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青玉如今是自由之身,但終究未見銷籍,說話自然比從前更加謹慎。
“二爺和少奶奶確實不曾圓房。”
“因而,這腹中孩兒的父親只可能是一個月前那闖入梧桐苑的賊子!”
田氏和嚴氏兩人雙雙一驚。
是啊,怎么忘了周平那事!
算算時間…剛好一個月……
可明明當時沈玉蓮一直喊冤,周平也承認自己沒碰沈玉蓮,此事早已蓋棺定論,怎么今日又翻了出來?
嚴氏這回不明白了,不是都說這丫頭對沈玉蓮忠心耿耿,她還當她是來為沈玉蓮求情喊冤的,怎么瞧著這是來告黑狀?
嚴氏和婆母交換了個眼色,心中駭然,卻不做聲。
若沈玉蓮懷的真是周平的孩子,此事反而更加棘手。
“老夫人,夫人,奴婢實在不忍見我家少奶奶為此事憂心忡忡,甚至背上的罪名。因而主動請纓來向兩位夫人請罪。”
小娘子抬頭。
她的臉本來就白,床頭又亮著燭臺,將她的臉照得白沁沁的。
那雙眼睛沉穩如水,仿佛再大風浪也掀不起漣漪。
“我家少奶奶說…二爺…”徐青玉斟酌用詞,“二爺身子不好,可能子嗣凋敝。因而鐵了心的要護住這唯一一胎,一則是為了給周家人交代,二則也為堵住幽幽眾人之口…她愿意散一半嫁妝交由公中,只要老夫人和夫人開恩,允她生下小公子!”
嚴氏瞳孔一縮。
就連田氏也撐直坐正,身體微微前傾。
沈家腰纏萬貫,又疼愛女兒,出嫁時給沈玉蓮的嫁妝便有八十抬,更不必提她手里的莊子、田產、鋪面等。
嚴氏剛想站起來,卻又忍住。
這事兒,得婆母發話。
搶兒媳嫁妝這罪名,她可不能背。
因而嚴氏冷笑一聲,“剛才在梧桐苑內她可口口聲聲喊冤,罵人家張大夫庸醫,一副貞節烈女的模樣,怎么眼下就護上肚子里的孽種?”
“夫人容稟……”徐青玉結結實實的磕頭,“夫人那日喝了酒,身子不大爽利,整個人昏昏沉沉,對當日之事并不十分清楚。后來一盤算,這時間對得上、事兒也對得上…少奶奶剛才痛哭流涕,好幾次想要一根繩子吊死自己,后來奴婢好說歹說才給勸下了。”
嚴氏忽而抿唇。
棘手啊。
若沈玉蓮只是單純懷了野種,一碗打胎藥下去,將她休回娘家就是。
可眼下這賊人是老二引來的!因是老二種下的!
她找誰說理去?
嚴氏決心這一次更得小心盤算,不能像上次那樣竹籃打水一場空。
田氏卻道:“沈氏倒是信任你。連主家的陰私也告訴你。”
“這…”徐青玉面色惶惶,實則心里有恃無恐,還好賣身契早就交了出去,等明兒個她一銷籍,天高海闊,就算周府對她喊打喊殺也來不及,“婢子有幸得少奶奶倚重,少奶奶也愿意讓奴婢分憂。老夫人放心,奴婢心中有分寸,知道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
田氏的視線在她臉上打轉。
她第一眼就不喜歡這個叫青玉的丫頭。
眼黑心沉。
進退得宜。
比沈玉蓮更像主子。
她掌家多年,自然知道像主子的奴仆才更可怕。
這種奴才往往心氣高,想得多,要得多。
但若是調教得好,不失為看家護院的好狗。
田氏剛喝了一碗安神湯,她慢吞吞的拿羅帕擦罪,“紫娟怎么死的,你可清楚?”
徐青玉驚恐搖頭,身子貼得更低,“奴婢不知…聽說是偷聽主子們議事被打死的。”
“說得沒錯。”田氏聲音沙啞,老得只剩一塊皮,偏偏眼底精光灼灼,行將就木的老獸依然是猛獸,無人敢小覷,“你家少奶奶當你做心腹告訴你,但你若敢把周府里的事情往外說一個字……”
徐青玉連道不敢。
田氏琢磨著,還好沈氏沒有完全糊涂,聽這丫頭的口風,似不知道周隱引賊相會之事,她心中松懈了兩分。
徐青玉見事情大成,當下將隨身攜帶的木匣子獻寶似的呈上來,“老夫人,夫人,這是我們少奶奶的誠意。”
契約匣襯暗紅云紋綢,匣蓋鐫刻“永業傳家”四個大字,厚厚一沓紙上落著一把幾把鑰匙和一副庫房對牌。
“東至柳溪,西至官道的上等水田三百畝。旱地一百五十畝,含桑田三十畝。”
“城郊莊子一座,含三進宅院、果林二十畝、佃戶六家。”
“城北糧行‘豐年號’的三成干股。”
徐青玉念到此處,喉頭一滾,咽下口水。
沈玉蓮真他娘的是個富婆。
這嫁妝…足夠她揮霍幾輩子了。
嚴氏則不耐煩的打斷她,“行了,不必再念。我周家倒也不缺這些黃白之物,只是事關重大,你把東西放下——”
徐青玉便恭敬的將木匣子放在一側,“夫人,婢子回去如何答復少奶奶?”
嚴氏斜斜睨她一眼,“我們還要商議一番。”
“那明日還要請大夫會診嗎?”
嚴氏一愣,絲毫不防:“暫時不必。”
這一句話,嚴氏便露了底。
周家用錢捉襟見肘,沈玉蓮的嫁妝是一場及時雨,嚴氏不可能不心動。
只是大戶人家,討飯也得講究吃相。
似嚴氏這等出身之人,就算討飯,也要保持優雅端莊。
等徐青玉走后,嚴氏幾次三番想打開那木匣子一觀,卻顧忌婆母的顏面不好伸手。
有了這些田產和鋪子,上下疏通,老大的外放指日可待。
還有老大的婚事……
燃眉之急全都能解決。
田氏繼續盤動手上的佛珠,她瞇著眼,因為年老上眼皮重重耷拉著,像是一片干枯的肉皮。她算來算去,最終嘆氣,“說到底,這件事是老二種的因。”
一提起這事——
嚴氏見四下無人,壓低聲音說道,“母親有所不知,這幾日兒媳聽到街上有些傳聞…”
田氏望向她。
嚴氏便將那幾句順口溜說給田氏聽:“周家小兒裝體面,生不出娃怪妻賤;
藥湯灌得妻憔悴,自家褲里沒半點
大哥讀書好風光,弟弟軟爛如爛秧。
外頭嘴硬家里橫,斷子絕孫怨何人?”
田氏聞言一驚,“竟有此事?二小子可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