嬋娟推開門,見她在擺弄剛抄好的佛經,青玉認字,老夫人又信佛,青玉便代替老夫人手抄佛經表示孝心,她那張書架前晾著剛落筆寫成的經書,聞言那小娘子扭頭看她。
嬋娟有些晃神。
窗臺前那小娘子正是十七八歲的好年華,斜倚窗臺,雪青紗衫被穿堂風掀起半角,露出內里藕荷色細細的銀鏈子。她左手壓著抄寫佛經的黃紙,右手懸腕運筆,腕間翡翠鐲子映著晨光,倒比案頭汝窯瓶里新供的玉簪花更透亮些。
而檐下風動,一痕竹影斜斜切進茜紗窗格,正落在她執筆的素手上。
這哪兒是什么奴婢,分明水靈得和府里的小姐們別無二致!
“嬋娟姐姐……”那人指尖微頓,一滴墨將凝未凝地懸在筆鋒,“我方才聽見外頭一陣騷動,冰心堂來客人了?”
“正要跟你說起此事!”嬋娟拽著她邊往外走,“二爺來了!”
一滴墨,砸在紙上。
瞬間暈染開去。
嬋娟又笑道:“錯了,錯了,不是梧桐苑的二爺!是咱家的二老爺!”
周家二大爺周賢!
徐青玉就笑道:“什么風把二老爺給吹來了?”
“說是做生意經過咱通州城,又聽說你救了老夫人,非要跟你親口道個謝呢。”青玉被嬋娟拉著去主屋。
徐青玉入屋就發現果然氛圍不對。
周家二老爺是個精瘦的中年男子,因常年經商的緣故,見誰都是三分笑臉,是個極其圓滑老道的人物,可眼下他坐在田氏下首位置,臊眉搭眼,眉頭緊皺,印堂發黑,嘴角還生了兩個燎泡,頭頂更是烏云密布。
看來是很遇上了十分棘手的事情。
她唇角的笑容便刻意壓低幾分,上前規矩行禮問安,周二老爺對她這救母恩人倒也大方,取下隨身攜帶的玉佩賞賜給她,聲音里勉強透出笑意,“這次多虧了你這丫頭,聽說你還救了小五,真是功德無量。我這次來得匆忙,也沒帶什么貴重東西,這玉佩跟了我好幾年,你暫且拿著把玩。下次我再給你補上一份厚謝禮。”
就這么說了兩句話,田氏就揮揮手示意她出去,青玉拿著玉佩依言退下,她將玉佩提起來查看,一邊估算著它的價值,一邊卻聽著里面傳來甕聲甕氣的說話聲。
周家二爺在外面晃蕩了好幾天,肯來拜見母親,一則是真心實意掛念田氏,二則大約也是為了搬救兵。
憋了這么久才肯來周家,看來周賢這回的麻煩不僅棘手,還見不得人。
麻煩嗎?
她可太喜歡麻煩了!
徐青玉將玉佩放好,借著端茶送水的名義又重新殺了回去,田氏也說得口干舌燥,正欣慰青玉是個有眼力勁兒的,又想著這丫頭賣身契在自己手里,這些天也表現得乖巧,因而松了戒備,“這通州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可要找到一個人,可謂是大海撈針。若是實在找不到,我也只能腆著這張老臉去徐家問問。”
徐青玉面無表情,乖巧的替二人斟茶。
耳朵卻豎起,不放過一絲一毫的動靜。
沈維楨這么大一個人,不會憑空消失在通州城里。
不過沈維楨不是在青州嗎?這一次跑到通州城來,難道是和徐良玉的退婚之事有了眉目?
周賢則道:“母親,那徐家我早就去問過了,大哥一死,人走茶涼,徐家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我來這通州城已有好幾日,散了好些人去找,也尋了黑白兩道的關系,卻依然找不到沈維楨半點蹤影,再這樣耽誤下去……”
說到最后,周賢明顯顧忌徐青玉在場,愣生生將話吞了回去。
可徐青玉卻聽出這里面的急迫。
“那可派了人去徐家蹲守著?上次魏家夫人喪宴上我曾見過沈維楨,現在想來,兩家應該是在商議結親之事。那沈維楨總得進出徐家——”
此事周賢早已想到,“守著呢,但時間緊迫,只怕沒找到他人,我這邊就先頂不住了。”
“二老爺是在找沈公子嗎?”
很突兀的。
一道清亮的女聲響起。
田氏微微蹙眉,“這里沒你的事,你先下去——”
這是惱她一個奴才插嘴主子事務的意思。
即使田氏將她捧得很高,但終究到底,她是奴。
徐青玉卻不慌不忙的上前來,小娘子算不上絕色,但勝在皮膚白皙清透,那雙眼睛又亮,笑起來嘴邊兩個淺淺的梨渦,天生自帶三分親和感,叫人輕易生出好感。
她定定開口。
“二老爺,或許奴婢有法子能找到這位沈公子——”
兩人雙雙看來。
徐青玉卻笑,“老夫人可還記得上次在魏家,那徐家小姐口口聲聲說見過奴婢,還說奴婢是沈府的人?”
田氏望過來,她雖年老,卻不昏聵,想起那一日她曾在馬車上問起徐青玉,徐青玉說不認識什么沈家公子——
徐青玉爽快道:“老夫人問我是否認識那位沈公子。奴婢確實并不認識那位沈公子。”
周賢心煩意亂,“你既不認識,那你怎么找人?”
“二老爺稍安勿躁,容奴婢細細道來。奴婢雖不認得沈公子,但那日在魏家,徐家小姐屢次為難于我,沈公子曾出面阻止,并說因他之故讓我遭受池魚之殃,許我一個人情。”
周賢眼皮一跳。
徐青玉轉而看向他,小娘子從容不迫的站在主屋中央,循循善誘的問他:“二老爺,可否容奴婢問上一句,您遇著什么難事?您若不說清楚,我實在不好冒然牽線搭橋。”
她又笑著補了一句,“沈公子雖說許我一個人情,可您知道的,這年頭人情薄如紙,若事情太大,奴婢是斷然不肯張口的。”
田氏和兒子互看一眼斟酌著。
這件事太大…也不知青玉這丫頭是否可靠。
田氏自詡拿捏著徐青玉的賣身契,又見二兒子確實著急上火,不過幾日時間已經是滿嘴燎泡,她嘆口氣,“只能是死馬當作活馬醫了,老二,青玉是自己人,你跟她說說吧。”
田氏臉色前所未有的嚴厲,“今日之事,不可跟外面任何人說起。”
徐青玉掩下心跳,連忙乖巧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