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父親…此事他可知情?”
傅聞山搖頭,“不知。”
“他當年不敢做的事情,你卻一而再再而三的忤逆他,就不怕他怪罪?”
傅聞山低笑,“若怕他怪罪,十年前我就不會去蔣家收殮尸骨。姨母可還知道,那一次…他險些將我骨頭打斷。”
這個…蔣如是倒真不知道。
“再者,我這人向來孝順。”
“若爹娘反對的事情,不讓他們知道就是了。”
蔣如是終于真心實意的笑開,說話間小爐子里的水“咕咕”沸騰,她向傅聞山斟了一碗茶,“從軍之人不講究,老陳茶,無甚滋味,你湊合著喝。還有…”
蔣夫人語氣一頓。
傅聞山伸手被滾燙的茶盅灼了一下。
“我從未派人去周府殺你。”
傅聞山勾唇一笑,并不在意,“所謂寧招人恨,不招人嫌…我得罪的人太多,想要我傅聞山這顆頭顱的人沒有一千也有一百,但沒一個人能近我身前一丈。”
蔣如是慢吞吞的喝了茶,“但是你遇刺的前兩天,也有一伙人對我下毒,試圖殺我滅口。這群人…操青州口音。”
傅聞山握住茶盅的手一縮,他偏頭看向那人影,無奈道:“姨母,您說話…能不能不要大喘氣?”
蔣如是輕笑一聲,站起身來往屋內走,“小子,看在你當年小小年紀就敢頂著血雨腥風給蔣家人收尸的份兒,我信你一回。他們的尸首我交給你了,勸你一句,回去先找個清凈的地方讓他們落葬,等以后事情平息了,再說修蔣家祠堂的事兒。”
傅聞山聽見里面悉悉索索的聲音,抓起身邊的盲杖便往聲音來源方向探,“姨母你要做什么?”
“有人殺你。有人殺我。兇手是同一波人。”蔣如是翻箱倒柜的收拾行李,明明大禍臨頭,她語氣卻不緊不慢,“小子,你給我招來了麻煩。”
傅聞山抿唇,當下道:“我立刻派人掩護姨母出城。”
他雖不知當年姨母是如何從滿門抄斬中逃了出來,但隱約察覺此事或許和母親脫不了關系,若因他之故讓蔣家唯一血脈也……
“許州城外有一犯了錯被丟棄到鄉下莊子的小妾,樣貌和姨母有七八分像。此人瘋瘋癲癲蓬頭垢面,親近之人已難以辨認,姨母可李代桃僵保住性命。”
蔣如是一口答應下來,“你先出去準備馬車,我換身衣裳就來。”
傅聞山立刻回馬車上安排,他招來石頭商議,“如今我們怕是被人盯上了,待會讓靜姝扮成蔣夫人的樣子,我們分兩路走。看看是誰在后面搗鬼。”
等了半晌也不見屋內有人出來,直到傅聞山忽而臉色微變,“石頭,下去看看……”
傅聞山抓起盲杖隨后跟上,而院壩內空留一地濕漉漉的衣裳,石頭驚道:“公子,人不見了!”
靜姝聽見動靜才從屋頂跳了下來,尋了一圈才走到傅聞山身邊,“公子…人走了。是婢子無能,方才沒聽到任何動靜。”
“姨母身手了得,若她想走,你也攔不住。”傅聞山無奈一嘆:“姨母…終究不信我。”
這還是他第一次被人這么嫌棄。
不過也好。
他如今雖然卸了公職,但依然有無數雙眼睛盯著自己。
姨母孤身而去,或許反而能逃過一劫。
靜姝又問:“那老爺和老夫人的尸骨如何處置?”
“帶回京都。你先回去收拾東西,我們盡快出發。”
傅聞山坐著馬車,一路慢悠悠的回到周府。
姨母走得匆忙,他沒來得及問殺她那波兇手來歷,更不知這些人是沖著自己還是姨母而來。
他揉了揉太陽穴。
原以為通州城是個養人的好地方,不曾想也是一灘渾水。
傅聞山又帶人去挖出外祖的骸骨,親手清理了一遍,再尋了兩具上好的木匣子,用綿軟的綢布裹了裝起來放在馬車之中,回到周府已是夜深。
周府側門,迎面走來周隱和他的小廝,傅聞山老遠就聽見周隱意氣風發的笑聲,等走近了,兩人方才見禮。
傅聞山是周顯明的貴客,平日里深居簡出,兩人鮮少碰面,碰面了更是無話可說。
傅聞山來周府已經一個多月,可周府上下只知此人姓傅,名字、背景、年紀不知一律。
更何況,周隱看出傅聞山上次在藏書閣為青玉解圍,心中頗有一種“奪妻之恨”之感。
周隱便拱拱手,“傅公子這是出去了?”
傅聞山點點頭,“周公子也出去了?”
無效寒暄。
全是廢話。
“閑來無事,出去轉了一圈,困了自然就回來了。”
傅聞山先行入內,兩人朝著不同方向而去,傅聞山耳聰目明,聽見一陣“噼里啪啦”銀子在荷包里撞擊的聲音。
周隱自然是剛從賭坊回來。
他腰間荷包沉甸甸的,險些墜下去,他就將荷包拿在手里,又掏出一錠最重的扔給隨身長仆舟山,“今兒個可瞧見爺大殺四方的英姿了?”
那小廝得了銀子,喜笑顏開,立刻開始奉承起來,“瞧見啦!小人還瞧見賭坊掌柜臉色可不好!咱下次換一家吧,省得被人發現!”
“爺又沒出老千,憑的是這雙耳朵,怕他作甚!”周隱剛從賭桌下來,整個人雙目赤紅,手指似乎還在痙攣著,可心中興奮浪潮無法褪去,“都說十賭九輸,可爺上場那么多次,哪次輸過?”
可…到底也有空手無歸的時候啊!
周隱在興頭上,那小廝自然不敢潑冷水,只一個勁兒的拍馬屁:“可不是,咱爺就是賭神在世呢!別說,將來咱們就算跟大公子分了家,爺也不愁吃喝!咱這幾天手里的銀錢就翻了一倍,照這樣下去,只怕比做綢緞生意的二老爺還掙得多呢!”
“這算什么!我這可不費功夫!”周隱哈哈一笑,“我那二叔還得風里來雨里去,給人家賠笑臉當孫子,掙的可都是辛苦錢!他哪兒能跟我相提并論!”
“那是那是。”
周隱又想起傅聞山,想起教他聽聲辨位的青玉,心里無名憋著一團火。
奪妻之仇,不共戴天。
要不是忌憚傅聞山身份,那天藏書閣…他明明早就得手了!
青玉就是對他有意,否則她也不會為自己花那么多心思。
這些天他早出晚歸,每次進出雅風苑那丫頭都來望自己一眼,還說對他沒情?
分明是愛慘了他!
都說酒壯慫人膽,可賭桌上揮斥方遒的周隱…此刻也有了兩分膽氣,他一折返,去了周顯明的住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