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雪緊,夜黑天高。
薛向看到家門上方陣旗的剎那,心里咯噔一下,身化殘影,沖向家中。
在外面看,若不仔細,根本發現不了那張如風箏一般懸掛高空的陣旗。
宅院附近,也是一片安寧。
可當他躍入門內,便仿佛闖入一個陰靈惡鬼的世界。
院子內外,淡淡灰煙彌漫,如冤魂呼號,纏繞不散。
各種凄厲厲嘯,沙沙窸窣,仿佛千百只老鼠在墻角亂竄,亦像夜風掃動干葉,難辨是物,卻足以讓人脊背發寒。
“姐姐當心,是異鬼。”
薛向眸光頓寒。
此物非散鬼堆迭怨念,而是鬼修祭煉,在山林野地蠶食死尸、熔煉殘魂,所化而成。
最是詭異莫測,異鬼難以斬草除根,一旦闖入人居,輕則擾心魄,重則傷人命。
此刻,滿庭陰影如潮洶涌,柳眉立于堂前,青衫獵獵,手中所持,正是薛向那把靈蛇寶劍。
凡有異鬼逼近,皆被她持劍斬殺。
然而異鬼本就無形,以陰障而聚,僅在近身剎那才顯露形體,或如鷹喙狼爪,或如骷髏利骨,又快若疾風,或附于窗欞,或藏于梁柱,忽隱忽現。
若非柳眉所休息的息風劍,本就以迅捷見長,根本防不住這些異鬼的攻擊。
“大兄,是你回來了么?快快救命,我怕。”
正堂內,傳來小適的喊聲。
“不怕,是大兄請人來變得戲法,友義,把門打開,讓小丫頭明著看。”
薛向招呼一聲,闊步行來,異鬼皆避。
他身上散發著無形煞氣,這是在試煉界瘴谷中,獵殺數百雙翅鬼面猴而形成的。
一旦釋放,足以讓人遍體生寒,百鬼避退。
一時間,竟迫得一干異鬼不敢近前。
吱呀一聲,門打開了。
范友義頂在最前,將薛晚與小適護于身后,三人神情緊繃,氣息急促。
而薛母面色煞白,雙目含淚,正念念有詞。
就在這時,一道輕捷的聲音在風雪中響起,躲在暗處的一眾異鬼,仿佛收到命令,全涌現而出。
小適嚇得哇哇大叫,被薛向一把抱起,“這是皮影戲,大兄花了大價錢請人來演的,看著嚇人,也就只能嚇人。
你若實在害怕,就把眼睛閉上,聽就好了。”
“我,我不怕。”
小適瞪圓了眼睛,一雙手卻死死擋在眼睛前面。
數頭異鬼借著風勢,狂飆而來。
它們有的形似枯犬,有的嘴裂至耳,有的口中纏著碎舌與鬼發,更多的是渾身皮肉破爛,骨節裸露。
這些異鬼貼地疾奔如電,從四面八方襲來,沿墻如履平地,竟形成合圍之勢。
“郎君。”
柳眉緊了緊手中寶劍,臉色發白。
與人斗,雖筑基,她也無懼。
但這陰森鬼物,她從心底里害怕。
能堅持到薛向回來,已經用盡她全部的膽氣。
薛向輕輕攬著柳眉的肩膀,佇立風雪之間,衣袂翻飛,眸光沉如淵海,輕吐一字:“鎖。”
聲音不大,卻如鐵錘砸鐘,震得虛空回響。
倏地,他體內文氣猛然沸騰,翻滾如潮,自文宮中激涌而出,宛若萬千金文飛掠,凝結于半空。
下一息,文氣化作一條鎖鏈。
那鎖鏈通體瑩白,似金非金,似玉非玉,鏈節之間銘刻著儒門箴言,每一字皆閃爍微光,宛若星辰倒懸。
鎖鏈未動,風雪先止。
驀地,那鎖鏈如蛇出壺,陡然飛射,軌跡在空中劃出一道道不可思議的弧線,倏忽之間,竟繞住了三只正自撲來的異鬼。
“吱——!”
三鬼厲嘯連聲,身形劇顫,試圖逃遁,卻猛然發現四周如壁,鎖鏈每動一下,便有無形文氣化作天羅地網,將它們牢牢困在原地。
鎖鏈靈動異常,似有自主靈識,分出數股,鉆入院中陰影,百步之內,一只只藏匿于梁上、瓦間、墻角的異鬼,紛紛被勾出。
或被鎖住脖頸,或被鎖住心口,或被纏住爪骨,束縛之中,連掙扎都發不出聲響。
一時之間,院中鬼影翻滾,鎖鏈游走穿梭,宛如神龍擺尾,霎那封喉!
不過幾個呼吸,無數異鬼便被煉作陣陣青煙。
如今的薛向,早已修成字境三階,體內文氣可憑心化心。
而文氣最是克制陰物,只要被鎖鏈鎖死,薛向根本不必要刻意施法,這些鬼物便會被自動煉化。
“大兄好厲害的文氣。”
范友義一臉崇拜,參加過一次城考,他才知科舉路上的艱辛。
更知道,文氣是多難獲得。
“好了,小適,皮影戲結束了。”
小晚扒拉著小適胖乎乎的小手。
小適放開一點指縫,正要松開手,卻聽薛向道,“還沒呢?”
他目光投向院東。
花池附近,一片淡的看不見的霧氣,正裊娜地飄騰而起。
若非身具玄夜瞳,他也斷不可能發現那團霧氣。
“既然來了,就別走了。”
薛向輕聲再吐,“斬”。
霎時間,文氣激蕩。
天地一暗,一道純白劍光于他指尖爆裂而出,自虛空中倏地落下,凝成一道大儒之劍,筆直斬向鬼胎頭顱!
劍光之盛,照得滿院皓如白晝。
灰霧翻滾,如沸水中生出的氣泡,一寸寸漲大,最終凝成一具嬰兒模樣的怪物。
通體灰黑,皮膜半透明,肋骨外翻,頭大體小,四肢極長,周身纏繞著幽光與血絲,其眼窩深陷如井,目中卻跳動著紅色鬼焰。
“鬼胎!”
薛向大驚。
《異經》有載,鬼胎乃萬鬼之母,非冥冥之士,不能煉之。
換言之,鬼胎既出,那幕后必有主使之人。
“趙歡歡!”
薛向驚怒之際,劍光已然斬落!
鬼胎竟發出一聲刺耳尖嘯,猛然張開血盆大口,一只布滿青黑筋絡的鬼手自體內探出,硬生生抓住那道劍光。
轟!
便聽一聲巨響,氣劍崩碎,鬼手亦寸寸炸裂,黑血迸濺,鬼胎連退數丈,跌落在雪中,掙扎間翻滾出一條深深血痕。
它身上赫然多了一道自肩斜至小腹的傷口,血肉翻卷,森白骨刺裸露在外,煞氣滔天。
它負傷欲遁,身形驟然化作黑影,如鳥驚弦,疾向屋檐后竄去。
“竟已修至實體!更饒你不得。”
薛向話音未落,抬手一握,劍膽驟然輕鳴,倏忽暴漲,眨眼之間,劍膽化作百丈長劍。
劍鋒之上,銘文涌動,絲絲文氣燦然。
鬼胎遁速無敵,但劍膽化劍更是瞬息之間。
巨劍如穿豆腐一般,穿過院墻,正中鬼胎,宛若鐵釬穿透肉串。
“嗷!”
凄厲鬼嚎才響起,一個文氣化形的大網,便將之網住。
不消片刻,青煙泛起,鬼胎煙消。
頭頂的陣旗,也隨之掉落,整個遮掩陣法消失,昏暗的夜色也放入眾人眼簾。
薛向斂目垂眸,揉了揉小適的小腦袋,“這回,皮影戲的表演,算是結束了。”
夜如沉墨,寒星如屑。
寧家莊外山林深處,一間舊閣樓中,燈火昏昏,炭盆發出劈啪輕響,帶著未燃盡的龍涎香氣,繚繞于空。
閣中一案,兩人對坐。
一人白衣如雪,唇角似笑非笑,正是寧千軍。
一人則面皮灰白,衣袍內隱有鬼氣翻卷,正是久不露面的鬼伯。
鬼伯倚坐于竹椅之上,肩膀微顫,右手不時按著胸口,臉上血色全無。
他嘴唇一抖,往口中塞一把丹丸,嘶聲罵道:“那一劍,竟然傷我本源……他不是練氣小輩嗎,怎的如此厲害?”
寧千軍斟了一盞溫酒,推過去,道:“這混賬向來古怪,他的文氣恐怕到了字境二階,可恨,我竟還未入門。”
鬼伯冷笑,接過酒盞一飲而盡,鮮血順唇角滴下,“那鬼胎我煉了七年,今日毀在此賊手中,我真恨不能生啖了他。
公子,我就不明白了,你不是恨薛向入骨么?
為何只讓我嚇一嚇他家人。
我完全有能力,在他回來時,讓他見到他全家拴在一根根繩子上,吊在半空中,任惡鬼噬魂。”
寧千軍緩緩起身,負手踱至窗前,外面松濤如潮,天色陰沉,一抹雪光從枝葉間透進來,映在他半邊臉上,如寒霜冷刃。
“我也想如此。
但,他是官。”
寧千軍轉身,神情卻分外平靜:“鬼伯你來自邊野,不知我大夏神國國朝體制。
有那么幾則天條,是無人敢犯的。
犯,則案轉文淵閣,天下共誅之。
其中之一,便是對官眷動手。
今日嚇他家一嚇,已是極限。
若真鬧出傷亡,那便是血海的干系。
到時候,就不是破案,而是鎮恐了。
而鎮壓恐怖,是不需要證據的,即便我堂堂寧家,累世家族,也必會被連根拔起。”
鬼伯倒吸一口涼氣,“看來還是踏馬的當官好,無怪,誰都削尖了腦袋,考科舉。
不過,既然如此,你叫我演這一場,有何意義?
可惜了我的鬼胎啊。”
寧千軍從懷中摸出一方錦帕,抖開,細細擦了擦指節,慢條斯理道,“意義自然是有。
他赴宴的時候,家里出事。
你說,他會把這筆賬算在誰頭上?”
鬼伯一怔,隨即明白過來,“好一個禍水東引,你想讓姓薛的把賬算在趙歡歡頭上?
趙歡歡那小娘們兒,真是誘人,肉香四溢的。
一看她那張臉,我就忍不住想到床。
公子,為了彌補我的鬼胎,你享用完那娘們兒,可得讓咱……嘿嘿……”
“自然不會忘了你。”
寧千軍眼中掠過一絲淡淡譏諷。
鬼伯道,“公子,我還是不明白。
就算你不設這局,姓薛的也一樣會拆那歡喜宗,到頭來,他和趙歡歡還不是要勢不兩立。
我看不出,你加這一把火的意義。”
寧千軍哼道,“我仔細研究過薛向此人。他生性護短,最怕旁人欺他家人、辱他門楣,便是嘴上不說,心里也記恨。
在他的視角,趙歡歡敢對他家人來這一出,他是一刻也不能忍的。
如今,整個靈產清理室空空蕩蕩,他要行動,只能單槍匹馬。
到時候,嘿嘿……新仇舊恨,一并報償。”
鬼伯怔了怔,“公子適才還說他是官身,不好輕動。”
寧千軍猛然轉身,目光冷得仿佛連炭盆火焰都為之一黯,“所以啊,我那一把火才更顯意義。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奔著趙歡歡去的。
他若死在凌云峰上,上面若較真,自有趙歡歡擋災。”
“可趙歡歡未必會配合。”
“那可就由不得她了。”
寧千軍眼中寒芒乍現,“你可知,那日郡試,我被那狗賊逐出試煉界,多少人嘲我,笑我。
我的臉,我的尊嚴,整個寧家的威儀,都被他踩在腳下!”
他陡然一掌拍在桌上!
案上竹盞飛起半尺,清酒灑落,落在炭盆邊緣,吱啦一聲,冒出一縷青煙。
鬼伯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瞬間,寧千軍的掌心迸出一抹赤紅血光。
他五指微張,掌心赫然浮現出一片燃燒羽紋,宛若一輪熔金太陽,自血肉之中透出威壓。
鬼伯忽覺自己的呼吸都困難了,瞪大了眼睛,盯著寧千軍掌中的紅芒,“你……你煉了鳳凰血?”
“不錯。”
寧千軍語氣仍平淡,“鳳族血脈,久已不見于世,我家長輩歷三年,于魔障之地尋來一滴。
十日煎熬,歷盡千辛萬苦,煉入心脈,如今終于有成。”
話音一頓,“我等不了魔障之地的二次試煉了,我要他馬上就死。”
薛宅。
夜風漸息,雪光稀疏,風中似乎仍余一縷若有若無的冤魂余怨,在瓦楞之間低吟回旋。
屋內小適與薛晚已在薛母懷中沉沉入夢,唯有窗紙映出搖曳燭火,投下斜斜人影。
薛向站于院中,青衣獵獵,指腹輕摩劍膽,神情淡然,卻眉心緊鎖,久久未語。
柳眉走出堂門,來到薛向身側,一手執了毛巾,正替他袖間拭去些許殘雪,“宅中一切安好,幸無傷亡。
我也想過了,是那人不想取人性命,他若真想取性命,以鬼胎之威,我即便拼盡全力,也斷不能保下大人全家周全。
那人此舉,恫嚇的成分居多。”
薛向點點頭,心里也泛起嘀咕。
初沖入家中,他怒火萬丈,下意識便想到是趙歡歡。
畢竟,是她設的鴻門宴,將自己調離家中。
而雙方談崩,她也最有動機,給自己點顏色看看。
可根據他和趙歡歡的短暫接觸,他覺得這不是個短智的人。
這倒像是給極少布局的生手所為。
“不管了,這一遭,倒讓我確信,在大夏神國境內,官眷的安全是無憂了。”
薛向長舒一口氣,“以后能睡個安生覺了。”
“寧千軍。”
柳眉低聲道,“樓長青、沈南笙、呂溫侯,應該不會脫出此四人。”
她邏輯和聯系的能力無敵,衙門里的事兒,薛向也從不瞞她。
他去見趙歡歡,柳眉也知道。
“你的意思是,歡喜宗被他們拿著當槍使?”
“我算過賬了,歡喜宗新起宗門,重新建些洞府,成本不會超過二三百靈石。”
柳眉道,“我相信趙歡歡也算得過來這筆賬。
區區兩三百靈石,她犯不著冒著殺頭的罪,讓鬼胎登門。
除非,她對穿凌云峰而過的兩條靈脈生了非凡之想。
可據你所言,趙歡歡又是個極聰明的人。
以她筑基境的修為,當不會蠢到生此貪念。
綜合以上,只能是她背后之人下的手段。
目的很簡單,激怒你,讓你恨上趙歡歡,進而做出過激舉動。”
薛向若有所思,“不管怎么算,歡喜宗都是必須要拔除的毒瘡,宜早不宜遲。
我還沒急,他們居然先急了,那我就急給他們看。”
薛向到底沒急成。
次日一早,他便趕到第三院,跟院尊趙樸報備行動。
未料,第九堂堂尊王伯當的命令下來了。
說,按律令,強拆行動,至少組織五人以上隊伍參加。
靈產清理室,現在根本湊不齊這么些人,讓薛向稍安勿躁,等大家銷假,再展開行動。
薛向只能等待,這一等便是五天。
這日一早,他早早地登臨冷翠峰。
清晨的冷翠峰,薄雪未融,晨光斜照在山腰一片蒼翠之中,仿若琉璃間隱透墨影。
第九堂主衙,便在這雪線與翠意交接處。
上班時間才到,薛向便抵達了第九堂主衙。
他穿過一道銀藤垂幕,腳步落在濕潤石階上,天青色官袍一角拂過冷玉般的臺階,微微蕩開一圈寒氣。
堂衙門前,幾名書辦,見得他來,趕忙行禮。
薛向點點頭,快步走進主衙,直接進到王伯當的公房。
王伯當的公房不大,四面檀木書架,墻上掛一幅《誡子圖》,書案上,火爐燃著黑漆炭餅,正散出淡淡草藥香。
他半倚榻上,正瞇著眼睛品茶,抬眼見薛向進來,原本和氣的目光一滯,旋即緩緩放下茶杯,淡淡一笑,“薛副院這是又有什么緊急情況?”
他心中對薛向的戒備,已經完全放了下來。
早些時候,他檢視薛向的履歷,尤其是在綏陽鎮和蘇眭然斗的那一段,他還頗有些心驚。
但這段時間交手以來,王伯當不覺薛向有什么了不得。
五天前,薛向想對歡喜宗下手,被他輕松用“人手不足”的程序,給否掉,也不見薛向有什么回應。
薛向也不寒暄,袖中抽出一卷名單,放在案上,語氣平淡,“靈產清理室諸人,連續請假超過五日,按律,應予除名。”
王伯當眉頭微挑,“人家也非無故請假,傷情不恤,以后誰還敢為朝廷賣命。”
“傷情?靈產清理室何曾收到過他們的傷情報告,下吏也只好按律辦理。”
薛向忍了五天,為的便是此遭。
能用程序正義,清理掉靈產清理室的絆腳石,五天時間,他覺得很值。
“開除的手續,我批不了,我王某人不能讓下面人流血又流淚。”
王伯當大手一揮,“送客。”
薛向定住不動,“我來,也非是讓王大人批準的。
手續我已經提交二堂了,二堂審核完畢,符合規制,已經用印了。
我和曠工的那些人都不熟,此來,便是希望王大人幫忙通知一聲。
他們以后都不用來了。”
“你!”
王伯當一躍而起,憤怒已極。
他身形一晃,便消失不見,直奔第二堂。
第二堂堂尊方佐不在,他徑直找上副堂尊童天,一副興師問罪模樣。
童天雙手一攤,“我們也不想受理,關鍵那薛向說了,符合規制而遷延不辦,他就要鬧上滄瀾學宮。
他是新晉郡考魁首,在滄瀾學宮肯定有倚仗。
誰也不肯為了幾個曠工的家伙,擔這血海的干系。
薛向的材料又很齊全,想不給他用印都不行。”
“你大可先通知我啊。”
王伯當氣得眉毛都炸了。
靈產清理室,是補充室。
每次開設補充室,便是七大姑、八大姨,往里面塞人的大好時機。
被薛向開除的這撥人中,有七成是他的關系戶。
“瞧您說的,好像我通知您,就能不安流程辦事似的。您吶,要怨恨,怨薛向去。”
說完,童天借有公務要辦,快步離開,留王伯當一人在房間內大生悶氣。
王伯當怒喝一聲,閃身趕回自己公房,正要將積攢的萬千怒火傾瀉而下,驚訝地發現,薛向竟敢沒在原地等他,而是自行離開。
他巨怒難消,徑直趕往第三院。
主衙高堂之上,趙樸正拿著一張文書。
王伯當怒喝,“薛向何在。”
趙樸似乎早知道王伯當要來,徑直將那張文書遞了過去。
王伯當一看,氣得鼻孔都快冒煙了。
那是一張報備文書,薛向在文書上寫明,因靈產清理室人員不足,已連續多日不曾署理公務,他多次報備九堂堂尊,皆無回應。
無奈,他只能單槍匹馬,前往涉案點,辦理積案。
“你,你怎么能簽發這樣的文書!”
王伯當瞪著趙樸,厲聲道。
趙樸道,“他動輒就要上告,我若不簽,他讓我給寫個字據,證明是我的緣故,耽誤了公務。
如此,王大人,你說我能如何?”
他心中卻想,我是收了多少好處啊,要為他們跟薛向這不要命的硬懟?
王伯當拂袖而去,才轉入公房,一只金眼雕落在窗棱上。
他對金眼雕低語幾句,那金眼雕仿佛能聽懂人聲,振翅高飛,瞬息在天際化作一個黑點,消失不見。清晨的凌云峰,陽光薄而冷。
山腰云霧未退,雪線與青翠交界處像被一柄冷刀劃過,森然分明。
林間靜極,靜到連松針垂落時的輕響都仿佛被放大。
薛向在樹根凸起與石骨嶙峋間穿行,步子壓得很穩。
他本可借助文氣御空而行,但考慮到歡喜宗必然會開啟護陣,高來高去,更容易被發現。
故而,他選擇盤山而上。
才行至半山腰,一道輕嘯聲傳來。
忽地,一陣風從林梢壓下來。
聯想到前任靈產清理室室長宋暢,率隊進入凌云峰的遭遇,薛向知道,正主來了。
果然,那一縷風宛若一層薄薄的膜,貼在臉上,有點涼。
下一瞬,膜被撕開。
妖風像蓄滿的河決了口。
雪被整片掀起,化成無數碎亮的針。
干葉與砂礫被卷成一個個暗色的團,團中夾著極細的紅光,像火星在灰里跳。
下一瞬,無數巨木,山石,皆被吹起,朝著他瘋狂砸來。
“盾!”
薛向一聲輕喝,文氣化作一個環形護盾,將他牢牢護在當中。
他輕握劍膽,心意到處,劍膽化作一根鋼釬,死死扎入地下。
他沉肩,雙臂緊勒鉤柄,腳下一橫,借勢把身體嵌進樹根與石骨間。
那妖風似有魔力,竟從盾牌與大地的微小縫隙鉆入。
只一縷縷邪風,便刺得他疲乏發麻,牙關都被動得打顫。
他用舌尖頂住上顎,穩定呼吸,氣血涌動,熱力奔涌全身。
十余息后,風停。
薛向撤去盾牌,送目四望,整座山林,已被摧毀,化作一片光禿。
西北方向,起了一層霧氣,薛向凝眸,玄夜瞳發動。
立時看清,遠處的林脊上,緩緩浮出一個黑影。
那是一個披著獸皮的斗篷客,寬大的兜帽下看不清面,但體態的松弛和那種居高臨下的審視感,讓人很容易把他與“獵人”三個字聯起來。
他腳下,不是地面。
是一頭怪獸的背。
那怪獸先只露出輪廓。
它的翼面大得驚人,收起來時像一面折扇,撐開時則像一條金黑的天幕,把局部的日光都擋暗了。
它的羽根并非純黑,羽端有一線金紅,逆光時像燒過的金屬邊。
它有四蹄,蹄踏地時,雪會被烙出很干凈的凹痕,邊緣微微焦黃。
它的雙眼是琥珀色,瞳心深處卻有暗紅的火點在一明一滅。
“荒獸!金翎焰雕!”
薛向認出此怪,上次見它,還是在一本古籍之中。
所謂荒獸,是指有著洪荒神獸血脈的怪獸。
這金翎焰雕傳聞便有上古神獸鳳凰的血脈。
斗篷客冷哼一聲,并不發話,掌心亮起一輪金陽。
霎時,金翎焰雕巨頭昂揚,喉膜隨之一合一張,整軀像上弦的弓。
下一息,它猛然貼地掠出,四蹄點雪僅留四點焦黃,身形卻已如流星橫切山腰。
翼鋒先到,未觸及人身,風壓便把近身的雪面壓成一條凹陷的溝槽。
薛向展開息風步,劍膽化劍,不退反進。
與此同時,文氣率先顯化巨大關刀,迎頭斬下。
鐺!
關刀仿佛斬在鋼板上,巨雕幾乎直接撞碎了關刀,一個瞬息,便俯沖到了近前。
金翎焰雕左翼陡折,翼肘如斧,貼著白紋斜劈而下。
薛向借助息風步,才勉強避開,巨雕羽毛割出的鋒刃,便讓他衣衫盡裂。
安坐于巨雕之上的斗篷客,雖已斗篷遮面,薛向還是從他的呼吸聲中,聽出了輕蔑的味道。
只一招,薛向便知道自己絕非巨雕之敵。
“寧千軍,有種下來跟我一戰。”
薛向厲聲喝道。
斗篷客脖子一梗,才要應聲,又生生止住。
在沒成功獵殺薛向之前,寧千軍是萬不敢露面的。
他心中納罕至極,都裹成這樣了,還能被認出。
他掌心巨芒一閃,金翎焰雕忽地張口巨口,飽吸一通,無數空氣皆化利刃,被它吸入口來。
緊接著,金翎焰雕的肚子迅速鼓脹,宛若山丘。
隨即,它脹成山丘的身子猛地點燃。
恐怕到極致的壓迫感,隨即襲來。
“臥槽。”
薛向驚呼一聲,息風步展開。
“太遲了。”
寧千軍冷笑一聲,霎時,金翎焰雕口中噴出一道亮度驚人的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