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青玉見周賢看得認真,便解釋道:“這些天我拿不到賬冊記錄,自然不好查出褪色原因,但我想著褪色一事等眼下危機過去以后再來調查也不晚。東家,湊齊五千匹布坯染色只是開始,關鍵是這一批布料的運輸……”
她聲音壓得更低,燈火幢幢,映入那人眼簾,“以及怎么在押送大軍眼皮子底下偷梁換柱才是關鍵。”
周賢還在看那張計劃書,他的手微微抖了抖,指著最后一行道:“你上面寫著,若十日內出發,或許能在京都近郊一百里外追上押送隊伍。”
“不錯。”徐青玉也斂了神色,“我問過大小姐,她說押送歲辦的隊伍為了減少路上的損耗,因而一半水路,一半陸路,青州到京都的水路是逆流,內河船只為普通的平底漕船,依靠風力和人力,四五月又是枯水期,船行速度不快,每日行走大約二十里左右。”
“走陸路的話,需要組建一支至少十輛馬車的商隊,若是路況良好,日行約二十里路。若是遇山地、泥濘等路只會更慢。”
“這樣算下來,預計得三個月左右才能抵達京都。加上路上的雨水、摩擦、運輸等,布匹損耗率達兩成以上。”
“我算了我們的工期,加上運輸的時間,若是晝夜兼程馬不停蹄,或許能在京都外攔截住押送隊伍。”
徐青玉伸出十根手指,一臉凝色,“但若是超過十天…就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把歲布送進宮墻之中,再無轉圜余地。”
周賢越聽越心驚,他賭上家當放手一搏,最擔心的便是追不上押送隊伍的速度。
若說從前只當這丫頭片子有兩分急智,今日這一份計劃書,管中窺豹,可見這丫頭心細如發。
“你懂…算學?”周賢心中不可謂不吃驚,這紙上密密麻麻的數據,乍一看就讓人頭昏眼花,但是勝在條理和邏輯清楚,讓人一目了然,這絕非數日之功。
徐青玉笑道:“沈家經商,我自小跟著二少奶奶學過一些,這些年又幫著少奶奶管梧桐苑的賬冊。算賬自然不在話下。”
好啊!
這不是現成的賬房?
周賢那張焦躁的臉上難得出現一抹笑來,“你如此能干,沒想到你家少奶奶也肯放你去老夫人身邊伺候。”
徐青玉一臉感慨道:“二少奶奶慈悲心腸,我有了好前程,她為我高興都來不及,怎會阻攔?她還盼著我在尺素樓大展拳腳給她長臉呢。”
周賢滿意的捋著胡須,將那張計劃書攤平放在桌上,難得示意徐青玉坐在自己對面,他的手指輕輕敲在最后一行字上,“你上次建議我派幾個人打前鋒,跑到押送隊伍前頭去搞些手段拖慢大軍的行程……”
徐青玉知道自己已經初步取得周賢的信任,周賢這鬼鬼祟祟的神情…大約是要跟她交底了。
不枉費她這些天跑上跑下,還要忍受老員工們的職場霸凌。
“云記那邊…廖桂山有個遠房堂兄是這一次押送隊伍的解運官,勉強和那提督太監說得上幾句話。他們早就彼此通氣,路上盡量拖慢行程,等著我們的人到達。”
好家伙。
這可真是朝中有人好辦事啊。
感情這押送隊伍就慢悠悠的等著他們把新染色的棉布送過去呢!
“再有,天公作美,他們走到云州那段路便一直下雨,耽誤了不少時間。但是押送隊伍也并非他二人說了算,有心之人怕是已經察覺不對。”
徐青玉眼皮一跳。
這押送隊伍少說數十人,有宮墻內的太監,有禮部的官員,有地方負責押送的安保衛兵,好幾股勢力糾纏,若是叫其他人發現布料褪色一事,難保不會告狀。
好在云州下雨,布料褪色,一時半會倒也能遮掩過去。
“既在云州耽誤了行程,那隊伍里必然有人急著趕路。”徐青玉覺得不妙,“朝廷可有要求這批歲辦的押送時間?”
周賢蹙眉,“一般是三到四個月,但路上總有各種意外,拖個個把月也不算什么問題。只是需做些書面文書說明罷了。尤其是云州那一段有雨,布料打濕、晾曬整理都需要時間。真拖遲了時間,也算是有正當理由。”
“既然云州那邊一直下雨……”徐青玉四下張望,壓低聲音,“不能將褪色的原因歸咎于路上損耗?這刮風下雨,保管不當,運輸不力,哪兒來的證據能證明是云記的問題?”
周賢卻搖頭,暗道徐青玉果然還是門外漢,不清楚這里面的水深,“尚衣局對歲半布料有明確要求,必經百次洗滌后不褪色。若是下幾場暴雨就報如此高的損耗,也是不合常理。再有,尚衣局的人也會派人對歲布進行抽檢,若是大面積發霉褪色,只怕這匹布連內務府的倉庫還沒進去,周家和云記兩家一百多口人就得人頭落地。”
徐青玉聽明白了。
周家……這是要大出血啊。
無論是這一萬匹布坯,還是運輸布料的費用,又或是上下打點……難怪嚴氏這樣的人都把算盤打到兒媳嫁妝上——
實在是二房沒羊毛可薅了!
二房這邊都火燒眉毛自顧不暇了!
哪兒還管得了周顯明外放的事兒?
徐青玉作為一個合格的狗腿子,必然要為領導分憂,“既然上下都已經打點好,東家是…憂心如何不被人發現的李代桃僵?”
周賢面色更重,他嘆出一口濁氣,目光渾濁而疲累。
短短半個月,周二老爺的肩膀仿佛被壓垮似的,一種無聲沉寂的悲戚縈繞在他周身,猶如掙不脫的枷鎖。
他像是擱淺在岸邊一條瀕死的魚,等著屠刀落下那一刻。
只要刀沒落下,他就得繼續掙扎。
徐青玉也不說話,只是沉默的坐在一旁,半晌周賢的視線重新落回那張計劃書上,他在商場摸爬滾打數十年,自然知道這一張薄薄的計劃書要耗費多少心血。
徐青玉確實算是一個人才。
確切來說,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是個小娘子。
若她是男子,他絕對要三顧茅廬的把她的賣身契贖出來,叫她一輩子死心塌地的跟著自己干。
女人哪…那可真是太不方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