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青玉瞥見門后那一絲衣角,她唇角微勾,故意放輕腳步走到門邊,隨后猛地拉開門,只聽得“哎喲”一聲,一坨曲善就這么圓滾滾水靈靈的從門外一頭嗆了進來。
他倒栽蔥似的栽到地上,肩膀和右半張臉著地,發出“咚”的一聲響動,剛好嗆在徐青玉鞋面前的地板上。
“怎么是你?”徐青玉聲音拔高,蹙眉一臉不解,“你鬼鬼祟祟的躲在門后做什么?”
周賢走過來,想訓斥兩句,到底顧忌崔匠頭的臉面,只低聲斥了一句:“你干什么,把你師父的臉都丟盡了!”
周賢的視線又落在徐青玉臉上,徐青玉倒沒揪著曲善偷聽的事情不放,只是笑笑:“東家稍坐,我去去就來。”
徐青玉轉身便下樓去拿之前做好的計劃書,走到二樓轉角時隱約聽見樓上周賢訓斥曲善的聲音。
很顯然,周賢對于跟著他的老人很有情感,雖然他明知徐青玉空降尺素樓,免不了被下頭的人使絆子,但他并不在乎。
關鍵時候,他更維護尺素樓這幫弟兄們的利益和顏面。
要讓周賢站到自己這一隊來,必須要有充分的理由,比如——
能為尺素樓帶來超越盧柳的價值。
徐青玉早就過了需要上級領導或是長輩評理站隊的年紀,她信奉的道理是:真心瞬息萬變,利益才能永結同心。
她來尺素樓只有一個目的。
干掉競爭對手上位。
站穩腳跟,發展人脈,找到談判的籌碼,最后擺脫奴籍。
徐青玉下了樓,走過滿滿懸掛靛青色棉布的庭院,曬架隨著晚風徐徐而動,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竟意外的悅耳。
徐青玉的房間已經從二樓試衣區的一張勉強能容身的小榻升級到“庭院景小床房”。
她住的屋子是曲善臨時騰出來的,只有邊角小小一間,兩只手同時打開就能觸到兩側的墻壁,再有一張書架和書桌,幾乎連轉身都難。
但勝在好歹是獨立空間。
徐青玉打聽過,尺素樓作為青州城內數一數二的布莊,周賢又大氣,尺素樓幾個高層管理人員在城里都有自己的房子,唯有這個曲善因為年紀小,剛做學徒沒幾年,因而買不起房子住在這雜物間內。
兩個人換了住處,曲善只能住二樓那間榻,因而對徐青玉沒好臉色。
不過徐青玉也不在意。
她是來搶他們飯碗的。
又不是來交朋友的。
徐青玉在書架上翻箱倒柜的找到自己那一篇計劃書,手肘無意碰到書桌上的硯臺,她視線一頓,隨后叫外面角落里正拿沙盤練字的小刀,“有人進過我房間嗎?”
小刀搖頭,“今日一直掛著鎖呢。鑰匙只有你那兒有一把。”
這臨時住所簡便又逼仄,又因男女有別,因而小刀還是住二樓那榻上。
徐青玉指著硯臺,“毛筆的方向變了。我用完向來會放在右側。”
小刀一愣,“是不是楊媽來收拾東西了?”
徐青玉扯著喉嚨喊了一句,楊媽腰上系著圍裙擦著手走來,徐青玉就隔著窗戶問她,楊媽連忙擺手,“姑娘你交代過的,沒你的允許我哪兒敢進你的房間,要是東西少了丟了我可說不清楚。”
徐青玉就又問:“這兩天可曾看見有人進過我這屋?”
楊媽倒是很實誠,“這滿院子都是工人,整天人來人往的,我也沒一直盯著您這兒…”
“我知道了。”徐青玉揮揮手讓楊媽退下,隨后抓起那計劃書,又對小刀囑咐了一句,“這屋子的鑰匙可能不止我這里一把,你盯著些,看看哪個龜兒子敢往我這屋里鉆。”
小刀一聽,吹胡子瞪眼,“你把我鎖在屋里,我找個地方躲起來,萬一有龜兒子鉆進來,我就來個甕中捉鱉。”
“這法子好。我給你拿條麻袋,你套住他以后就一頓暴打。事后要是問起來,你就說套了麻袋沒認出來是誰。”
小刀豎大拇指,“老徐,還得是你。”
等徐青玉拿著東西走了以后,小刀躲在屋子里越想越不得勁。
不行啊。
老徐心眼這么黑,他作為第一狗腿子怎么能屈居人后?
徐青玉拿了計劃書上樓,已經不見曲善的身影,想來是挨了周賢一頓罵后找個地方蜷縮起來畫圈圈詛咒她了。
徐青玉入了房門,想起盧柳的造謠,終究是把門大大開著。
她雖不在乎什么貞潔名聲,但她也不想逆流而上給自己找麻煩。
倒是周賢微微松了一口氣,昨兒個家里大姑娘耳提面命說了好幾嘴尺素樓里的流言,又說什么尺素樓有內鬼之類的話,叫他千萬不能沾染老夫人身邊的丫頭。
他忙了好幾宿,腦子混沌,對于內鬼一事倒不甚在意。
尺素樓里都是經年的兄弟,跟著他許多年的老人,再說大家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誰閑著沒事來害他?
或許如崔匠頭所說,褪色一事跟氣候有關,三四月青州城罕見多雨,少見日光,布料比從前更多時間陰干才是。
不過當徐青玉捧上那張計劃書的時候,周賢還是瞪大了眼睛。
他起初并在意,只是初略一掃,視線隨即停駐。
這是一張表格。
里面密密麻麻的寫著數字。
周賢從未見過這樣多的數據,因而他聲音沉了一分,讓徐青玉掌燈,方便看得更為仔細。
只見那張薄薄的紙上赫然寫著若干種運輸方式的價格比對和損耗,包括走水路、陸路需要的船只車馬費用、人工費用、路上損耗、餐飯住宿,再根據路上停靠時間,加上不可靠的天氣因素等核算出了一個大致運輸時間和整體價格。
而徐青玉算下來的價格…竟和兩個賬房算出來的總價很是接近。
更關鍵的是,徐青玉還很貼心的計算出布料出發時間以及可能追上押送隊伍的時間。
徐青玉來青州城不過七八日時間,她一邊調查布料褪色一事,一邊要打聽運輸成本進行價格核算,這份心智遠超尺素樓里的任何人!
不愧是母親身邊的大丫頭!
周賢不得不佩服母親調教人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