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青玉挺直了腰,笑了,“你都能來,我如何不能來?”
“你和我能一樣嗎?”曲善并不將徐青玉放在眼里,一個年輕女人,仗著是老夫人身邊的人,就敢到尺素樓對著他們指手畫腳,早晚會被師父他們弄走,“我是正經良民,而你不過是奴才賤籍。大家伙心情好,看在東家的面子上才叫你一聲姑娘,你還真把自己當碟子菜了?”
徐青玉絲毫不惱。
就這?
翻來覆去就攻擊她的出身?
能不能上點強度啊?
她從走出周府那一天起,早就想到前路難行,而最容易被人詬病的便是她的出身。
奴仆嘛。
天生矮人一等。
但,也就這樣了。
徐青玉慢吞吞的笑:“你是良民,可你也只能站在門外當望風的狗;我是奴籍,卻能堂堂正正的走進去議事。”
曲善冷笑,雙手叉腰,頗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下定決心非要把徐青玉攔在門口,“那你試試今天能不能從我這只狗身上碾過去。”
徐青玉正和曲善對峙呢,卻聽見屋內傳來腳步聲,片刻,門被人從里面打開,周賢面色不虞,“在鬧什么?”
徐青玉當下推開曲善,諂媚的迎了上去,“東家。
順勢跨過了門檻。
徐青玉背過身去,朝曲善挑釁的挑眉,隨后迅速環顧一圈四下,今日尺素樓很熱鬧,兩位掌事并兩個賬房,還有崔匠頭都到了,那盧柳含笑看著自己,一臉春風得意,看來是又在哪里給她挖了個坑。
這老登!
稍不注意就朝自己背后來一刀!
心腸歹毒,跟自己這綠茶小登有得一拼!
徐青玉一掃,就看見桌上她裁剪得只剩邊角料的廢布,她明明放在二樓,此刻卻被人刻意翻了出來送來三樓,徐青玉立刻明白,這是有人借機告她黑狀來了。
棋逢對手啊——
徐青玉連忙笑著請安:“好幾日不見東家,本來想著今日調查布料褪色一事有了些許眉目,就想著趕緊來稟告東家。就是可惜,尺素樓里曾經留下的廢布都被我用了個光。”
“你有線索了?”周賢果然不再計較盧柳狀告徐青玉把剩下那幾匹廢布用了個一干二凈的事,當下招手讓徐青玉入內,又想著避嫌一事便讓幾人也留下旁聽,哪知徐青玉卻道,“東家,我有些線索想單獨跟您說說。”
幾人見了周賢的眼色,只好識趣退下,倒是那董裕安朝她客氣拱拱手算是招呼,另幾個人將她視作空氣。
徐青玉也不怵。
她既出來和男人搶飯碗,那自然要變成一盤滾刀肉。
油鹽不進的同時,還能刀槍不入。
盧柳和曲善擦肩而過之時,盧柳打了個眼色,曲善立刻點頭示意。
片刻,門關上了,徐青玉逮住機會就開始很委婉的向領導展示自己這幾天的成果,“東家,我這些天無法接觸賬冊和各種出入庫資料記錄——”
當然,黑狀是要告的。
她可是尺素樓里最大的綠茶。
“只能像無頭蒼蠅一樣的查線索。”徐青玉一攤手,語氣沒帶半點怨恨的私人情緒,“我把剩布全部剪成了指甲蓋大小,拿來和咱們的新布做比對試驗。發現兩種布料雨水后,新布褪色是均勻的淡藍色,剩布是斑駁灰白底色加藍灰銹斑狀污漬。”
“新布觸感有韌性,剩布發脆發硬,揉搓后有粉末感。”
“水浸以后,新布浸泡液微微泛藍。周大小姐說這是正常浮色。然而剩布的浸泡液卻是渾濁灰綠,底部有紅褐色沉淀。”
這些周賢自然知道。
褪色事件一出,云記和周家兩家大師傅就曾連夜尋找褪色原因,當時他們憑借多年經驗,勉強摸出兩種布匹的區別,最后將原因定在天氣或染劑上。
因而這一批新布,用的全是云記的官礬和原材料。
而這些天,日頭很好,不似三四月陰雨連綿。
可徐青玉一個從未經手布莊生意的門外漢,能在短時間內迅速抓住疑點,這份本事不容小覷。
“再有,新布帶草木的清苦之味。但舊布卻散發硫磺味道。”徐青玉繼續說著,“東家,我懷疑褪色的原因還是在咱們工坊用的染料上。這兩日我本想重點盤查咱們染料的出入庫和購買記錄,但是…盧掌事那兒沒有鑰匙。東家,您若是信得過我,就讓人把門打開,或許我能從記錄中找到咱們尺素樓歲辦褪色的原因。”
周賢微微蹙眉。
明明臨走時已經交代盧老頭協助徐青玉調查褪色一事,怎么聽起來…好像盧柳在暗中使絆子?
尺素樓二樓隔間的鑰匙一共兩把,一把在他身上,另一把分明就在盧柳身上!
不過都是千年的人精,周賢雖知道盧柳有心使壞,但也不好在徐青玉這個外人面前駁盧柳的臉面,畢竟是跟著他幾十年的兄弟,而徐青玉又是空降,他也不好寒了老功臣的心。
“你需要什么東西,下次直接跟我說,我給你拿便是了。”周賢自認這話新臣老臣都沒得罪,“但是那些賬冊和記錄我們都查過,倒沒瞧出什么端倪。”
!“所以還得繼續做變量試驗。”
周賢跟周大小姐問了同一個問題,“什么是變量試驗?”
“重現整個染色過程,每一次都刻意讓其中某一個環節出現問題,最后看能不能染出一樣的褪色布。這樣可以快速找出癥結所在。”
周賢一下明白了,他愣了愣神,“你怎會知曉這些方法?”
是啊。
控制變量一個一個環節的找至少能盡快縮小范圍。
他一直發現徐青玉的腦子好使,但沒想到這么好使,幾十年的掌案師傅都想不到這樣的法子,她卻在幾天之內想出解題之法。
“老宅那邊藏書閣里什么書都有。”徐青玉笑得謙虛,“老夫人疼我,允我去藏書閣內看書,因而我什么都會,但都只會些皮毛。”
讀書啊。
還是得讀書。
周賢心里這樣想著。
當初自己和大哥就是如此,大哥會讀書,從來都是家里的寶貝疙瘩。而他自小看見書就頭疼,吃了爹娘多少棍棒戒尺都不管用,最終勉強在二十歲考中童生,卻也徹底叫爹娘失望。
悔啊。
早知道當初多讀書。
可恨他那幾個小的跟他一樣,各個一看到書本就抱頭鼠竄,倒是跟老宅那邊的人逐漸拉開差距。
“我倒覺得褪色的事情不急,眼前最重要的還另有其事。”徐青玉起身,“東家稍坐,我有個重要東西想給東家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