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余息后,鬼寵徹底飄遠,薛向才松開懷抱。
兩人先后從墻后走出,晚風帶來涼意,卻未能驅散方才那份微妙的溫度。
“魏如意如此囂張,元君可有對策?”
薛向低聲問。
黃裙女怔了怔,才意識到,薛向聽到了他們的對話。
“你千萬別管,魏如意再跋扈,有皇室宗法在,他不敢怎樣。”
黃裙女低聲道,“既然你已聽到,我也不瞞你,我便是雍王妃。”
話出口來,她心中莫名感傷。
薛向道,“我確也猜過元君身份,后來便想,不管元君是何身份,我總認元君是我定文上的老師。
有這一層,也就夠了。”
雍王妃愣住了,心中漣漪聚成壯瀾。
“時間不早了,我就不叨擾了,元君珍重。”
薛向行禮罷,文氣溢出,散于腳下,他踏上波濤。
雍王妃道,“若是可以,試煉力爭上游,中樞在為試煉魁首的獎勵爭執不下,若能奪魁,必有極大的好處。”
“記下了。”
說話間,薛向便已去遠,頃刻,化作一個黑點。
湖面靜得出奇。
晚風輕撫,吹亂了雍王妃鬢畔的幾縷青絲,衣袂微微鼓起,仿佛也在隨心而動。
薛向踏浪離去的水痕,早已被湖波抹平,卻在她心頭泛起一圈圈漣漪。
她立在岸邊,纖指不自覺地輕撫垂落的湖柳。
多少年了,她都被困在雍王妃這個身份的囚籠里,笑與不笑,都要注意旁人的臉色。
而今,這一方湖水,倒像是映出了另一個自己。
不必拘禮,不必防范,可以靜靜聽一個人說話,用一顆心,記住一段時光。
如果當年,她不曾隨世家之命,嫁入這雍王府……
無盡思緒縈繞心間,直到風鈴再度響起,她才收回目光,輕輕吐出一聲嘆息,仿佛嘆走了半生的春水。
薛向再回到飛羽商行前的廣場時,天色已近黃昏。
暮光將廣場鋪上一層金色薄紗,熙來攘往的人群漸稀,攤販們的吆喝聲夾雜著商談的低語,偶爾傳來幾聲笑罵。
他順著人流繞行一圈,目光在不經意間落到一個熟悉的攤位,那顆所謂的“魔卵”依舊安靜地躺在錦布之上。
攤主正紅著脖子同先前跟他唱雙簧的白袍老者爭執,白袍老者滿臉怒氣,指著那魔卵咄咄逼人。
“辛苦費總得給吧?我白跑一趟不說,還得陪你演戲。”
白袍老者的嗓門不小,引得幾名路人側目。
攤主眉梢一挑,冷笑道:“賣都沒賣出去,哪來的辛苦費?你自己演技不精,怪我?”
“放屁!”
白袍老者氣得須發抖動,“我早說這是假貨,你偏要糊弄,害我花了五枚靈石支這破攤子。”
話未說完,攤主也爆了粗口,袖子一卷就要上前推搡,兩人情緒迅速攀升,眼看就要扭作一團。
人群被吵鬧聲吸引,圍攏上來,竊竊私語。
就在此時,魔卵飛入一位長者手中,赫然正是五莊觀觀主蘇緘默。
“還得是您識貨,您開個價,我絕不還價?”
攤主眉開眼笑,湊上前來。
蘇緘默沒說話,薛向卻敏銳察覺到蘇緘默掌中有文氣波動。
“他用文氣在檢驗這枚魔卵,莫非這魔卵是真玩意兒?”
薛向心念一動。
足足二十余息后,蘇緘默才放下魔卵,喃喃道,“好東西,可惜了,天道,命數,終究容不得此物。”
說完,他轉身要走,卻被攤主攔住,“道友,好說歹說,您得買下來啊,開個價呀。”
蘇緘默搖頭,“本來是無價之寶,可惜,拖得太久了,死了。
此物,千載難逢,能脫出魔障之地,更是萬年不遇。
初始,補充能量便能活。
后來,文氣浸染便能活。
現在,老夫的精純文氣,都探不到此物有丁點生命力,多言何益。”
說完,他闊步離開。
攤主如遭雷擊,噗通一下,跌坐在地上。
先前和他唱雙簧的白袍老者又沖上來,眼見兩人又要鬧作一團,兩名維持秩序的管事,朝這邊走來。
兩人只好散開,攤主抓起魔卵,便要收攤。
忽地,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抬起頭,驚聲道,“不對!
只有死物才能收進儲物空間!我適才試了,這魔卵還是不能被收入儲物戒中,說明它仍是活的,是活的!”
他的嚷嚷聲,并未引來多少關注。
主要是這枚魔卵,在廣場上的知名度不小了。
他和白袍老者的雙簧,旁人也看累了。
最重要的是,有大名鼎鼎的蘇緘默背書,沒人再信他的嚷嚷。
薛向倒是來了幾分興致,伸手道:“借我看看。”
攤主趕忙遞過去。
魔卵入手,初時冰涼如石,薛向暗運文宮,一縷精純文氣緩緩注入。
下一息,掌心忽然傳來極輕極細的吸吮之感,仿佛有個小小的嘴巴,正貪婪地吮著他的文氣。
“怎么回事,蘇緘默不是說文氣放入,魔卵沒反應,證明魔卵死掉了么?為何我的文氣,就能讓魔卵起反應?”
薛向想不明白,但心里已打定主意,要拿下魔卵。
他面上不動聲色,將魔卵送還給攤主。
攤主急了,“一百,一百你拿走,孫子再還價。”
薛向怔了怔,似在猶豫,但不出價。
攤主和不遠處與他唱雙簧的白袍老者皆熱切無比地看著薛向,薛向緩緩轉過身去。
“一百你娘啊,五十,五十就出了,道友,不能再少了,我們已經賠得毛干爪凈了。”
白袍老者竄上前來,急聲喊道。
薛向緩緩搖頭,“我只能出三十,我的預算只有這些。”
“那不行,至少六十。”
見薛向有出價,攤主心中冒起希望之火,竟開始加價。
他這一加價,薛向腳步陡然加快,白袍老者搶過攤主手里的魔卵,像扔燙手山芋一般塞給薛向,“三十就三十,不準反悔。”
薛向握著魔卵,眼中浮現出猶豫之色,攤主到嘴邊的反對聲立時收了。
薛向不緊不慢取出三十枚靈石,在手里細細數著,一副還在猶豫模樣。
白袍老者劈手搶過,“成交了,誰也不準反悔。”
說著,便要溜走,攤主湊上前去,兩人立時為分贓不均,又大聲嚷嚷起來。
薛向還待繼續逛會兒,忽地,廣場中央,忽然傳來一聲清脆的鐘鳴。
聲波在靈陣加持下,猶如漣漪般蕩入四方,連遠處街巷都能聽得分明。
緊接著,飛羽商行的執事揚聲宣告,“首場拍賣會將在半個時辰后開始,持有號牌的諸位客人,可隨時入內準備。”
人群頓時騷動起來。
薛向理了理衣袖,從容踏向正門。
經過層層檢驗,驗證了號牌,薛向被放入內。
前方是一個寬廣的大廳。
大廳長廊上,已有十余名侍者分列兩側,統一著青色云紋長衫,腰間垂著一枚銀質牌,上面刻著兩個字——導拍。
他們神情恭謹,微微躬身,一旁的告示牌上,列明:
只需兩枚靈石,便可雇傭一名導拍,全程引領入座、介紹拍品情況,甚至在拍賣時代為舉牌競價。
薛向向來信奉專業的事兒,由專業的人來辦。
兩枚靈石,絕對物有所值。
薛向目光在這些侍者之間掠過,最終落在一名熟悉的身影上,正是先前在靜室里替他辦理號牌的那位女修。
薛向沖她點了點頭,“就你了。”
四目相接,女修微微一怔,隨即眼角多了幾分親近與感激。
薛向支付了靈石,女修自我介紹,叫吳媛媛。
在吳媛媛的帶領下,兩人并肩穿過彎折的回廊,轉過一道拱門,拍賣會場的景象豁然展現。
整座會場呈半圓形,高闊的穹頂由整塊青金石鑲嵌,表面浮刻星河圖紋,靈光緩緩流轉,如星辰運轉般靜謐而華美。
四周席位依著弧形階梯錯落排布,從最外圈到內圈,逐層遞高,中央則是一方鋪著赤金錦緞的圓形高臺。
高臺四周,八根鎏金獸柱撐起一圈半透明的光幕,將主拍區與席位隔開,既顯莊重,又有靈陣防護之效。
席位間設有低矮的檀木幾案,案上早已備好玉簡與靈筆,供人記錄拍品信息。
燈光從穹頂垂下,宛如一束束細流般灑在高臺中央,令主拍臺區域成為全場唯一的焦點。
半刻鐘不到,座位已七成滿,低聲的交談聲此起彼伏,偶爾有修士好奇地打量四周。
忽然,主拍臺旁的側門開啟,一名身著玄色錦袍的中年修士緩步登上主拍臺。
此人面容清瘦,雙目如炬,鬢邊雖有霜色,卻更添一份沉穩氣度。
他抬手作揖,嗓音醇厚而有穿透力:“在下李寅,受飛羽商行所托,擔任本場拍賣的主拍人。”
他略一頓,環視全場,繼續道:“諸位今日所見,皆是我商行多年珍藏與各方客人委托之精品。
拍賣規則簡述如下…………”
李寅吧嗒一通司空見慣的規則后,舉起手中的鎏金木槌,“諸位,拍賣,即刻開始!”
槌聲落下,清脆如玉。
薛向購買了導拍服務,便在專屬的導拍區落座,那處,是雙連座位,吳媛媛便坐在他身側。
薛向東張西望,瞧見不少熟悉面孔。
呂溫侯、沈南笙、樓長青,凌雪衣皆在坐。
薛向驚訝地發現,到場的似乎都是要入試煉場的郡生,皆為年青一代。
薛向收回視線,低聲問,“怎么不見什么豪客?”
吳媛媛壓低聲音答:“豪客們多在稍后舉行的高等拍賣會,那才是真正的重頭戲。”
薛向道,“那怎樣才算豪客?”
吳媛媛微微一笑,語調帶著幾分敬畏與感慨,“要么是資深的修煉大能,要么出身于大家族、高官門第……除此之外,還有一條,若能在入場前通過驗資,儲備資金超過五千靈石,也可列入豪客之列。”
她頓了頓,又道:“另外,在此場拍賣中累計拍得滿一千靈石的客人,也會在稍后收到進入高等拍賣會的邀請函。”
薛向道,“到場的客人已經經過層層檢驗了,我看會場的牌子上,還不允許客人遮掩面容,這總不能說還是為了安全?”
吳媛媛壓低聲道,“大人在此,應該有認識的人吧?”
薛向點點頭,靜待吳媛媛下文。
吳媛媛卻閉住口,薛向瞬間會意。
只有熟人相爭,才容易情緒化,一旦上頭,一個石頭都能拍出金子的價錢。
來這里的多是各郡郡生,互相認識的必定極多。
飛羽商行,不愧是滄瀾州數一數二的大行會,太懂得爭人性弱點的錢。
“薛大人,這次拍品,您可有側重點?”
吳媛媛轉移話題。
薛向一愣,“側重點?我還真沒想過,不是什么好,就買什么嗎?”
吳媛媛微微俯身,聲音壓得更低:“您應該是要進試煉界吧?
試煉界兇險,適合您的,無非攻擊、防御,外加遁走類資源。”
她話說到一半,見薛向面無表情,頓時收聲,尷尬一笑,“恕我賣弄了,大人肯定比我高明。”
“不不,你提醒得很好,說得也很好,繼續說。”
薛向含笑道,“術業有專攻,你說得多、說得全,我的靈石才不算白花。”
吳媛媛眸光微亮,有些意外薛向的謙虛,“既然大人不嫌,那我就斗膽多說幾句,“
論及資源,永遠有這么幾個特征:
第一,同等級別,進攻類寶物,比防御類寶物貴。
第二,持久性資源,比如可長期使用的法器、陣盤、符寶,要比一次性、快捷性資源貴得多。”
她略一頓,抬眼看向薛向,“若您能告訴我您的修煉專長,或者特定的使用場景,我可以為您搭配資源,提供建議。
這樣既能省去冤枉錢,也能在拍賣時更有針對性。”
燈下,她的目光專注而真誠。
薛向取出兩枚靈石,塞入她掌中,吳媛媛還待婉拒。
薛向道,“你憑知識賺錢,我從你知識中獲益,支付你靈石,應該的,不必推辭。”
薛向很清楚,請人辦事,要么交情到位,要么錢到位。
除此外,休要指望人家盡心盡力。
吳媛媛推辭不過,收了靈石,心中竊喜不已。
薛向道,“此間說話可方便?”
吳媛媛似是看出了薛向的顧慮,輕輕一笑,目光示意他腳下的座位,“薛大人盡管放心,這種雙聯座位自帶隔音法陣,只要不刻意提高聲調,旁人是聽不到我們交談的。”
薛向聞言,略一沉吟,心中思量片刻,才緩緩開口,“我如今只有練氣大圓滿的修為。
有一套劍法,配合一套步伐,近身無敵,速度極快。
此外,我還修得一件文氣神兵,若全力催動,威力極大,消耗也極大。”
吳媛媛聽得很認真,目光微凝,順勢問道:“那大人的力量如何?”
“對了,我修有煉體神功,肉身防御和力量都稱得上出色。”
吳媛媛微微點頭,“若如此,我建議您主攻疾風符。
此符加身,遁速能提升五倍不止。
若您的身法真夠絕妙,力量又能穩得住符力,那等于是給自己的近戰手段加持數倍威力,突進、斬殺一氣呵成,效果會極為可觀。”
她抿唇一笑,又補充道:“不過,要想熟練應用,至少得浪費十張疾風符,來適應肉身和步伐。
市價,一張疾風符八到十枚靈石。
代價不可謂不大。”
“若你的建議果然可行,那真是幫了我大忙了,你可還有建議?”
他不怕花錢,就怕沒思路,盲目地往外撒靈石。
如今有人給他理清了脈絡,心中頓覺暢快。
吳媛媛輕輕頷首,“大人只有練氣大圓滿的修為,進入試煉界后,靈力與文氣消耗速度會很快,在持久性的競爭中,很難占到上風。”
她的聲音低了半分,卻更顯沉穩,“所以,在攻擊類資源上,您還得多加傾注。
除了疾風符,我建議您備選符箓、傀儡獸、機關人,或者靈尸。
攻擊類符箓前搖過長,難起到突然打擊的效果,而且價格騰貴。
傀儡獸,有五行可選,攻擊性有側重性,威力大,但稍顯笨拙。
機關人,兼顧靈巧和速度,但功能相對單一。
靈尸刀槍不入,力大無比,防御無敵,既適合當輔助類攻擊手,也適合當肉盾。
但是極貴。
您可以根據您的使用偏好,戰斗經驗來做出選擇。”
薛向道,“元爆珠有么?”
薛向在武備堂見過此珠,知道其主要功能。
當時的積分不足,他沒舍得兌換。
吳媛媛道,“元爆珠當然威力巨大,若是近距離爆炸,足以殺傷結丹境強者。
但此物難在引爆。
通常的引爆方式有兩種,一種是用火,劇烈燃燒之下,可以引爆。
再一種,便是撞擊。
這種撞擊,不是簡單意義的碰撞。
元爆珠因為威力巨大,設計時,便考慮了碰撞爆炸。
所以,即便是被扔出去,砸在地面上,往往也很難引爆。
須得被攻擊,擊中,才能引爆。
因其這兩大使用難點,導致在交戰過程中,此物并不常用。”
兩人正低聲交談間,主拍臺上,鎏金木槌敲擊聲清脆響起。
第一件拍品被緩緩抬入主拍臺的光幕之中。
一把通體如冰玉雕成的長刀,刀背浮著碎玉般的暗紋,寒光自刀鋒溢出,仿佛能將空氣割裂。
李寅的聲音在光幕中清晰回蕩:“青階法器——碎玉刀,可放大水系功法的攻擊,起拍價五百靈石,加幅不低于一成。”
會場氣息隨之微微一緊,低聲議論如潮水般在座位間流動,而薛向只是靜靜地倚在椅背,指尖輕敲幾案,他在權衡著吳媛媛的建議。
拍賣會的節奏很快。
一件件拍品在光幕中亮相,從靈草丹藥到低階法器,從煉器材料到各種寶藥,琳瑯滿目。
競價聲此起彼伏,玉簡上記下的數字不斷翻動。
這些東西并不能勾起薛向的興趣,他只是靜靜看著,未曾舉牌。
忽然,光幕中亮起一抹淡青色的符光。
那是一迭整齊的符箓,符面線條犀利,靈紋流轉間,仿佛有疾風呼嘯之聲自紙面溢出。
主拍員微笑著舉起一枚符箓,聲音清亮傳遍全場,“疾風符,一套十張,可瞬間加持持符者遁速,持續時間二十息。
無論御劍、飛行法器,還是純憑身法,皆可獲得數倍增幅。
適合追擊、脫身、突進,可謂試煉與戰斗的上佳之選。”
他頓了頓,放下符箓,“本套十張,起拍價一百靈石,每次加價不得低于一成。”
薛向目光微亮,舉起號牌,“一百一十。”
對手不多,價格穩步攀升,薛向接連三次加價,最終以一百五十靈石將第一套收入囊中。
不等熱度散去,第二套疾風符又被端上高臺。
薛向心知此物正合己用,再度舉牌,仍是三次加價,以一百六十靈石落槌。
第三套一出,席間的眼神明顯多了幾分競爭意味。
加價聲緊湊急促,靈石數字攀得飛快。
薛向不愿錯過,硬生生壓過兩位競爭者,最終以兩百靈石的價格拍下。
吳媛媛低聲道,“大人也別太專注疾風符,這樣競價,太吃虧了。”
“知道了。”
薛向向來主張,錢應該省著花,但只要花到對的地方,則可大舉投入。
第四套疾風符才一亮相,前方雅座上忽然有人喊道,“堂堂迦南郡魁首,號稱悲秋先生,知道的以為你去試煉界試煉,不知道的準以為你是去逃命的吧?玩命整疾風符,能不能給大家留條活路?”
聲音雖不高,卻帶著幾分揶揄,周圍目光齊刷刷朝薛向投來。
沈南笙低聲道,“看出來沒有,此獠自知修為不行,為逃命做準備。”
他左側的樓長青冷聲道,“若他文箓戒失效該多好,正好在里面解決他。”
呂溫侯道,“即便可以捏碎文箓戒逃生,咱們也不是沒有留下他的機會,且走著瞧吧。”
忽地,鎏金木槌在主拍臺上落定,清脆如雷。
主拍人正色道,“本場拍賣,不得對他人進行任何形式的恐嚇、嘲諷或干擾。違者,直接驅離。”
場間頓時肅然。
最終,第四套疾風符,依舊被薛向強勢吃下,花費三百靈石。
至此,除了迦南郡眾人,全場初次領略薛向的鋒芒。
四輪疾風符走完,便再無新的疾風符登場,場中,一陣低聲嘆息。
幾件對薛向來說毫無用處的拍品陸續上臺,或是低階煉器材料,或是與試煉無關的收藏珍玩,他只是靜靜看著,未曾舉牌。
忽然,光幕中亮起一枚溫潤如玉的丹丸,淡金色的光暈在周身流轉,藥香清冽,隱隱透出一股讓人心神振奮的力量。
“筑基丹——助修士沖擊筑基境,五百靈石起拍,每次加價不低于五十。”
主拍員的聲音微微揚高,顯然對這件壓場之物頗為看重。
薛向目光一凝,直接舉牌加價。
場內很快有回應,價格穩步攀升。
“七百五。”
薛向報出時,聲音依舊平穩。
不料緊接著就有人報出:“八百。”
薛向循聲看去,正是沈南笙,嘴角掛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
薛向選擇放棄。
緊接著,第二枚筑基丹上拍,薛向再次競價。
他才喊出“九百五”,就被另一聲壓過——出價的是樓長青,眼中帶著挑釁。
顯然,沈南笙、樓長青皆早已筑基,根本不需要此丹。
他們出聲競價,擺明了只為狙擊薛向。
第三枚筑基丹亮相時,會場氣氛陡然不同。
不知從何處傳來竊竊私語——有人悄聲講起,薛向曾在試煉中獵殺紫級魔怪的事跡。
更多的耳語像是被風推著傳開:“一旦讓他筑基,二次試煉,就不用比了,絕對要攔著他!”
這一番話像是投進水中的石子,瞬間激起全場暗涌。
筑基丹繼續上拍。
薛向依舊舉牌,神情淡漠,一次比一次加價更高,眨眼,這次的筑基丹競價已攀升至一千三。
場間漸漸無人跟價,畢竟,再要狙擊薛向,成本是自己的。
就在眾人絕望之際,后方一個陌生的年輕聲音淡淡報出:“一千四。”
那聲音穩而不疾,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
薛向再度棄權。
緊接著,第七枚,第八枚,筑基丹,皆被那神秘青年拿下。
最后一枚筑基丹,薛向甚至沒來得及舉牌,神秘青年便將價錢叫到了兩千。
如此驚天氣勢,簡直橫壓全場。
主拍人興奮得聲音都在發顫,看向薛向的目光,簡直如看善財童子一般。
“大人,真需要筑基丹,可以委托我方代買,短則一年,長則半年,必有結果,不必在此枉費靈石。”
吳媛媛低聲勸道。
薛向笑道,“不過逗逗他們,他們愿意砸錢,你們多賺點就是。”
薛向想筑基,越絕不會選在這個時候。
他確實需要筑基丹,但已非當務之急。
再說,他現在資金有限,每一筆錢都要花在刀刃上,又怎會浪費在筑基丹上。
故意競價,不過是火力偵察。
這下,不僅試出了呂溫侯三位對自己敵意不減,還試出了隱藏在水下的大鱷。
“你認識適才買下最后幾枚筑基丹的人么?”
薛向低聲問吳媛媛。
吳媛媛搖頭,“我不認識。
但他不是第一次來飛羽商行。上次現身時,大老板親自作陪。”
薛向微微頷首,盯了那神秘青年一眼,神秘青年也正看向他,沖他露了個微笑。
拍賣臺上,鎏金木槌輕敲,拍賣繼續。
幾輪拍品起落,不過是些靈草、獸皮、低階法器,薛向興致不高。
直到一名侍者雙手捧出一只烏金匣,揭開蓋子,臺上頓時亮起一片奪目的靈光。
“諸位,元爆珠。以烈陽石髓為骨,七種火性靈材溫養三年而成。”
主拍人的嗓音里帶了幾分自豪,“此物煉制極難,威力極大,近距離爆炸,結丹修士亦要避其鋒芒。
十枚為一套,起拍價兩百。”
臺下頓時熱鬧起來。
薛向來了精神。
四輪元爆珠拍完,盡數被他收入囊中。
這回,沒人跟他死磕,但薛向依舊花掉一千三百五十枚靈石。
他的豪奢手筆,引得不少人側目。
沈南笙、樓長青、呂溫侯三人也是議論不止,即便他們,此次參拍,也不過各自準備了兩千靈石。
薛向在疾風符和元爆珠的開銷上,已經超過了兩千。
購得元爆珠后,薛向便不再出手。
剩下的五千五百多靈石,是他在高等拍賣會上下注的底氣。
半柱香后,拍賣會結束。
在吳媛媛的幫助下,薛向很快完成結算,并且由于薛向的開銷超過一千靈石,吳媛媛幫薛向領到一張高等拍賣會的入場券。
而高等拍賣會,就在一個時辰后舉行。
薛向正要找個地方歇息片刻,吳媛媛又遞過一張燙金請帖,“神秘人請客,我們管事讓我交給你的。”
“你們管事?”
“是的。”
薛向暗暗吃驚,顯然,不可能是那位管事接的私活兒。
而是神秘人有能量使動飛羽商行做這些。
顯然,神秘人的能量不是一般的大。
薛向接過請帖,決定去看看神秘人是何方神圣,弄的又是什么玄機。
隨即,他在吳媛媛的帶領下,來到飛羽商行的一號宴會廳。
偌大個宴會廳內,燈光溫暖,映得檀木長案與雕花窗欞都帶了柔光。
十余人或倚欄,或品茶,三三兩兩散落在廳中。
薛向甫一踏入,便覺幾道目光淡淡掃來,隨即收斂,無人上前招呼。
薛向正納悶兒,檀門輕啟,一名青年緩步入廳。
他眉眼凌厲,神情間自帶從容,不似初入陌座,反倒像在主位久坐已久。
薛向一眼便認出,此人正是拍賣會上高價截走最后三枚筑基丹的神秘豪客。
青年在眾人注視下,微一拱手,語聲清朗:“在下韓楓,來自神京。今番得幸,作為京郡生,分配至滄瀾州,與滄瀾州各郡魁首同場爭競,實在不甚榮幸。”
短短一句話,信息量極大。
薛向終于搞清楚這幫人對自己冷淡的原因。
只因這一批滄瀾州各郡郡試魁首,幾乎皆出自世家,而他是唯一的例外。
而他迦南郡與各大世家的爭鋒,并不是秘密。
這幫世家公子,自然站在他的對立面。
至于京郡生,薛向雖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次,但曾在公文上看到過。
現在想來,中樞忽然準許獵得晶核存入官庫,還有神秘厚禮準備放松,多半是因為眼前這位京郡生。
“韓……莫非閣下是龍圖閣韓翰林的公子?”
廳角一名白衣青年驚聲道。
“正是鄙人。”
韓楓倨傲點頭。
“翰林之子。”
“天吶,郡生往才是秀士,秀士再上,便為舉士,舉士之上,才是進士,進士之上,才入翰林,大丈夫當如是。”
“翰林老爺,說是位列仙班的存在,也不為過。”
“無怪此君氣質、氣勢,都是如此絕佳。”
一番議論后,眾人紛紛拱手行禮。
薛向也樂得隨大流。
在韓楓的主持下,眾人落座。
韓楓輕輕拍手,一隊侍從上前,在每人面前,落下一個封口厚實的青紋信封。
信封一出,全場空氣凝結。
“諸君初見,區區薄禮,不成敬意,每人五百靈石靈票,以壯諸君行色。”
韓楓笑意從容,話音里帶著一股理所當然的灑脫,“我這個人,不喜空談,喜歡交朋友,交真心朋友。”
霎時,廳中寂然。
不僅眾人懵了,薛向也懵了,見過簡單粗暴的,沒見過這么粗暴的。
韓楓想交好諸郡魁首,在試煉界中占得有利態勢的心理,昭然若揭。
薛向也能理解。
可他不理解的是韓楓怎敢如此,怎么能如此?
在場的,可不是尋常甲乙丙丁,哪個都是見過大世面的世家子中的翹楚。
他這樣直接拿錢砸,不是奔著得罪人去的么?
薛向百思不得其解,忽地,想到了慕容玉。
堂堂福生玄黃之主,在濾鏡加持的情況下,該是何等大能。
可事實上,慕容玉就是個還沒出閣的媽寶男。
一聯想到慕容玉,薛向思路就清晰了。
果不其然,名紫袍青年緩緩推開信封,冷笑一聲,將其推回案上,“試煉爭勝,各憑本事。
弄這一套,只怕辱了韓翰林的清名。”
話雖平淡,卻像一柄短刃,亮出鋒芒。
“真當我等沒見過錢?真是晦氣。”
“神京之中,竟是此輩,無怪天下多災多難。”
在場眾人哪個不是世家子中的翹楚,哪一個不是受盡宗族栽培、指望憑真才實學在科場揚名?
翰林固然尊貴,但能為家族爭取到二度試煉的魁首,才是他們最看重的榮耀。
畢竟,那幾乎意味著科舉路上平步青云的通行符。
也意味著家族的扶持力度,區區五百靈石,他們不僅不看在眼里,還被視作奇恥大辱。
片刻后,大廳里已空了大半,只余薛向一人,依舊坐在原處。
韓楓眉目低垂,皺眉深思,似在思考,為何自己的善意,會是這等結果。
忽地,他瞥見薛向,微微一笑,“薛朋友不走?”
“為何要走,韓兄一片赤誠,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
薛向從容撿起裝了靈票的信封,收入仙符。
韓楓怔了怔,“你不覺得韓某此舉有些不妥?”
“不妥?怎么會?那是他們幼稚。不懂韓兄個中深意。”
薛向正色道。
“噢?我還有深意?”
韓楓來了興趣。
薛向道,“我曾遇到一位絕代高人。
他曾言,背叛我的,我都送他一萬靈石,追隨我的,將得到多少?”
韓楓聽得一呆。
薛向道,“韓兄此舉,和那位絕代高人的行事風格,如出一轍。
看來,天才的想法是共同的。
你看,不愿跟隨韓兄的,韓兄都給了五百。
愿意跟隨韓兄的,將來還愁沒有前途么?
說穿了,韓兄此舉,正是為了篩選真正追隨自己的人。”
“嘶!”
韓楓倒吸一口涼氣,“家母嘗言,我必為非常之人,只是未遇高人點化。
你說的那位絕代高人,姓甚名誰,家住何方?
他的想法,真和我如出一轍。”
薛向道,“此君姓聶名梟,乃是傳銷宗大宗師。”
“聶梟?好霸氣的名字,傳銷宗,這宗門聽起來,便不拘一格。”
韓楓道,“等此間事了,勞煩薛兄帶我一會聶宗師。”
薛向點頭,“有機會的。
韓兄,稍后進入試煉界,你可一定要罩我啊。”
“把心放肚里。”
韓楓傲然道,“聶宗師都說話了,背叛我的,我都給了五百,追隨我的,難得不值得更多么?”
說完,他輕輕擊掌,一名隨侍捧出一個墨色匣子,行至近前。
匣子打開,里面赫然裝著三枚筑基丹。
“你可知我在拍賣會上,為何與你爭搶這三枚筑基丹?”
韓楓幽幽說道。
薛向盡量跟隨韓楓思路,“當時,所有人都在跟我爭競,但他們實力有限。
韓兄最后霸氣出手,一連擊敗我三次,顯露了非凡的智慧和氣魄。
所以,韓兄此舉,是為昭告全場,你韓楓來了!”
啪,啪,……
韓楓激動地站起身來,“生我者父母,知我者薛兄。
我一直以為,你就是個會做酸詩爛詞的迂腐文人,傳言多謬,傳言多謬啊。
你真是個妙人。
這三枚筑基丹,送你了。”
薛向都聽傻了,這哥們兒也太豪了。
他記得韓楓拍下這三枚筑基丹,少說花了有五千多靈石。
現在說送就送了。
而他薛某人七湊八湊,才湊了八千靈石。
他都要懷疑自己和韓楓是不是生活在一個位面空間了。
“怎的,瞧不起韓某?”
“那哪兒能呢?我以為韓兄出手,起碼也得是十枚起步呢。”
薛向麻利地收了三枚筑基丹,他現在的心情,和莊強被王多魚任命為投資有限公司總經理時差不多。
“我這回帶來的資金有限,筑基丹小意思,待我奪魁,什么都有了。”
韓楓傲然道,“我觀你氣血,雖然粗壯,但好像還沒筑基。
實力嘛,差了點兒,不過你既一片赤誠,韓某不叫你失望便是。
咱們來日方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