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噴出,仿佛把山風點成燃料。
所過之處,雪霜瞬成蒸汽,松針爆鳴,樹皮翻卷。
火柱沿谷線橫掃,林海如被熱刀剖開,焦煙翻滾,荒山化作火海,白石也被引燃。
群鳥騰飛,才被熱浪擊中,便化作一縷灰羽。
烈焰呼嘯,空氣扭曲成水紋。
眨眼間,方圓百丈,已成焦土。
薛向更是連尸渣也沒留下,寧千軍躍下獸背,鞋底立時冒起輕煙。
他趕忙騰身躍起,靈力掃出,反震地面,御空行走。
他在焦土圈中,走了數回,也沒找見薛向的仙符。
“沒死?”
寧千軍難以置信。
這足以焚山煮海的火焰,怎么逃得脫?
可若是死了,仙符怎么也不會被燒毀。
“等等,這孫子有瞬移符。”
寧千軍豁然開朗,“該死的,讓你這狗東西,逃過一劫。
也罷,我倒要看你,還敢不敢來凌云峰。
若是不來,你完成不了任務,交不了差,同樣是個完。”
臨近正午,雪霧依舊未曾散盡,冷翠峰腳下的集市已漸有人聲。
薛向披著一身寒霜,自山道歸來。
他方踏入山門,便見第九堂的書辦們主動分開,王伯當負手而立,面帶冷笑。
“薛副院,聽說你昨兒在凌云峰鬧得不小啊?”
他的聲音特意壓低,卻讓四周人都能聽見,“聽說你燒了半座山,可勘驗到什么證據沒有。”
人群里立時有人低聲竊笑。
王伯當上前一步,目光帶著刻意的輕蔑,在薛向肩頸處一頓,“單槍匹馬,無功而返,謊報功績,我勸你不如先回去洗干凈脖子,等著掛枷鎖吧。”
這話一出,連冷風都似凝了一瞬。
薛向眸光一寒,“下吏接下的任務,必然完成。”
王伯當正負手而立,大笑出聲,“薛向,你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薛向眉峰一沉,語調卻平平,“若我辦到了,當如何?”
王伯當斜了他一眼,似被這份篤定勾起了興致,哼道:“你若真能辦到,從此靈產清理室獨立運營,行動不必再上報九堂。”
他話鋒一轉,眼中寒光一閃,“可你若辦不成,就自動上書承攬責任。
對了,給你三天時間如何?”
“用不了三天,我立時再上凌云峰。”
薛向神色如鐵,言罷,轉身便行。
他落拓身影,撞入風雪,莫名有股氣勢,眾人看得一呆。
王伯當冷哼一聲,迅速返回公房,不多時,金雕撲簌而落,便又撲簌而飛。
薛向重新踏上凌云峰山腰,已近申時。
雪霧低垂,凌云峰的脊線隱入蒼茫之中,山色與天色幾乎融為一體。
寒風呼嘯,風中帶著針刺般的涼意,他的眸色比這風雪更冷,腳下息風步微微展開,整個人仿佛與風一道向前滑行。
山路越往上越窄,積雪覆在亂石之上,時有枯枝橫陳。
不多時,薛向重臨先前激戰之地。
燒成黑灰的地面,已被大雪覆蓋。
他久立未動,忽地,一陣疾風迎面吹來。
“還是老一套,有完沒完。”
薛向高聲呼喝。
風聲竟聽話地止住了,緊接著,金翎焰雕貼著山脊飚飛而至。
寧千軍立于其背,斗篷獵獵,面上似笑非笑,掌心太陽點亮,化作鳳凰羽紋印記,血色在紋路間流轉。
“薛向,這回,你來了,就不要走了。”
穿上這身斗篷后,寧千軍頭一回說話。
便在這時,他掌心的鳳凰羽紋印記猛然燃起赤金之光。
那光并非單純的靈力,而是帶著血肉氣息的灼烈脈動,仿佛有一頭古獸的心臟,在他掌中復蘇跳動。
“開。”
一聲低喝,寧千軍掌心中血光如脈流沖出。
一旁的金翎焰雕通身劇震,寧千軍掌心的血光,直入它體內。
金翎焰雕的瞳孔驟然收縮,下一刻,全身的羽脊齊齊豎起,仿佛無數柄金黑長刀,在山風中同時出鞘。
轟!
一股熾烈的氣血之息,從焰雕體內沖天而起,化作數十道赤金光柱,直貫山林,交錯成網。
山中雪木瞬間被映得通紅,空氣被壓縮成實質,發出沉悶的嗡鳴。
光柱之間,隱隱有鳳羽與烈焰交織的虛影在流轉。
“燃血成陣。”
薛向瞳孔微縮,只覺四周天地驟然凝固,胸口像被千斤巨石壓住,呼吸都變得困難。
“鳳凰引血,荒獸為陣,能死在這等奇陣之下,薛向,你足以含笑九泉了。”
寧千軍忽地扯開斗篷,露出一張猙獰到幾欲噬人的臉來。
剎那間,赤金光網籠罩的山林,大陣已成。
獵獵山風卷起寧千軍的長發,他雙目猩紅,“薛向。”
他的聲音低沉而緩慢,每一個字都像是沉進骨里的釘子。
“你可還記得在試煉界,你斷我前程,將我逐出試煉界。”
他的眼中閃過幾分赤紅的狠意,聲調猛然拔高:“你可知,那一日,我寧家成了多少人的笑柄!”
寧千軍一步步逼近,“你以為當上了郡試魁首,就能與我寧家抗衡?
笑話!”
他嗤聲冷笑,唇角的弧度帶著刻骨的輕蔑,“你僥幸混到郡考魁首又如何,在我面前,你永遠狗屁不是。”
他俯下身,目光與薛向平齊,聲音壓低成嘶吼:“現在你的小命,都在我手中捏著。
你求饒啊,只要你求饒,我也不會給你個痛快……”
寧千軍放聲大笑,笑聲充滿著癲狂。
忽地,金翎焰雕低鳴一聲,那聲音帶著明顯的顫意,與先前的兇戾全然不同,像是深陷血脈恐懼的悲鳴。
它的羽脊微微炸起,翅翼收緊,四肢在地面上不安地移動,仿佛極力想后退。
寧千軍眉頭一皺,正要呵斥,背后忽然傳來一陣熱浪。
他心頭一驚,猛地轉過身去。
林影深處,雪霧被一股無形的氣勢生生壓散,露出一片空明。
空明之中,一顆巨大的青龍頭緩緩探出。
鱗片在夕陽殘照下泛著幽綠的冷光,眼眸如兩輪碧色的皓月,豎瞳收縮成鋒銳的裂縫,正死死盯著他。
龍息滾滾而來,裹著古老而至高的威壓,壓得寧千軍連心脈都在發顫。
那一瞬,他臉上的笑意徹底凝固,瞳孔猛縮,連呼吸都忘了。
“龍……”
他喉間溢出一個顫音,心底生出的不是戰意,而是直擊骨髓的恐懼。
青龍的豎瞳驟然一縮,下一瞬,巨口緩緩張開。
低沉的龍吟如滾雷般炸裂在山林間,雪霧被震成無數碎白,倒卷向天。
寧千軍在心中喊了無數聲“走”,雙足卻不受控制,牢牢釘在地上。
金翎焰雕的瞳孔更是被恐懼撐到極限,喉中擠出一聲凄厲的哀鳴。
山風忽然逆轉,化作一股磅礴的旋力,卷起漫天的雪與枯枝。
那旋力源自青龍張開的巨口。
它吐出的不是烈焰,也不是風刃,而是一條由氣息凝成的龍卷。
龍卷如同有形的洪流,帶著無可匹敵的牽引力,瞬間將寧千軍和金翎焰雕一并籠罩。
龍卷自龍口放出,自龍口沒入。
這一出一進之間,寧千軍和金翎焰雕一并消失無蹤。
那顆巨大的龍頭緩緩抬起,龍須隨風飄蕩,眼眸如碧海寒潭般凝在不遠處的薛向身上。
那目光,沉重、威嚴,仿佛在打量一個微不足道的闖入者。
薛向胸口微緊,卻仍拱手抱拳,低聲道:“多謝前輩出手相助。”
青龍并無回應,巨瞳微瞇,似在冷哼。
忽然,它鼻翼微張,猛地噴出一口熾熱的風息。
薛向腳下積雪瞬間被卷起,身形如落葉般被掀翻,翻滾數丈才穩住。
他還未來得及起身,耳畔便響起撲翼般的風雷聲。
青龍已振身而起,龐大的身影直沖云端。
無疑,青龍并不認識他。
原來,和寧千軍的一番戰中,金翎焰雕噴出恐怖火焰,薛向并沒動用瞬移符,而是選擇進入文墟福地避戰。
他敢孤身前來凌云峰,最大的依仗便是文墟福地這個后門。
他并不信趙歡歡或者寧千軍,有地巫的能耐,能禁錮空間傳送。
入得文墟福地后,薛向越想越氣,越氣思路越順。
你寧千軍有荒獸,我踏馬還有青龍呢。
思慮一番,他召喚青龍,帶著青龍,駕臨凌云峰上空。
在給青龍看了薛向的畫像后,囑咐青龍兩句,他便即遠去。
沒辦法,他在青龍眼中,是明德洞玄之主,是絕對的世外高人。
青龍智力不低,他不能同時讓青龍意識到,他既是實力低微的薛向,又是深不可測的明德洞玄之主。
青龍會識破到底哪個是真身,到時候,就有失控的風險。
薛向不愿將希望寄托在青龍的性情上。
所以,他必須用兩張面孔出現。
所以,哪怕面對青龍,他始終也要文氣遮身。
故而,此刻,他以薛向的面目出現時,在青龍眼中,也毫不違和。
在青龍的視角,它純是奉了明德洞玄之主的命令,來幫助一個實力低微的兩腳獸。
它生性高傲,除了明德洞玄之主外,看不上任何兩腳獸。
幫薛向干這種事,青龍還頗覺丟面子,哪里會給薛向好臉色。
青龍不給面子,薛向也不在意。
事情辦成了就好。
解決了寧千軍,事不宜遲,薛向沿著積雪未融的山道一路登攀。
風聲越往上越銳,像在耳畔割裂空氣。
越過最后一段石階,視野陡然開闊。
峰頂云霧翻卷之間,赫然現出一片氣象森然的建筑。
層層飛檐錯落而建,紅墻碧瓦依山就勢。
更遠處,山脊下的崖壁上,一條靈泉迸出清流,化作乳白色的水霧,沿峽谷蜿蜒而下。
歡喜宗的山門高懸在巨石之上,金漆大字被夕陽晚照映得熠熠生輝。
“果然是一派仙家氣象,無怪歡喜宗要選在此處開宗立派。”
薛向暗暗道。
奇怪的是,歡喜宗宗門出入口,并無人值守。
薛向闊步入內,也沒瞧見有人。
“正好,省了麻煩。”
薛向立在一塊青色巨石上,從文箓戒中取出錄影陣陣旗,
他屈指一彈,陣旗輕顫,自行騰空。
第一縷靈光自旗面流下,像一道纖細的游龍,在地脈間穿行,迅速勾勒出水火雙靈靈脈走向。
雙脈交匯于西面演武場。
與此同時,陣旗桿首的青晶微微亮起,一層無形的波紋擴散開去,將所見的宗門全景、靈脈脈絡、山門氣象,一一化作清晰的影像,收入陣旗之中。
薛向大手一招,收了錄影陣陣旗,心中一塊大石落地。
有了清晰的侵占靈產的影像,他便拿到了大義,任誰也擋不住他拆除違建。
薛向正要轉身下山,忽聽北面林間傳來陣陣喧嘩與爆裂之聲,伴著女修急促的呼喝。
那聲音夾著靈力震蕩,似刀光破空,又似鬼嘯穿林。
薛向眉峰一蹙,腳下息風步一展,身形化作一道青影,順著聲響處疾掠而去。
穿過一片松林,他的視野陡然開闊。
一處山坳之中,寒霧翻滾,鬼氣森森。
鬼伯形容枯槁,半邊臉如干裂的樹皮,半邊卻覆著如墨的鬼紋。
他左手扼住趙歡歡的脖頸,手指間黑氣纏繞,令她面色發白,呼吸凝滯。
四周,歡喜宗數十名女弟子分列方位,在白衣女修蘇丹青的指揮下結成環陣,長袖飄飛,手中或執靈劍,或持符傘,靈光交織,封鎖鬼伯的退路。
蘇丹青面色冷凝,眼如寒星,指訣連變,喝令道:“第三環收緊!切斷他的鬼氣外放!”
然而鬼伯周身陰霧如潮,黑影在霧中忽聚忽散,化作數十只猙獰鬼影撲擊而出。
這些鬼影形似夜梟、狼首、長舌女,獠牙畢露,尖嘯刺耳,撲向女弟子的劍鋒與護罩。
歡喜宗的女弟子大多修的并非斗戰之法,而是媚術、培育靈植、幻術之類,在這等正面對抗中明顯力有不逮。
盡管陣勢嚴整,靈光環環相扣,可每一次攻勢落在鬼伯身上,都被他借陰霧巧妙化解。
反倒是鬼伯指尖一抖,便有兩只惡鬼破陣而入,逼得陣中弟子手忙腳亂,防線一時險象環生。
“無怪外間無人值守,原來宗主都落入人家手中了。”
薛向懶得理歡喜宗的破事兒。
他才要閃身離開,忽地凝身定住,他怔怔盯著鬼伯那張干裂鬼紋交錯的面孔。
“操控鬼胎襲擊自己家的,會不會是這貨。”
此念一生,薛向火氣頓時狂漲。
那一夜的陰霧與驚呼仿佛又在耳邊響起,母親臉上那抹蒼白與擔憂,像針一樣扎進他的心口。
他飄然入場,聲若金鐘,“鎖。”
一字出口,文氣轟然涌動,自文宮奔出,化作一根銀白鎖鏈,帶著箴言之光在半空疾舞。
鎖鏈放出,宛若鬼魅、游魚,靈動無比。
鎖鏈仿佛玩消消樂游戲一般,所過之處,四面八方的鬼物,皆被鎖拿。
那些原本張牙舞爪、獠牙森森的鬼影,剛被鎖鏈觸及,便像被烈日照中般發出刺耳嘶嚎,形體飛快崩散,化作青煙蒸騰消失。
文氣,天生便是陰物的克星,鎖鏈上的每一縷光芒都像刻著無法違逆的律令,將怨氣與陰魂盡數煉化為無形。
短短一個呼吸,鬼伯賴以御敵的鬼物全軍覆沒,空中只剩鎖鏈環繞的余光,猶在輕輕顫動。
歡喜宗的女弟子們面面相覷,既驚且喜。
“薛向?”
鬼伯驚聲喝問。
這聲一出,薛向知道,自己沒找錯人。
“正是本官,大膽狂徒,敢御使惡鬼侵犯本官官宅,該當何罪?”
薛向一聲斷喝。
“這小子……文氣竟強到這般地步!”
鬼伯心中暗暗打鼓,再顧不得挾持趙歡歡,猛地一推將她甩開,黑霧從腳下翻涌,轉身便欲破陣逃遁。
在鬼伯的視角,他和寧千軍的設局,不可不為不完美。
通過第九堂的王伯當,他們精準地把握住了薛向進山的時間。
為避免趙歡歡壞事兒,他和寧千軍搶先一步,進駐歡喜宗,假意與趙歡歡商談對抗薛向的辦法。
實則是先行控制了趙歡歡,再靜待寧千軍那邊守株待兔的行動出結果。
鬼伯也是靈醒之人,悄悄在寧千軍身上悄悄下了浮空鬼。
寧千軍死,浮空鬼就會湮滅。
果然,浮空鬼一湮滅,鬼伯就知道壞事了。
他本可以立即逃走,但趙歡歡長得實在太誘人了,鬼伯實在是舍不得。
非要帶著趙歡歡遁走。
未料,趙歡歡從昏睡中驚醒,弄出動靜,引來歡喜宗弟子合圍。
就是這一耽擱,他便撞上了薛向。
連鬼胎都喪在了薛向手中,再見薛向文氣如此犀利,鬼伯當然不會蠢到和薛向硬剛。
鬼伯方欲遁走,薛向輕喝一聲,“網!”
文氣聚合,化作一道密不透風的銀白大網,從天而落,快若閃電。
不管鬼伯沖向何方,文氣大網皆能精準地擋住他的去路。
“斬!”
隨著一聲低喝,薛向掌中劍膽輕鳴,瞬間顯化百丈,宛若射出一道激光。
只一瞬,鬼伯便被長劍洞穿,滿臉的驚駭頓時凝固。
霎時,鬼伯寄養在體內的無數陰魂一齊逸出,化作黑影在空中翻騰。
“收!”
剎那間,文氣大網驟然收緊,猶如天羅收攏,將這些陰魂一并卷入。
文光在網中爆燃,每一縷陰魂一觸便發出凄厲慘叫,隨即化作青煙,連半點怨意都未能留下。
頃刻之間,天地重歸清明,山風掃過,只余雪香與冰寒。
薛向收劍而立,文氣之網緩緩散去,宛如未曾出現過。
歡喜宗的女弟子們一個個收起法器,齊齊望向薛向,眼神里透著敬畏與難掩的仰慕。
有人微微咬唇,有人雙手合抱行禮,更多的則只是默默凝視,仿佛想把眼前這一刻深深記在心里。
忽聽輕盈的腳步聲踏過雪面,細碎而有節律。
趙歡歡自陣中緩緩走出,她雖才遭劫難,衣衫盡污,整個人卻氣度從容。
及至近前,她屈膝一禮,紗裙自臀線處收緊,露出彈膩驚人的弧線。
一張豐潤、妖艷的臉上寫滿了溫柔,飽滿的紅唇半張,聲如清泉流響。
薛向分不清這是趙歡歡的日常,還是她施展了媚術。
總之,這個女人太柔太媚太媚,真是一眼見到,便讓人忍不住想到床。
“薛大人救命之恩,小女子沒齒難忘。”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順手的事兒,無須感謝。”
薛向拱手回禮,“我已將凌云峰靈脈走向、宗門布局一并錄下,證據已存錄影陣陣旗之中。
最后問趙宗主一句,違法建筑,趙宗主拆是不拆。”
趙歡歡神情一動,目光閃過一抹復雜,隨即含笑頷首,“拆。
不過薛大人,可要說話算話。
當初,你答應過,幫我跑其他位置的產權,還要替我尋一支能干的建筑隊。”
薛向略一點頭,“此言既出,必不食言。”
趙歡歡輕舒一口氣,唇角的笑意多了幾分真切,“那就好。
我們會自己拆,畢竟這些地方花了不少心血,有的構件、法陣、藥圃,還能轉到別處去用。”
“如此最好。”
當下,薛向取出靈產清理室的拆除違建的文書,讓趙歡歡簽字。
趙歡歡接過炭筆,刷刷落下姓名,寫罷,含笑看著薛向,“薛大人,這只筆贈我可好?”
“一只筆而已,趙宗主喜歡,留下便是。”
說罷,他轉身作辭。
趙歡歡卻微微側身,擋在他身前,“救命之恩,小女子無以為報。
一餐飯,大人總是要吃的。
如今,大人要求的,小女子都照做了。
大人總不能翻臉如同翻書,再者,小女子還有下情呈報。”
薛向眉峰一蹙,本不欲久留,再看她神情魅惑中帶著鄭重,他也想看看她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薛向答應留飯,不待趙歡歡吩咐,白衣女蘇丹青便趕忙吩咐下去。
半柱香后,薛向隨著趙歡歡來到凌云峰半腰的聽雪閣內。
雖是寒冬,閣中碳火齊備,溫暖如春,便聽檐下風鈴聲聲,但見簾外云海翻卷。
閣中長案上羅列的皆是山珍水產,色澤鮮亮、香氣氤氳。
燭光如霧,趙歡歡新換一身緊致的絳色長裙,襯得曲線玲瓏。
她斟滿兩盞溫酒,舉杯向薛向微笑:“大人初次造訪我歡喜宗,便弄得一身風塵,先飲一杯,壓壓驚。”
兩人碰杯,玉盞間的酒香帶著淡淡花意。
酒過三巡,天色更暗,薛向便想詢問正事兒。
趙歡歡忽然起身,“枯飲難成筵,小女子學的幾首清歌,愿歌一曲,為大人佐酒增興。”
說完,她眸中帶笑,起身移到閣西,玉手輕扶瑤琴。
指尖輕撥,弦聲便如清泉叮咚,徐徐流入耳中。
她微啟朱唇,歌聲隨之而出,“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她歌聲清亮婉轉,帶著一絲纏綿的暖意,如風拂玉笙,又似雪夜梅香。
唱的正是薛向舊作。
此作方出,便被翻為音樂,薛向也聽到過。
但明顯,趙歡歡翻作的音樂,更為空靈,仿佛將人心神引入云海深處。
不覺間,他的目光越過琴弦,落在那歌聲的主人身上,竟有一瞬恍惚,似被音律牽著魂魄,忘了此時此地。
一曲歌罷,趙歡歡含笑道,“歌聲嘲哳,難入法耳,玷污了大人的絕妙詞章。”
“曲好,歌更妙,恍惚間讓人出神。”
薛向輕輕鼓掌,隨即,正色道,“只是,咱們酒也喝了,飯也吃了,不知趙宗主所謂下情,究竟如何。”
趙歡歡纖指離弦,目光微轉,神情由方才的柔媚收束成一抹凝重,“敢問薛大人,寧千軍何在?”
薛向怔了怔,“趙宗主何出此言?”
趙歡歡靜靜看著薛向,“寧千軍與鬼伯合謀,只為暗算大人。
大人能一路登臨至此,寧千軍定是折在大人手中。
小女子弄清此點,非是要向寧家告密,而是需要確定大人的本事。
畢竟,寧千軍可是攜帶了寧家豢養的唯一一頭荒獸助陣。
如果這樣,他還是喪在大人手中。
足見大人實有通天之能,小女子接下來的話,才有意義。”
“寧千軍和他的金翎焰雕,都被我干掉了。”
薛向沒什么好隱瞞的。
即便寧家知道又如何?
他公務在身,寧千軍自取滅亡。
趙歡歡早料到如此,但聽薛向親口告知,還是止不住心中狂喜。
她話鋒一轉,沉聲道,“不知薛大人怎么看朝廷的這次靈產清理命令?”
“朝廷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能看出來的是,基層衙門很為難。”
薛向指尖輕敲案幾,“比如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完成了你這一單。”
“誰叫小女子好欺負呢。”
趙歡歡紅唇翹起,眼波流轉。
薛向明知她是故意魅惑,還是忍不住一陣恍惚。
他趕忙攝住心神,“縱觀朝廷律令,凡是基層衙門推不動的政策,最終都是無疾而終。
不過是時間長與短的問題。”
趙歡歡凝視著他,唇角帶笑,顯然對他這份冷靜與清醒頗為贊賞,“敢問大人有什么打算?”
“我能有什么打算,實心任事便是。”
薛向道,“完成了歡喜宗這單,我也能松口氣,好好過個年了。
至于來年,看風向嘍。”
“大人如此想,可要錯過天賜良機了。”
趙歡歡語出驚人。
趙歡歡輕輕旋著手中的酒盞,目光越過燭火落在薛向身上,語調緩慢卻帶著鋒利的棱角,“大人可知道,這些年,無數豪族、宗門,在暗中侵占了多少靈田、靈礦、靈脈?”
她微微一頓,紅唇輕啟:“靈田在他們手中,便是源源不斷的糧與藥;靈礦在他們手中,便是法器、兵甲、符陣的根基;靈脈在他們手中,則能供養整座宗門修行。”
她緩緩搖頭,語氣沉了幾分:“中樞財源充沛時,不打他們主意。
如今,中樞財計緊張,北面開邊,中樞財計到處漏風。
朝廷自然盯上他們,當然,我不算哈,我才占了個小地方……”
趙歡歡甜甜一笑,“即便清理靈產之事,最后無疾而終。
至少,現在此為中樞主抓的頭等大事。
薛大人在上面辦出彩了,便極有可能被豎作典型。
到時候,還怕不青云直上?
當然,這只是其一。
其二,大人若是能樹立起靈產清理室的權威,等于給所有侵占國產的豪門、宗門頭上懸了一把利劍。
利劍落不落下,全在大人。
如此,赫赫權柄在手,大人想做些什么,想要什么,還不易如反掌。”
趙歡歡說話之際,纖腰輕扭,宛若化開一池春水。
薛向若有所思,“接著說。”
趙歡歡道,“當然,威名不是那么好豎起來的。
大人強拆了我歡喜宗,只能算是打響了頭炮。
要想真正豎起威名,還得啃下硬骨頭。”
“我怎么聽著,趙宗主像是在往火坑里引我?”
薛向俊眉挑起。
“人家怎么敢,又怎么舍得。”
趙歡歡媚眼如絲,“人家還指望交下大人這個靠山,以后蒙大人罩著呢。”
薛向哂道,“據我所知,趙宗主的靠山夠多了,連我座師馮京馮老先生都算。”
趙歡歡低眉,“都是些墻頭草,真正冒死救人家性命的,可只有大人一人。
小女子句句肺腑之言。
大人以為我歡喜宗文不成,武不就,靠什么立身?
靠的就是我座下女子,他們在我歡喜宗,修行媚術、學的技藝,嫁往好人家,至于為妻為妾,全憑他們本事。
時日一久,論消息靈通,對本地衙門格局的了解,小女子可不遜于人。
我是觀大人文武兼資,實力超群,才替大人想出此策。
大人若成功啃下硬骨頭,威權一豎,接下來,劍鋒指向誰,不指向誰,還不全憑大人心意。
而這劍鋒指向何處,便是大人的滾滾財源所在。”
薛向聽明白了,趙歡歡的策略,就是讓自己先豎威權,然后再選擇性執法。
凡送中華的攤販,就不管。
沒送的,就滿街攆。
話糙,理不糙。
“大人千萬別小看這里面的利潤,據我所知,大人才參加完郡考,應當還未筑基。
大人可知,時下,一枚筑基丹何價?”
“好像至少五百靈石往上。”
薛向讓董嘉存打聽過筑基丹的價錢,董嘉存才報價,他就偃旗息鼓了。
這玩意兒太貴了,即便他如今身家不菲,但還得看買什么東西。
就他現在的存款,頂多買下五枚筑基丹。
關鍵聽董嘉存的意思,筑基丹根本有價無市,此物壓根不流通。
“大致是這個價錢,但根本買不到。”
趙歡歡星眸撲閃,“可我要說,屆時,只要大人威權豎立。
選擇拆誰,不拆誰,這中間,能勾兌出至少十枚筑基丹,大人信是不信。”
薛向正色道,“本官執法向來公平,趙宗主說這些,本官聽不懂。”
趙歡歡掩嘴輕笑,暗道,這小子還真是天生做官的材料,真是又黑又厚,明明早就意動,還裝作義正詞嚴。
“大人不懂無妨,小女子愿牽馬墜蹬,幫大人成事。”
趙歡歡矮身一禮。
薛向怔怔注視著趙歡歡,心中快速評價此事。
趙歡歡提到筑基丹時,薛向心中就定了。
天王老子也拉不回了。
他又不要在這類似封建社會的修仙世界上演白面包青天。
掙錢活命,不寒磣。
他也聽明白了,趙歡歡的真實意圖,是想當自己的白手套。
不管怎么看,他都覺得這個八面玲瓏的女人,真是再合適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