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賢只能病急亂投醫,許是跑了好幾日,他聲音都有些沙啞,“我有一批布料,混在官辦織染坊云記里做歲半交給了織造局…不曾想他們走的第二日,青州下了一場急雨,倉庫里剩下的尾料被雨水浸濕后出現大面積褪色。”
徐青玉眼皮一跳。
御用之物褪色……這可是抄家滅族的禍事!
難怪周二老爺著急上火,嘴邊全是泡!
織造一務和鹽、鐵、漕運等同為國家命脈,歷朝歷代皆為國家掌控,非真正權貴不可沾惹。即使這些皇商沾著“御”字,在外人看來已是潑天富貴,但最終也不過是權貴們的白手套和看門狗罷了。
周二老爺顯然也極有手段,即使沒混上皇商,卻也抱住了皇商大腿,搞了外包的業務,成功分得朝廷的一杯羹。
可徐青玉記得……理論上來說,為了保證宮廷用度的質量,官辦織染坊既已經承接織染局的任務,是不能進行二次分包。
這個云記,也當真是膽大包天!
“再有一兩個月,這布料就會運到內承運庫中驗收登記造冊,由尚衣局分發下去。”周賢說得含糊,可徐青玉卻聽出話外之音,簡而言之就是外包犯了錯,簍子快捅到中央,周二爺作為項目直接負責人,得把腦袋拴褲腰帶上想法子瞞天過海。
完逑。
這事兒…是真的很大。
徐青玉開始猶豫要不要跳這艘賊船。
可是田氏既然已經讓她知曉內幕,這賊船是必跳不可。
“二老爺尋沈公子是要——”
“沈維楨乃上一任江南絲綢貿易總管,若能得他幫著向提督太監和內承運庫大使美言幾句,路上拖延一些時間,容我將褪色的布料補齊,或許能夠瞞天過海。”
徐青玉心中駭然,那病秧子竟然是絲綢貿易總管?
難怪心狠手毒!
也難怪能和徐良玉那官家小姐聯姻!
徐青玉瞅一眼田氏的臉色,心中卻快速盤算:周府是狼穴,周賢家是虎窩,她進也不行,退也不行。
索性閉著眼睛往下跳就是了。
她,徐青玉,從來都是賭徒!
與天斗,與天賭,其樂無窮!
徐青玉淡淡開口,“二爺,此事不妥。”
“哪里不妥?”周賢面色不虞,他二房家主,被一個奴才否定,心里自然不爽快,“你怕是根本尋不到那沈維楨的門路!”
田氏也發愁。
“二爺,且不說我能不能尋到沈公子的門路,就說憑周府和沈家的淵源,加上我和沈公子那點子交情,不足以讓他冒險為您周旋。”
周賢早已料到,“若拿銀錢開路,他未必不肯——”
“這掉腦袋的事情寄托在‘未必’二字上太過冒險。”徐青玉笑笑,但也理解周賢的病急亂投醫,“再則,您剛才說,沈維楨是上一任絲綢貿易總管,這新舊交替,其中必然隱藏你我不清楚的權貴交鋒。他也未必是心甘情愿讓位,若讓沈公子出馬,此事或許反而適得其反。”
周賢面色一變,他也想到過此處,但終究是沒有其他法子,這才孤注一擲。
不過,他下意識的看向徐青玉一眼。
雖說是個奴才,可這般見識和敏銳心思…已經遠超旁人。
田氏不由自主往前傾身,聲音里也多了一絲鄭重,“依你之見…此事何解?”
那小娘子轉過身來看著她。
眼神清亮。
嘴角含笑。
這讓田氏想到了鄉下莊子上養的看家狗。
窮兇極惡的狗在咬人之前,就會用這樣的眼神看著你。悠然的等著你放松,耐心的潛伏,最后再猛地沖上前來撕咬你一口。
光線落進屋里,依然晦暗,照得她那身水綠色的衣裳嬌媚動人。
徐青玉看向田氏,“奴婢若能幫忙解決此次危機,老夫人給奴婢什么樣的賞賜?”
周賢哼了一聲,可沒時間跟她胡鬧,毫不在意的揮手,“你若能解決這事,你要天上的月亮我都親自去給你摘下來。”
“甚好。”徐青玉瞳孔一緊,唇角輕抿,眼睛依然盯著田氏,“那就請老夫人將賣身契交給我,還我自由之身!”
田氏眉心一跳!
從徐青玉跳出來那一刻,田氏就知道不好。
果然——
“替主家分憂,乃是奴仆分內之事。”更不要提,這丫頭知道周家這么多的秘密,交出賣身契等于交出制衡她的把柄,“如今你仗著有些本事,便拿捏上主家。可見放你出府…猶如縱虎歸山。”
這是無論如何都不肯了?
“好。”徐青玉雙拳緊握,喉頭一滾,轉身面相周賢,“若我替二老爺解決燃眉之急,那我要您綢緞莊大掌事的位置!”
而周賢卻一下笑出聲來,語氣嘲弄,“你若能救我這次,莫說大掌事,就是我這周家家主的位置都讓給你做!”
田氏立刻呵斥阻止兒子胡鬧,她也知此事重大,兒子急昏了頭,她心里墜墜,想起徐青玉的手段,還有她那撥算盤的本事,斟酌好半天才問了她一句:“你……行嗎?”
這行不行的,話都說到這里——
徐青玉笑著反問:“二爺還有其他法子嗎?”
周賢很配合的道:“死馬當活馬醫唄,左右我是黔驢技窮。”
田氏一聲輕嘆。
暗道這丫頭不得了,三言兩語之間就能將人心籠絡,她點點頭,“既如此,你就跟著老二把事情辦得漂漂亮亮的,也別辜負周府對你的栽培。到時候便放你去做那什么大掌事。”
徐青玉微微福身,似笑非笑:“那我就盼著老夫人這一次說話算話。”
田氏敲打她一回,她也趁機嗆回一次。
兩三句話,兩人已經過了好幾招。
田氏皮笑肉不笑道:“若再食言,壽元相抵。”
等的就是你這句話!
徐青玉的那顆心,怦然墜地。
就算拿不到賣身契,她也不愿意在周府久留。
周家的后院太小,左右都是那些人,只有至少去外面,她才能建立自己的關系和人脈。
她才能不像上一次因為無人可用才求到靜姝那里被人輕易被刺反水。
不得不說,沈玉蓮這一招釜底抽薪玩得實在是妙,逼得她只能退而求其次將算盤打到周賢身上。
小娘子眼里光彩璀璨,好似比太陽還要耀眼,她朝著田氏拱拱手,隨后才催促周賢:“二爺,走吧。坐在這兒可解決不了事兒!”
時間緊張,說干就干。
周賢和小廝去套馬,徐青玉則換了一身利落的衣裳跟上,她也不顧男女之防,上了馬車和周賢同座,周賢心里著急上火,哪兒管得了繁文縟節,只催促馬車出發,“先去徐家門口蹲著。死馬當做活馬醫吧。”
死馬當作活馬醫……這是周賢這些天說過最多的一句話。
周賢還不至于太過昏頭,他自然不會寄希望于一個奴才身上,且這奴才還是個黃毛丫頭,找到沈維楨的落腳之地才是當務之急!
“剛二老爺說,沈維楨此次來是同徐家商議婚禮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