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天機盤中見‘懸針’破勢,每逢寅申之交便生猶疑之相。老朽贈君九字真言:‘當斷金時莫問銅’。須記:財如流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強運在握時當效仿關公渡河,破釜沉舟方見明月照金庫。若得此中三昧,戊戌大運必見財星高照,明珠出塵。”
那老道說著朗聲一笑,于人群中翩然遠去。
舟山則瞥一眼周隱的臉色,只撿那好聽的來說,“二爺,今兒個天降橫財,又有這老道斷命,您在賭坊定能大殺四方!”
周隱腳下步子飛快,“走,去賭坊!可別叫氣運跑了!”
兩個時辰后,周隱在賭坊內輸紅了眼,他隨身攜帶的二百兩銀票輸了個精光,下午又讓舟山拿著他的玉佩做信物,以“生意周轉”為借口回周府找桃姨娘緊急弄來了二百三十兩票子,一股腦的全都撒了下去。
此時,已是深夜。
正是賭坊生意興隆的時候。
賭坊內少見有賭得這般大的,因而不少人圍觀過來,這時候就有人問了,“這公子什么來頭,都已經輸了好幾百兩了還不見停手!”
立刻有一少年躲在人群里扯著喉嚨喊:“這可是城東周家的二爺,他大哥是官老爺,泰山家里是做大買賣的,只怕家里吃飯的碗都是金子做的!哪兒會拿不出錢來?幾百兩對他來說那都是九牛一毛!”
眾人便立刻七嘴八舌的恭維起來,周隱輸了錢臉色難堪,又不好發作,只一揮手:“爺家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金銀之物!”
到底沒完全喪了理智,幾百兩雖然不多,但若是姨娘問起來還是麻煩,周隱嘴上說著“沒意思回家了”等話,推開人群就準備往家走,豈料卻被賭坊里的掌事拉住了——
那掌事瞎了一只眼,戴著黑色眼罩,笑的時候露出兩顆大金牙,“二爺想不想玩點刺激的?”
他指著大堂中央角落臺子,“咱們賭坊有個叫‘生死局’的玩法,贏了,您今晚在賭坊輸的銀子翻十倍走。”
掌事眼神渾濁,仿佛黑夜的海面之上突然起了一層深不可見的迷霧,引誘著他往深處走去,“這輸了,您得倒欠賭坊十倍賭資,二爺敢不敢立個字據上去跟幕后的莊家過過手?”
生死局啊——
掌事抓著他的手,“通州城內已經好多年沒開過‘生死局’,莊家只看得上二爺這樣的尊貴人物,二爺若是能從賭坊贏走千兩銀子,您的大名勢必響徹整個通州城。”
周隱只覺得手腕處一陣灼熱。
他腦子里鬼使神差的想起那道士的話。
強運在握時當效仿關公渡河,破釜沉舟方見明月照金庫。
該進則進!
老天的氣運一定在這里等著他!
十倍——
他剛才在賭坊輸了一共有四百多兩,若是翻十倍……那便是四五千兩!
周隱倒抽一口涼氣!渾身血液全都一股腦的往頭頂上沖!
有了這筆銀子,他周隱后半輩子衣食無憂!
他和小娘也不用再看嚴氏那老賊婦的眼色!
沈氏若是聽話,他也愿意再給她一次機會——
當斷則斷!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他篤定這一次老天一定會站在他這一頭!
只在轉瞬,周隱便下定了決心,他衣袍一拂,臉上一抹決然,“前面帶路!”
半個時辰后,周隱和他那長隨二人失魂落魄的從二樓雅間走出來,舟山腿直發抖,這會兒整個人立不住,險些一頭嗆到樓下,好在周隱及時拉住他。
周隱臉色鐵青,雙目赤紅,額前汗水顆顆往下,打濕他的衣領后背,夏日的風很是燥熱,卻吹得他心里一陣陣的發涼。
完了。
全完了。
那狗屁道士…全他娘的是騙人的!
可周隱向來性情孤傲,不愿承認自己之故輸了這么多錢,他一把將舟山提起來,怒喝一聲:“給爺站穩了!多大點事?!何至于把你嚇成這副模樣?”
舟山幾乎快要哭出來。
一個晚上,欠下六千多巨債,這還不算大事?
老夫人和夫人可是最討厭家中有賭徒之輩,若是叫家里的女主人知道,頂多是訓斥二爺幾句,可他一個奴才,卻是要被活活打死!
就像那紫娟一樣!
據說紫娟死的時候后背一片血肉模糊!
舟山嚇得手腳發軟,只覺得腦子還暈暈乎乎,余光卻看見周隱那雙藏在衣袖下的手抖得厲害。再一細看,周隱的臉青得嚇人,在燈火晃動下,像是那索命的惡鬼。
“二爺說得對,這不是什么大事!”舟山一狠心,咬牙豁出去了,“只要二爺偷摸把賬抹平就是了!賭坊只為求財,拿了銀子自然不會多嘴!”
周隱聲線在抖,他不愿失了顏面,此刻還強撐著,“你的意思是……”
“管著少奶奶嫁妝庫存的琴音…不是二爺的相好嗎?”舟山心口狂跳,滿腦子都是紫娟慘死的模樣,暗道自己千萬不能落得個紫娟的下場,管它誰去死,只要自己不死,“以您跟她的交情,讓她交出庫房鑰匙,偷偷挪用少奶奶一部分嫁妝去填了賬,短時間內少奶奶發現不了。只要爺盡快想法子堵上這漏洞就是了。”
周隱面色驀地松動。
眼底忽而閃現幽幽寒芒,“對啊!沈玉蓮生是我周家人,死是我周家鬼。夫妻有難,理當同舟共濟……”
田氏說話算話,既說她是周府的半個主子,就給足她半個主子應有的體面和尊貴。
如今徐青玉是周府炙手可熱的人物,田氏也張口閉口跟周府人說起她救了周榮和田氏自己的功勞,只說她外頭有個賭鬼哥哥,怕她出府過不好,才將她留在府里當半個小姐照顧。
徐青玉的學習能力很強。
她從這局勢里看清田氏的為人,相較沈玉蓮這種又蠢又壞又慫的性格,田氏可謂是宅斗圣手。她將自己捧得高高的,成功塑造一個“知恩圖報”的人設,同時又將這件事廣而告之,拿她徐青玉打板,鼓勵周府的奴仆對主人忠心。
田氏獎罰分明,又對徐青玉有些許愧疚之心,因而徐青玉難得在周府過上了狗仗人勢紫醉金迷的生活。
她在等。
等著那一線轉機。
“青玉姑娘!”
如今就連嬋娟喚她也再不是從前那般一句親熱的“青玉妹妹”,如今周府上下,不拘是主子還是奴仆,都得喚她一聲“青玉姑娘”。
權勢的味道…還真是迷人啊——
若這權勢是她自己而非別人施舍的,那味道應該更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