謝閣老支持。”

薛淮惜字如金,直起身來。

孫炎看著薛淮引而不發的狀態,這一刻覺得自己確實是老了。

因為他明白自己已經被薛淮拿捏住,偏偏沒有拿出主考威嚴來收拾這個年輕翰林的魄力。

隨著薛淮將他和岳仲明都拖下水,場內形成一種微妙的平衡,如果他按照薛淮的建議去做,盡力維系這場春闈的公平,那么無論是割卷還是通關節,薛淮都不會窮追不舍,等春闈結束再由天子定奪。

倘若孫炎執意要保舉那些走門路的考生,薛淮絕對會聯合岳仲明與范東陽,嚴查割卷一事,屆時孫炎很難置身事外。

故此,孫炎只能肅然道:“諸位,方才你們都聽到了薛侍讀的肺腑之言,本官對此深以為然。科舉為國取士,理當秉公處理,不得徇私舞弊罔顧朝廷法度。趁著合議才剛開始,本官現在著重強調,今科閱卷、薦卷、復核、搜落卷等務必要從答卷本身的水準出發,但凡有舞弊嫌疑的卷子一概黜落!”

眾考官起身行禮道:“謹遵閣老之命!”

薛淮亦在其中,他心里那根緊繃的弦終于可以放松一些。

這些天他承受著極大的壓力。

起初他不想摻和寧珩之和歐陽晦的爭斗,因為這種黨爭永無休止,一旦牽扯進去就很難脫身。

他固然不會去投靠寧黨,卻也不想做次輔手中的刀。

誰知岳仲明竟然拿東宮的隱秘要挾他,高廷弼那邊亦是步步緊逼,兩邊不斷進行著拉扯,逼得薛淮無法袖手。

既然如此,他只能掙扎出一條路。

平心而論,薛淮從不覺得自己有圣人的潛質,他或許會路見不平,前提是能確保自身的安全,只有這樣他才能做更多的事情,而非像原主那般為了心中的公義可以不顧一切。

所以他想了很多,從天子的態度、寧黨的野心到次輔一派的利益得失,最終確定這樣一個讓他們投鼠忌器的策略。

在這個過程中,沈望讓人轉告的話給薛淮吃了一顆定心丸。

薛淮腦海中浮現那個清晨,雜役入室之后快速說道:“薛侍讀,大司空讓小人轉告你,寧首輔深知岳侍郎野心勃勃,慣于自作主張偏又志大才疏,故而壓制他將近十年。另外貢院風浪再大,只要范左僉坐鎮,便不會有翻船之憂。”

就是這樣兩句簡簡單單的話,讓薛淮瞬間想通很多事情,從而輕裝上陣,以絕對理性的態度周旋于兩方勢力之中。

他收斂心神,看向被座師評價為志大才疏的岳仲明,等待對方的答復。

岳仲明現在很憤怒。

他終于回過味來,薛淮這次狠狠擺了他一道,利用他和孫炎的矛盾輾轉騰挪,完成一件在外人看來堪稱驚艷的壯舉——在不和各方勢力撕破臉的前提下,盡一切可能保證今科春闈的公平公正。

這件事的難度不言而喻,無論孫炎還是岳仲明的權力都遠在薛淮之上,讓他們向薛淮低頭讓渡權力,并且放棄那些關系到自身人脈的舉子,任何人都覺得這不可能辦到。

但是薛淮就這樣不動聲色地辦到了。

岳仲明內心的憋屈難以盡述,因為憋屈而愈發憤怒,偏偏他什么都做不了。

薛淮借割卷一事將孫炎的把柄交到他手中,然后又拋出第二批通關節的卷子,矛頭直指柳彧,孫炎當然知道這就是岳仲明的把柄。

簡而言之,現在兩位主考手里都拿著對方的把柄,誰都不敢輕舉妄動,倘若他們想沆瀣一氣暫時擱置矛盾,薛淮就會直接掀桌子,到時候誰都吃不了兜著走。

方才某個瞬間,岳仲明甚至想和孫炎聯手,先解決薛淮這個棘手的麻煩,但是他隨即便注意到范東陽意味深長的眼神。

罷了。

岳仲明終于放棄幻想,神情木然地說道:“薛侍讀一片丹心,本官豈有不允之理?閣老所言乃是金玉良言,今科春闈斷然容不得徇私之舉,否則便是辜負陛下的信重。”

薛淮面露敬佩之色,拱手道:“下官相信在閣老和少宗伯的主持下,癸未科必然能與庚辰科齊名,成為國朝科舉歷史上公正公平的典范。”

其余同考官也都紛紛出言贊頌。

他們當中除了極少數人還未領悟,余者大多已經判斷出局勢,弄清楚薛淮這場大戲的個中曲折和最終目的,心里不由得暗暗感慨,這位探花郎當真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曾經他還是同僚孤立和嘲諷的對象,這短短半年時間便有天翻地覆的變化。

他靠著一己之力硬生生斬斷其他人徇私的念頭,不光是兩位主考不得不順勢而為,其他暗藏私心的考官這會也都老實起來。

如此一來,他們就會失信于各自的人脈,心里難免遷怒于薛淮,可是仔細思忖過后,又對這位年輕的同僚生出敬畏之心。

世情便是如此,貪官污吏不怕清流,只怕有心機有手腕的清流。

風波過后,合議繼續進行。

范東陽沒有留下來繼續旁觀,他還得抓緊時間查清割卷一事,雖說不會牽扯到孫炎,但也不能任由負責謄錄的官吏逍遙法外。

他再次見到薛淮已是五天后的清晨。

“薛侍讀。”

兩人在院內食堂偶遇,范東陽打量著薛淮疲憊的面色,示意他到角落無人處落座,隨即關切地問道:“孫閣老和岳侍郎沒有為難你吧?”

“多謝總憲大人的關心。”

薛淮知道范東陽關心何事,遂微笑道:“二位主考對下官很客氣,只是涉及到一些答卷的評判,內簾這些天吵得很厲害,下官也有參與。”

“這很正常。”

范東陽明白薛淮的言外之意,這種爭執純粹因學問而起,不摻雜私心和利益,所以薛淮還能笑得出來。

他也笑著說道:“只要能給幾千名考生一個交代,吵一吵也沒什么。”

“是,閣老也是這般說的。”

薛淮輕松地說道:“好在經過大家的商議,昨夜二位主考已經填榜,等他們將前十名貢士的名單交由陛下審閱,明日便能放榜了。”

范東陽聞言頗有感觸,這將近一個月的煎熬終于能夠結束。

他看得出來薛淮的疲憊從內到外,這個年輕人確實很不容易,因此岔開話題道:“一晃你入仕快三年了,對以后的去處有沒有打算?還是想繼續留在翰林院?”

這話略顯交淺言深,不過有些事是心照不宣,薛淮之所以能夠逼得孫岳二人投鼠忌器,范東陽在一旁的震懾至關重要。

即便他是因為天子的安排而這樣做,兩人也算是有了并肩之誼。

薛淮沒有因此驕傲自大,他謙遜地說道:“有勞總憲關懷,下官自然會聽從朝廷的安排。”

范東陽笑了笑,單刀直入道:“有沒有興趣來都察院?我覺得你很適合。”

薛淮默然。

片刻后他抬頭望著范東陽,略顯尷尬地說道:“總憲,下官這次也算盡心盡力,若是降職為監察御史,難免會引起物議。”

范東陽一怔,旋即啞然失笑。

都察院的官職設置很有趣,從右僉都御史到左都御史都是正四品及以上的高官,下面則是正七品的監察御史。

薛淮如今已是正六品的侍讀,他不可能直接升為都御史,也不能貶官為監察御史。

范東陽心知這是薛淮委婉的拒絕,他雖覺得有些可惜,但也沒有強求,只溫言道:“那本官就祝薛侍讀官運亨通,往后若有閑暇,你可來我府上小坐。”

薛淮恭謹地說道:“下官定會登門拜望大人。”

二人相視一笑。

翌日清晨,隨著孫炎和岳仲明帶領考官們填好皇榜,貢院大門終于開啟。

薛淮走在人群中,微微抬頭看向春日澄澈的天空,又回頭看了一眼莊嚴肅穆的貢院,他臉上不禁浮現一抹淺淡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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