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雪新歇,院中晾著的辣椒與臘肉香氣正濃。
薛意推開堂門剎那,薛母正打出一張紅中。
母子四目相對,剎那間,薛母眼睛就紅了。
她先怔了片刻,隨即淚流滿面,薛意跪倒在地,才要磕頭,便被薛母緊緊抱住,母子哭作一團。
好一陣情緒宣泄后,薛母想起宋庭芳還在,趕忙收斂心神,洗了把臉,重新組織牌局。
一整晚上,薛意都坐在薛母身邊,看她打牌。
牌局進行到子時,方才解散。
宋庭芳像是有新手保護期,牌運極順,大殺四方。
若不是薛向見時間太晚,強行終止了牌局,看她的架勢,總是要打個通宵的。
臨及散場,宋庭芳又說一人走夜路怕黑,聽得薛向險些沒摔倒。
她聽柳知微說過,宋庭芳三年前已是筑基大圓滿,現在是何修為,不明。
薛向知道宋庭芳這條大腿多粗,樂得柳知微和她親近。
臘月尾巴的日子,總是被年味塞滿。
越逼近大年三十,年味越濃。
臘月二十九,薛家一家人在家熬年糕。
晚飯后,全家上街,挑燈籠,買紅紙,收集各種鞭炮。
三十一早,小家伙便吵醒薛向。
薛向一看窗外,銀裝素裹的院子,柳知微已經和宋庭芳裁好了紅紙,正待揮毫。
堂堂宋司尊似乎喜歡,不,簡直是貪慕上了這種氛圍。
自那晚麻將散場后,根本不需要薛向招呼,每日和柳知微早早過來,一直在牌桌上殺到散場,才又央著柳知微和她一道歸家。
薛向對這樣有實力,有勢力的客人,自然是舉雙手歡迎的。
中午,舅父宋元一家笑盈盈上門,提著果盒、醬菜,各種禮盒。
薛向在綏陽鎮廝混時,宋元在云夢城的行情便水漲船高。
如今,薛向在迦南郡也打出一片天地,宋元在云夢城的行情更是看漲。
便連新到任的云夢城令郭東升,也曾邀請過宋元飲茶。
宋元做夢也沒想過自己的人生能到達此種巔峰。
所以,他也顧不得擺舅父尊嚴,主動趕來雍安,和薛家一家吃年飯。
張氏對此,是千情萬愿。
如今,她恨不能將薛向的名字,弄個姓名貼貼在腦門上。
畢竟,靠著個便宜外甥,她在云夢城內,賺足了優越感。
至于,宋子杰和宋媛。
前者在綏陽鎮混得風生水起,后者在云夢報社找了個差事,做的也十分順手。
臨及傍晚,薛宅已是紅燈高掛,桌上滿是熱氣騰騰的菜肴,香氣交織著笑語。
飯后,麻將桌前,準時聚攏。
薛意坐在薛母邊上觀戰。
柳知微被宋庭芳拽著,就差當個暖手寶,陪她酣戰長城內外。
范友義安坐桌上,俊臉通紅,勇赴三娘教子局。
小晚,小適,宋媛圍爐嗑著瓜子,吃著茶點。
宋子杰交游廣闊得很,人在雍安,竟還有局,吃完飯就撩了。
只有薛向和宋元,貼在爐火邊聊天。
當然,主要是宋元說,薛向聽。
新鮮出爐的巡捕隊宋隊長,照例敦敦教誨外甥,傳授著自己的為官之道。
年三十一過,薛向就如上了弦的發條。
盡管很多地方的關系,他人到不了,只能托人送去禮物,比如在州里的謝海涯,比如便宜座師馮京,比如云夢的董嘉存,他還是忙得夠嗆。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會有這么多人知道自己的住處,怎么會有這么從來沒見過的人來登門拜年。
未時三刻,他才送走最后一撥客人,感覺比和雙翅鬼面猴猴王激戰一場更累。
申時一刻,薛向從魏央宅門前離開。
正一堂上,魏央明幫暗毀,兩人已經撕破臉。
但魏央是他的座師,薛向身為儒生,無論如何都要維護師道尊嚴。
他再不喜歡魏央,也得去拜年。
好在,魏央似乎也不愿見他,讓門子收了他的禮物,便打發他離開了。
初二,薛向一大家子,趕至舅父宋元家拜年。
似乎,運送薛向一家的馬車,就是發令槍。
馬車才停穩,各方齊動,宋元家的門檻,幾乎要被各路人馬踏平。
來者,有九分山的同僚,有綏陽鎮的舊交,有照夜塢補習的同學……
薛向甚至沒找到機會,跟自己的鐵桿信符尋四洲說上幾句話。
到了傍晚,孟德,周夢雨、魏文道等同年也殺到了。
在云夢鬧騰了好幾天,薛向才終于脫身。
年初七一過,冷翠峰正式開衙,但臃腫且遲緩的衙門機器,要開動起來,總有頗長的前奏。
正一堂一戰,第九堂從上到下,除了薛向外,就剩了兩個沒蹚渾水的副院尊。
自王伯當以下,有仙符的官員,皆因做假證,被追毀出身以來文字,功名盡廢。
好在,第九堂暫時也就靈產清理室活兒最多,上面雖未及時派來蘿卜占坑,但不影響第九堂的運轉。
初九這天,薛意在家再也待不住了,和薛母灑淚而別。
十一這天,宋庭芳找了過來,通報了兩件事。
一,薛向央求的麻煩事兒,她已經打過招呼了,派了專人待命。
二,她將要離開雍安,回到滄瀾城,并希望帶走柳知微,等她成功筑基,再送回。
薛向自不會耽誤柳知微前程,當然答應。
說完正事兒,宋庭芳便即告辭,臨出門時,告知薛向,柳知微去的時間可能有點長,讓他有要給的東西,趕緊著給。
薛向嘴上答應,實在不知道自己要給柳知微什么。
驀地,他想到在宋庭芳家中看到的那本和黃蓉有關的小說。
莫非,宋師伯真的偷拿了知微姐姐的書?
薛向細思,極恐。
冬雪未融,雍安城南的望樓閣中,爐火正旺。
四壁掛著白鹿皮毯,厚重的帷幔隔絕了外頭的寒風,室內只余檀香裊裊。
沈衡端坐于上首,目光半垂,指間輕敲著紫檀幾案。
寧理一身素色長衫,眉目淡淡,卻藏著不動聲色的鋒利。
他們二人年紀差不多,都是各自家族的二代中的佼佼者。
薛向大鬧正一堂后,迦南郡內的世家,臉都被打腫了。
以沈家為首的反薛向聯盟,不再組織大規模的針對薛向的行動,但這口氣卻是咽不下。
沈家派出了沈衡,寧家派出了寧理。
他們二人牽頭,在各大世家中奔走,協調,隨時準備號集力量,對薛向來上致命一擊。
寧理緩緩抬眼,燭火映出他眼底一絲疲憊,“沈兄,你有沒有想過,區區一個薛向,年紀不過弱冠,修為不過筑基邊兒都沒沾,我們各家聯合,竟沒拿下他,這不是咄咄怪事嗎?
說實話,便是結丹大能發難,我們這幾家也斷不會這么狼狽。”
沈衡端著茶盞,手指輕輕摩挲盞口,神色一如既往地平淡。
“寧兄有所不知。”
他語聲不疾不徐,“咱們與薛向的爭斗,看似轟轟烈烈,實則一開始便注定失敗。
薛向拎著體制的快刀,一刀刀捅在咱們要害處,咱們連反抗的余地都沒有。”
寧理抬眸,“照這么說,任何一個當官的都能拿捏咱們,這不是笑話么?”
“那他們也得學得來薛向。”
沈衡道,“我翻過這家伙的資料,這是個不走尋常路的家伙。
在綏陽鎮,這家伙同樣干的大刀闊斧,驚天動地。
這是個不知低調為何物的家伙。
或許,高調,才是他最好的保護色。
總之,這是有個有能力,有實力,更有智慧的對手。
你我必須打迭起十二分精神,小心應對。”
“機會已至。”
寧理點點頭,“郡生的二次試煉將開,魔障之地將再度對外開放。
上次試煉,大家都沒攜帶物資,裝備,薛向憑借文試魁首的成績,在武備堂換了強力裝備。
這次,進入試煉區,郡生可自攜裝備。
姓薛的說是江左薛家的人,其實就是個寒門素戶,他能搞到什么裝備?
這次再入其中,必讓姓薛的灰頭土臉。”
沈衡搖頭,“寧兄只怕想簡單了。”
寧理皺眉,“此話怎講?”
沈衡伸出一根指頭,“據我所知,他的根基在綏陽鎮,弄出個聯合商社如今已經頗具規模,尤其是綏陽渡的那片荒灘。
原本一片廢墟之地,倒讓他做出好大一片錦繡文章。
要置辦裝備,他縱然弄不起最好的,應當也不會太差。
再有一點,他現在大權在握,和趙歡歡那賤人媾和,在清理靈產的順序上大做文章。”
寧理倒抽一口涼氣,“這么說來,這小子還成了精了,就收拾不了了?”
沈衡詭秘一笑,寧理哂道,“沈兄,有話說話,賣哪門子關子。
咱們雖是兩條腿走路,但為的是一樁事,你可不能藏著掖著。”
沈衡笑道,“先說說你那邊吧,魔障之地試煉的具體細則,打探得如何了?”
寧理道,“此次中樞是非要一口吃成個胖子不行。
咱們都知道,魔障之地,就是文脈崩壞之所,結合穢氣,因此而誕成。
而在文脈未崩之前,魔障之地都是文氣氤氳之所,大能盤踞之地。
如今,中樞借著開放魔障之地,又不停往外爆消息,時不時宣布在某某處,發現某某大能洞府。
你說這是要干什么?”
“無非是賣貨郎的手段,要賣先夸。”
“正是這個道理。”
寧理道,“據準確消息,中樞這次是試煉與售賣一起干了。
魔障之地按文穢之氣的濃郁程度,分作淺層,中層和深層。
對郡生來說,中層和深層太危險,只對他們開放淺層。
對其他人開放中層和深層。”
沈衡頓時來了精神,“此消息當真?”
“板上釘釘。”
寧理點頭。
沈衡道,“既如此,那就大有操作空間。
只需遣一人,穿過淺層和中層的護陣,殺至淺層,擊殺掉薛向,那萬事大吉。
薛向卒于試煉界,誰也不會細究。”
寧理擺手,“想多了,千幻殿弄出的大陣,豈是說擊穿就擊穿的。
何況,郡生入內,拿的是文箓戒,捏碎了就能傳送出試煉界。
即便派出的人真僥幸擊穿護陣,進了淺層,薛向見勢不妙,捏碎文箓戒,自能脫身。”
沈衡皺眉,“如此說來,進試煉界弄他,毫無可能。”
“那也未必。”
寧理道,“郡生試煉成績優異者,會被允許進入中層歷險。
而文箓戒中刻錄的陣法,只能和淺層的護陣相呼應。
已薛向的實力,他的成績很難不優異。
同樣,以薛向的野心,他絕不會放入進入中層和深層區域的機會。
到時候,咱們的機會就來了。”
沈衡精神大震,“咱們怎么進那魔障之地?”
寧理道,“中樞制作了大量界牌,計有上萬枚,界牌對外發售。
二百靈石一枚。”
沈衡倒吸一口涼氣,“中樞吃相也太難看了,如此一番操作,便能回收近二百萬靈石。
里面便是有再玄妙的先賢洞府,也不值二百萬啊。
何況,大家進入其中,必先剪滅魔怪,中樞等于是免費役使勞力,清理魔障之地。
可謂一舉多得。”
寧理笑道,“沈兄可是要親身進入魔障之地,親自解決薛向?”
“他還不配我親自出手。”
沈衡嘴角浮起一抹冷笑,“我只怕他還沒撐到魔障之地開放,就先完蛋了。”
“嗯?”
寧理眼睛亮了。
雍安的雪才化到半尺厚,冷翠峰上,來自州牧衙門的公文已經送到。
第九堂的人事變化先一步下來了。
王伯當因“做假證、擾亂文秩”罪名,被革去堂尊之位,充軍千里,三年不得回郡。
空懸了月余的堂尊之位,由州牧欽點的秦霄接掌,此人出身崇文閣,素有冷鐵之名,脾氣比王伯當更硬。
一眾空缺的副堂尊、院尊,也像雨后春筍般一一有了安排。
新來的幾人,不乏州里派下來的嫡系,也有本郡選拔的能吏,第九堂氣象煥然一新。
與此同時,州里給薛向的獎勵也落了地。
一紙詔文,先稱贊其在靈產清理室的潑天功勞,又贊賞其發揮了無與倫比的榜樣作用。
“……特賞愿餅一塊,委任為第九堂第三院代理院長,記大功一次。”
冷翠峰外的廊道上,傳宣的吏員一字一句地念出來,回聲在山壁間回蕩。
吏員去后,薛向把玩了好一會兒愿餅,便將之放回仙符。
對這個賞賜,他還是很滿意的。
代理第三院院尊,已經是他短時間內走到的極限高位了。
畢竟,他才出任副院尊不滿兩個月,火箭般地拔擢,也得符合官場常例。
薛向很看重這份獎勵,等若是州里發出了自己的聲音:他們很看重自己。
至少,釋放了這個信號。
薛向正盤算著下一步的行動,孟德推門而入,神色帶著幾分鄭重,“有客造訪。”
薛向抬眼,“誰?”
孟德道,“云夢來的,一個老者,自稱姓董,他說報了他的姓氏,你就會見。”
薛向一驚,合上任命書,略一整理衣襟,便往會客室走去。
推門入內,便見爐火正旺,室內暖意氤氳。
一名精神矍鑠的老者端坐在主位一側,面如溫玉,眉宇間帶著經年商海搏浪的沉穩。
正是嘉禾商行的老板,如今聯合商社會首,董嘉存。
“董老親臨,有失遠迎,罪過罪過。”
薛向疾步上前,握住董嘉存大手,不讓他還禮。
“許久不見,薛小友風采更甚往昔,我心甚慰。”
董嘉存微笑,目光落在薛向身上,似乎在打量,又似乎在確認什么。
他是看著薛向成長起來的,即便薛向的每一步,他都親見。
他也萬難置信,短短兩年工夫,此人便飛鳥化鳳,飛黃騰達。
如今,薛向更在迦南郡虎嘯山河,震動一方。
董嘉存深覺自己向薛向靠攏,加入到聯合商社中來,是一步妙棋。
他更感激薛向,主動將會首之位讓與自己。
兩人敘完舊誼,轉上正題。
董嘉存端起茶盞,輕抿一口,茶香氤氳間,聲音低沉而穩,“你我之間,就不見外了,有話我就直說。
我收到確切消息,十天后,魔障之地開放。
這次魔障之地,聽說爆出來不少大能洞府,中樞……”
董嘉存掌握的情況,薛向已經提前從趙歡歡處獲得了。
“……總之,各方勢力為了那片魔地,都在大搞裝備競賽,丹藥、符箓、兵刃、陣盤,市面上,有用的、沒用的,真貨、假貨,統統都往外冒,機會難得。”
董嘉存壓低了聲音,“咱們也不能干看著不是?”
“董老的意思是?”
“你也看到了,綏陽渡如今客商云集,船來船往,幾乎是三日一小市,五日一大市。自你把那處弄得紅火后,綏陽渡已經是迦南郡商路上的一等重地。
咱們守著近水樓臺,不能干看著。”
董嘉存放下茶盞,“我已經把聯合商社拍賣會舉辦的消息發出去了。
這種行情,可遇不可求。若不趁機狠狠咬一口,將來只怕再等十年八年,也等不到這么肥的肉。”
“我能做些什么?”
薛向相信董嘉存過來,不是為了宣講他的宏偉藍圖的。
董嘉存苦笑一聲,抬手撫了撫鬢角的白發,“我們要打響這第一錘,就得有能鎮場的寶物。
可眼下收上來的,全是些普通貨色,沒有壓軸的寶貝,咱就打不響金字招牌。
我問了一圈,想找人家勾兌幾件寶物鎮場,無人答應。
一個個把重量級資源,壓得死死的。
小友如今的人脈、渠道,比我更寬得多。
你有沒有辦法,不說多珍貴的,過得去的寶物,總要多弄上幾瓶。”
“能給現錢?”
薛向含笑問道。
董嘉存長眉挑起,“現在就是缺貨不缺錢,有好貨,到處瘋搶。”
“您看著玩意兒行不行?”
薛向微微一笑,袖中一翻,掌心已多出一個精致的玉瓶,“此乃回元丹。”
他將瓶塞拔開,藥香立時如潮水般涌散開來,濃郁得仿佛能在空氣里凝成一層霧。
董嘉存鼻翼微動,整個人幾乎是猛地坐直,眼睛瞪得像見了活龍。
“回元丹?!這可是回補靈力的救命丹啊!你……你哪弄來的?”
薛向不答,反而又從袖中取出第二只玉瓶。
瓶身泛著溫潤的光澤,未啟封,便有一股清幽之氣透出,仿佛讓人心神一清。
“長春丹。”
薛向淡淡道,“性命垂危之際,能吊一吊氣,亦有滋補奇效。”
董嘉存吸了口涼氣,幾乎要伸手去搶,“這……這都哪兒來的,結丹大能也得眼熱這些寶貝啊。”
薛向見他神情,唇角更是帶了三分笑意。
他又探手一翻,第三只玉瓶落在案上。瓶蓋一開,乳白色的藥香宛如甘露傾瀉,溫潤清涼直沁心肺。
“白玉丹。”
薛向語氣隨意,像是在說一碗涼茶,“結丹大能閉關前常備之物,穩固境界,滋養丹田。”
董嘉存已經說不出話了。
這一連三件,任一件單獨拿出來,都足以引得拍賣會場滿座爭奪。
如今卻像蘿卜白菜一樣,被薛向三下五除二地擺在自己眼前。
董嘉存麻了,服了。
以前,他不是沒動過心思,想占聯合商社的大股。
如今一看,自己的境界還是低,太低。
“用得上就行,我要現錢。”
薛向含笑說道。
他拿出來的這些丹藥,是他假扮明德洞玄之主時,倪全文等一干結丹大佬送的。
薛向的存貨不少,暫時也用不完,置換一批給董嘉存,打開聯合商社拍賣行的招牌,正合其時。
何況,他也打算要搞裝備了,正缺錢。
董嘉存不來,他還想變賣一批呢。
“當然是現錢。”
董嘉存激動得不行,滿屋子亂走喪,“有了這些,甭說廣豐拍賣行,飛羽拍賣行也得眼紅!”
薛向端起茶盞,慢慢吹去浮沫,似漫不經心般問,“廣豐拍賣行就一點動靜也沒有?他們可是迦南最大的拍賣行。”
董嘉存哼了一聲,眼角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酸意,“怎會沒有,廣豐正上躥下跳的厲害,還想擴張到綏陽渡去,被老夫聯手掌印寺的那幾位給擋了回去。”
董嘉存放下茶杯,語氣里帶著幾分不忿,“廣豐拍賣行背后,是幾家世家大族聯手撐腰。
底蘊深厚得很,聯合商社要成氣候,廣豐是必須要邁過去的坎。”
會議室內,爐火漸旺,銅壺的水咕嘟作響。
薛向捻著茶盞,話音不急不緩:“魔障之地將開,我也要得弄幾樣趁手的裝備,看樣子得往廣豐商行走上一遭。”
“這怎么能行?”
董嘉存蹭地起身,“這不是資敵么?你要什么,列個單子,我幫你搞。”
薛向擺手,“我就過去湊湊熱鬧,要什么還不一定呢。”
“那也不成,咱混跡商海這些年,不能讓人看了笑話去。”
董嘉存從袖中慢吞吞摸出一物,推到薛向面前。
一張請帖,紙質細膩,邊角覆著金箔,淡淡的靈光自紋路中流轉。上頭龍飛鳳舞地寫著四字:飛羽商行。
薛向心中一動,指尖在帖面上輕輕一摩,似有寒光溢出。
飛羽商行名列滄瀾州前三,貨源涵蓋數州,不乏堪稱傳世的珍品。
其拍賣會向來走會員制,沒請帖,便是金山銀山,也休想踏進一步。
能往飛魚商行走上一遭,此次行動的勝算又大了不少。
牡丹居內,暖香沉沉。
趙歡歡倚在雕花檀木榻上,衣衫寬松,玉色輕紗半覆酥肩,薄得幾乎能看清肌理的細膩光澤。
她微微側身,彎腰翻著一卷冊頁,腰肢的曲線在燈影下宛如春水般柔韌,胸前飽滿的弧度撐起薄紗,幾乎要將紐結擠開。
薛向跨入門檻,視線與她交匯的剎那,仿佛一股熱浪撲面而來,連空中雪花的寒意都被逼退。
趙歡歡慢慢放下冊卷,十指如蔥,在檀木幾案上輕輕一敲,胸前的風光隨之輕顫,仿佛有意在挑動他的心神。
“薛副院。”
她嬌聲喚他,尾音拖得極長,宛如春日細雨般纏綿,“終于想起人家呢?您真好沒良心,難為人家大過年的,都為你奔忙。”
“這女人真是騷媚得不像話。”
薛向暗暗心驚,俊面帶笑,“我哪敢忘了趙宗主,家母曬的臘腸,給您弄了兩根,別嫌少。”
趙歡歡怔了怔,她還從沒收到過這種禮物。
禮物極輕,透著難言的親近。
她收了狐媚術,起身,斂容,雙手接過,放到鼻尖輕輕一嗅,眼睛竟然紅了。
“你這又是哪一出?”
“想起我母親了,她在時,腌的臘腸也是這個味道。”
“媽媽都是一個味道,溫暖的味道。”
薛向趕忙轉移話題,“錢,收得怎樣了?”
趙歡歡微微一笑,“還是你們讀書人腦子好使,這些年,我勾兌這樣的活兒多了,就沒見過你這么妥當的。
義賣,虧您想得出來,幾張字畫,賣出了天價,旁人還說不出什么來。
對了,那畫兒誰畫的,您能不能稍微認真點兒?弄點像樣子的,做舊一下也行吧。
不然,一幅畫動輒賣上百靈石,搶錢也沒這么快的。”
“舍妹畫的,她才十歲,練習畫畫已經好幾年了。”
“啊!”
趙歡歡大吃一驚,笑得花枝亂顫,波濤如怒,“一起用飯吧,新得了一壇女兒紅,酒是話媒人,飲上兩杯,咱們就不至于聊得這么干癟了。”
說著,她挺了挺山峰。
“改日吧。”
薛向真扛不住趙歡歡這狐媚術,從來都是“酒是色媒人”,趙歡歡改了一字,反倒讓空氣里的曖昧昭然若揭。
不待趙歡歡回應,薛向拔腿就走。
“錢在聯合商社的賬上,暫時別動,等風頭過了再說。”
趙歡歡笑如檐下風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