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向開始盤算自己的處境。
其一,職場處境。
新任的職務,注定充斥著麻煩和爭斗。
靈產清理室,這四個字一聽,就知道必和無數的利益糾纏在一起。
迦南郡內,藥山,靈田,靈礦,各種非法占據的洞府,違法搭建的宗門,嚴格算起來,都歸他管。
這個職位,無疑最易得罪人。
迦南郡里,多少人等著看他出丑。
但薛向沒覺得這就是壞事。
危機危機,危中有機。
這靈產清理室室長的位子,難坐歸難坐,但事兒大,事兒多,若真能收拾好,便是最容易出功勞的地方。
前提是,得頂住頭三板斧。
一旦頂過去了,順手了,后面積攢功勞的機會,絕不會少。
其二,實力盤點。
他眼下的實力,九成九要算在弄出來的那把加特林身上。
但就憑這個,應對將來的二次試煉,遠遠不夠。
他很清楚,他這個郡考魁首,有多少人不服氣。
二次試煉,呂溫侯、沈南笙、樓長青、寧千軍,這些必是憋著勁兒要找他的。
故而,快速將修煉境界拔高到了筑基境,已是當務之急。
他現在是練氣九層,照著現在的引靈入體的速度,用不了多久,便能達到沖擊大圓滿的狀態。
達成大圓滿后,則必須要為筑基做準備了。
筑基所需準備有二。
一,為尋找合適的寶地。
二,充足的筑基丹。
歸而總之,筑基丹的搜集是當務之急。
此外,薛向很清楚,他現在的文氣狀態,已經足夠支持沖擊句境了。
一旦達成句境,文氣的威力,可就更上層樓了。
而要達成句境,筑基狀態又是必不可缺的。
“看來,得讓董老爺子幫忙詢詢價了。”
薛向暗暗道。
綏陽渡發展得依舊紅火,荒灘的土地集中招拍掛又進行了兩輪,薛向賺得盆滿缽滿。
他現在積攢了大量靈石,供應自己和柳眉修行,已是遠遠用不完了。
若拿出來購入筑基丹,他絲毫不心疼。
出煉房時,已是月上中天,對面的煉房還有動靜兒。
薛向知道,柳眉更多的是在打磨息風劍法,她早已練氣大圓滿了。
沒有筑基丹,柳眉的修煉之路,也卡死了。
他暗覺任務沉重。
便是為了眉姐姐,他也要想辦法弄到足夠的筑基丹。
新換了環境,卻還是沒影響薛向的睡眠質量,他依舊是一夜好眠。
次日一早,他便朝西面的冷翠峰行去。
和云夢城一樣,時下各大郡城,都是圍山建城,官員皆為修士,高來高去也沒覺不方便。
而權力機構設在山峰上,也起到了極好的保全隱私的作用。
冷翠峰,便是迦南郡一級衙門所在地。
半盞茶后,薛向便抵達了冷翠峰腳下。
抬頭上望,冷翠峰拔地而起,峰頂覆雪,半山腰卻是一片蒼翠。
寒風自北而下,帶著高處的雪意。
薛向拾級而上,一路走好,一路看。
只見整座山峰如玉削成,云從山腰處生出,繚繞不散,似真似幻。
登山路并不寬敞,石階被風雨打得泛白,偶爾有積雪從松枝上簌簌落下,砸在臺階上。
行至半山腰,便見路邊立著一方青石,石上刻著四個大字“冷翠仙峰”,筆力蒼勁,仿佛仍帶著墨香。
行至此處,已能看清半山腰至峰頂,開辟出的龐大建筑群。
殿宇樓閣層迭,朱梁畫棟,飛檐翹角,與山石、古松、白雪相映,氣勢森嚴,又不失靈秀。
不多時,便按照指示牌,找到了掌管人事調配的第二堂的主衙。
令薛向驚訝的是,第二堂主衙門前,竟還有湖。
湖面不大,環湖一圈都是青石欄桿,湖心白霧氤氳,偶有幾尾錦鯉泛著光游出水面,紅影掠波。
薛向進了第二堂,出示了仙符。
流程走得很快,一位白面青年找上他來,自我介紹是第二堂第二院副院尊,姓鄧名青,專司薛向赴第九堂報到一事。
鄧青先是引著薛向,去第一室錄入了個人信息。
然后,將一系列證明薛向身份的符紋、印鑒,全部錄入了薛向的仙符中。
到時候,薛向再使用印鑒,或出示身份,只需要用意念,便可調出印鑒光影,直接刻錄在公文上。
“仙符果然不凡。”
薛向暗暗咋舌。
這可比在綏陽鎮當假鎮長時,先進多了。
半柱香后,鄧青引著薛向轉到對面山腰的一排紅房子前。
行走在這里,能聽見遠處鐘鼓聲悠然傳來,配著山風,像是天地在緩緩舒展。
不遠處的青石上,正刻錄著“第九堂公衙”的字樣。
站在此處,正好能看見對面山峰,那處山腰和山峰,也矗立著大量紅墻碧瓦的建筑。
鄧青指著那處道,“對面那是雙青峰,隔著一條深澗與此峰相望,那里是雍安城公衙所在。”
雍安是郡治所在,一城雙衙,合情合理。
鄧青熟悉規制,帶領薛向在第九堂的流程走得很快。
第九堂堂尊王伯當不在,副堂尊錢少用接待了他們,鄧青宣讀完任命,薛向出示了仙符。
至此,鄧青公事畢,便即告辭。
錢少用則著一陳姓書辦,領著薛向去第三院主衙報到。
半盞茶后,第三院院尊趙樸接見了薛向,對他的到來表示了歡迎。
客氣話說完,便叫來了一室室長黃通,說一室還兼著內務的差遣,讓薛向有什么雜七雜八的事,都安排黃通去做。
黃通是個圓頭圓腦的中年人,一雙眼睛在眶里滴溜溜亂轉。
領著薛向出了趙樸公房后,便開始對薛向噓寒問暖。
不多時,便引著薛向進到他的專屬公房,一間依山而建的小房子,不到一丈見方。
公房收拾的很干凈,檔案架,辦公桌,纖塵不染。
“薛院尊,以您的級別,可以配一名專屬書辦,您看,是我替您推薦,還是您自己觀察一陣再說。”
黃通滿面堆笑,“我的意見是,您要抓緊安排專屬書辦。
您才來,各方面都要對接,各種公文往來,還要熟悉,沒個體己人,還真不行。”
薛向怔了怔,“黃室長可有合適人選?”
黃通眼睛一亮,“有的有的,我舉薦一位書辦,他雖年紀輕輕,已經佩戴金質飛魚標。
頭腦清晰,耳聰目明,經驗豐富,很是合用。”
“噢?”
薛向道,“既然黃室長這么看好,就先用用吧。”
薛向也不想顯得崖岸太高。
黃通大喜,“我這就給您叫去。”
說罷,轉身便走。
薛向高聲喊,“給我安排張小床,抵著窗戶放。”
許是看書看多的緣故,到哪兒,他都愿意躺著。
似乎唯此,心意才能更容易沉入書中。
薛向正翻著書架上的檔案,腳步聲咚咚傳來,一道身影進門,立時將屋內光線遮擋去大半。
“卑職孟德,向薛副院報到。”
“啊。”
薛向像被蛇咬了一口,猛地一抬頭,便見到孟德那張圓乎乎的胖臉。
他穿著一件公服,胸前飛魚標金光燦然。
比飛魚標更燦然的是,孟德的笑臉。
“好小子,這個埋伏打的深。”
薛向上前,重重擂了擂孟德肥厚的胸膛。
孟德笑道,“知道哥們兒多不容易,才爭取到這機會么?給姓黃的孫子足足送了兩枚靈石。”
“我說,他怎么連經驗豐富都夸出來了,你小子才比我早來幾天。”
薛向拉著孟德坐下。
孟德道,“咱可不是吹牛,上次城考結束,我就在北水鎮干書辦,該會咱可都會。”
薛向擺手,“我可不是嫌你,咱們弟兄誰跟誰。
只是,你孟兄也是堂堂孟家公子,在云夢謀一個副室長的缺,應該不難吧。”
孟德搖頭,“國朝體制,官制卡得最緊。
便是王公子弟,要混衙門,也只有一步步往上磨勘。
薛兄一路走來,不也是副室長,室長,副院尊,步步沒缺?
當然,薛向你是天賦異稟,沖得極快。
咱可沒這個能力,現在從白身磨到金質飛魚標,已經用盡全力。
如今能跟著薛兄混,即便不能掛上副室長銜,也必會所獲匪淺。”
孟德家雖稱不上世家,卻也代代有人出仕。
對他的前途,孟家自有規劃,可他偏偏看好薛向,巴巴趕到迦南郡來當個書辦。
“行了,互吹的話,咱們弟兄就免了。”
薛向道,“你知道的,我來這個靈產清理室,是穿了人家扔過來小鞋。
你比我先來幾天,這里什么狀況,可摸清楚了。”
孟德臉上笑容收斂,“摸得差不多了,我認為,薛兄太樂觀了。
這哪是什么小鞋,分明是將你扔到了炙烤得通紅的鐵板上。
情況是這樣的:
這個靈產清理室,是個補充室。
年中,中樞下達了要盤點全國靈產的命令。
郡中為響應中樞指令,為清退各處非法侵占靈產,而成立的該補充室。
其他各州、郡,都設立了補充衙門。
一開始,誰都以為一陣風吹過了,大家應付完差事,此事便了了。
誰也沒想到,這風越吹越緊,越吹越急。
三個月前,中樞下達指令,要將靈產清理情況,納入年度官員成績考核。
自打靈產清理室成立,統計被侵占的靈產,做的倒是很詳細。
但是,回收被侵占的靈產,拆除違法建筑,卻是一樁也沒辦成。
眼見著再有二十來天,就要封衙了,府君詢問靈產清理室狀況。
見毫無成效,府君大怒。
第九堂堂尊王伯當被申飭,第三院院尊趙樸被記重大過失一次,計入出身文字。
現在距離封衙,二十天不到。
王伯當,趙樸都辦不了的事兒,老兄覺得能辦下來?”
薛向皺眉,“這么說,這二十天也是給我的期限?
我這初來乍到,二十天真清退不了一處被侵占的靈產,又當如何?”
孟德壓低聲道,“小道消息,府君曾放話,封衙之前,還無任何成效,將追毀主事官出身以來文字。”
“嘶。”
薛向倒抽一口涼氣。
至此,他終于明白謝海涯說的,世家大族的報復,永遠不會是刺殺,和肉體消滅,而是殘酷的官場傾軋。
他還沒來,天大的雷已經備好了。
他想抱宋師伯的大腿,宋師伯要翻過年才來。
也想過用明德洞玄之主的身份,去找滄瀾學宮,讓倪全文出手。
但這不符合他的人設。
滄瀾學宮,只能當作底牌和退路。
他轉念一想,又暗暗發狠,“來都來了,哪能一槍不發,就先撤。”
當下,他沉聲道,“孟兄,速速幫我找到卷宗,我要挑件案子,抓緊辦了。”
孟德搖頭,“現在換不了案子了,只能辦靈產清理室正在經辦的這樁。”
“這是為何?”
薛向莫名其妙。
孟德道,“到年底了,接近封衙,各個衙門都在做年終的成績盤點。
第九堂已經將這件正在經辦但沒辦成的案子,列為了成績,報了上去。
故而,誰來當這個靈產清理室的室長,都必須先辦這個案子。”
薛向聽明白了,“不管辦沒辦成,先列為靈產清理室的成績報上去再說。
成了呢,算是先上車后補票。
不成,便算他這個靈產清理室的室長報假成績。
最后,背鍋的還是他薛某人。”
薛向前世,混跡職場多年,對這些套路很是熟悉。
如今,雖然換了世界,但人性未變。
他不會蠢到去大喊冤枉,因為他知道,這毫無用處。
他讓孟德速速陳述正在經辦案件的案情,很快,他便捋清了關鍵:
1,靈產清理室正在經辦的是歡喜宗的宗門違建案。
2,歡喜宗是個規模一般的宗門,宗主趙歡歡,是筑基期的女修。
歡喜宗,以門下多出美女而著稱。
宗門內許多弟子,都嫁入豪門為妾,看著歡喜宗規模不大,但影響力驚人。
3,歡喜宗建在凌云峰上,本來這種荒野山峰,是無人管理的。
宗門愿意怎么擴建,便怎么擴建。
誰料,年中,國朝開始清點靈產,動用大陣,分析天下靈脈走向。
其中一條水火雙靈脈,正穿凌云峰而過。
其中,有處靈眼,正卡在歡喜宗擴建的演武場上。
“似這種情況,官府一紙文書便能擺平,為何還有困難?”
薛向道,“我不信,歡喜宗敢和朝廷兵馬對抗。”
孟德道,“你的前任宋暢也是這么想的,他先派人去和歡喜宗交涉。
歡喜宗那邊避而不見,宋暢決定強拆。
隊伍派過去了,連凌云峰還未靠近,便被一股妖風吹翻。
宋暢沒想到歡喜宗如此瘋狂,便將此事上報,豈料上面也沒給他回應。
他再問,上面問他違法建筑是怎么認定的,為何亂出強拆文書。
宋暢被頂了個沒臉。
此事,便就此耽擱。
直到,府君大發雷霆,宋暢倒霉背鍋。”
“這叫什么事兒?又要下面人辦事,又不給下面人撐腰?”
薛向吐槽。
孟德道,“此事詭詐就詭詐在此處,難辦也難辦在此處。”
薛向擺手,“咱不管這些。
孟德兄,把相關卷宗找過來,另外,把朝廷下發的關于清理靈產的公文也找過來。”
夜漸深。
公房里只剩下一盞燈。
孟德送來的卷宗,攤在案幾上,厚厚一摞。
薛向從第一頁,耐著性子,逐件逐條細讀。
紙墨之間,舊案交錯,筆跡或急或緩。
看得久了,燈火似也昏黃起來,紙面泛著微光。
歡喜宗的違建,起于數十年前,原本無甚要緊。
問題出在年中的大陣測靈。
水火雙靈脈之交匯,偏偏鎖在了凌云峰。
從那一刻起,歡喜宗的宗門違建,便成了必須拆除的對象。
薛向閱罷,把卷宗合上,指尖在案幾上輕輕叩了叩。
案卷里,不見歡喜宗的狡詐手段,倒見得第九堂上上下下,擰不成一股繩。
顯然,這樁案子,難關,在內不在外。
攘外,必先安內。
想到此處,他索性合上卷宗,望向窗外,卻見窗紙上映出一個胖胖的身影。
“孟德兄,還未歇下?”
薛向低聲道。
孟德轉入公房,“我倒是想走,你這當院尊都沒走,我這當書辦的哪能沒個眼色。”
“趙院尊可還在公房?”
“在,現在靈產清理案未破,多少眼睛都盯著這邊,哪怕是故作勤勉,也要裝出些模樣,趙院尊一連好幾天都住在公房。”
“甚好。”
薛向正了正官袍,直往第三院院尊趙樸公房趕去。
夜風自山腰撲面而來,帶著冷意。
半山的松影在月光下森森簌簌,走在石階上,便似腳踏波濤。
遠處暮鼓聲沉,冷翠峰的殿宇,如同在薄霧里浮動。
第三院的院署依山開辟,門扉緊掩。
門外的風燈在夜里搖曳,泛著幽黃的光。
薛向亮了腰間的仙符,值守的書辦一怔,連忙推門。
堂中靜極,只有一縷檀香,蜿蜒上升。
趙樸正倚榻而坐,一身公服半解,面前一只白瓷茶盞,盞上水霧裊裊。
“趙院尊,打擾了。”
薛向拱手,躬身入內。
趙樸合上手里的冊子,抬眼看他,微微吃驚,“薛院尊深夜造訪,所為何事?
可是住的不舒坦,有什么需要,你找黃通說,我已經打過招呼了,務必令你滿意。”
薛向擺手,“吃住都是小事,歡喜宗的違建清理,卻是大事。
屬下閱了卷宗,頗多可疑處,還請院尊解惑。”
趙樸端起茶,輕輕吹了口氣,眼皮半闔。
蒸汽自茶盞里散開,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那是你們靈產清理室的事,我不便插手,再說,我所知實在不多。”
他說得慢條斯理。
“既如此,我申請調動執法隊,強拆歡喜宗違建,還請趙院尊代我一同上書堂尊。”
薛向隨口便放出驚雷。
迦南郡各堂,皆設有執法隊,規模不小。
趙樸大驚,“辦案怎能如此莽撞,薛院尊三思。”
“三思?”
薛向道,“趙院尊不同意?”
“我說了,靈產清理室的事兒,我不管,也管不了。”
趙樸站起身來,語氣中的不耐煩已經快流溢出來。
“不如說不敢管。”
薛向繡口一吐,便是毒液。
趙樸氣得面色發白,指著薛向,說不出話來。
他怎么也沒想到,這家伙初來乍到,竟敢如此大膽。
薛向自顧自道,“趙院尊應當清楚,我堂堂郡考魁首,被丟來此處,遭遇了些什么。
我也不妨和趙院尊明說。
我來時,桐江學派的宋師伯,噢,也就是觀風司的那位宋司尊,以及滄瀾學宮的宮觀使倪先生,都曾有過耳提面命。
要我盡管實心任事,旁的無須管。
我理解趙院尊的難處,若說我坐在火爐上,趙院尊何嘗不是坐在鐮刀刃上。
歡喜宗的案子,辦不明白,我固然要遭滅頂之災,趙院尊的下場又何嘗會好?
這樣吧,我也不為難你。
你寫個條子,明示,以后凡涉及靈產清理室事務,全權交由薛某人經辦,你不再插手。”
薛向沒指望從趙樸這里得到什么,但權責必須明確。
不然,他再好的布局,關鍵時刻,趙樸橫插一杠子,搶走指揮權,一切皆休。
歸而總之,趙樸可以不辦事,但不能壞事。
屋外竹林莎莎,趙樸沉默了。
他何嘗想管靈產清理的破事兒,可次次板子落下來,總要捎帶著他。
好在人家給的補償也算豐厚,他才硬陪著挨板子。
至于薛向,在他看來,就是個來送死的倒霉鬼。
現在,薛向亮出鋒芒,顯然是不甘心當這個倒霉鬼。
至于,薛向說的什么宋司尊,倪宮觀使,趙樸并不全信,但也不敢不信,畢竟,薛向的郡考魁首的光環太強。
所以,趙樸既不想和歡喜宗為難,也不愿和帶著郡考魁首光環、還準備死拼一把的薛向硬剛。
他沉默良久,“也罷,總歸幫不到你,本官放手便是。
薛副院,你是猛龍過江,不理解我們這些人的苦楚。
我只能勸你一句,剛極易折,盡快想退路。
區區二十天,辦不成任何事。
我撐過這一任,也懶得再在這污泥中打滾了。”
趙樸痛痛快快寫了條子,意思是薛向說的意思,但文辭要官方的多。
明言了,靈產清理室的一切事務,皆歸薛向署理,包括他在內的第三院其余人等不得干預。
薛向拱手一禮,捧了條子便走。
回到公房,孟德仍舊在等,見得薛向,遠遠迎上,“如何?”
薛向將紙條遞給孟德,孟德覽罷,皺眉,“他開出這樣的條子,分明是表示,你們兩邊我都不愿得罪,你們自己斗去。
可靈產清理不成,他是要受罰的。
即便這樣,他也不愿往里面摻和。
那就只有兩種可能。
一種可能,他得到了足夠的補償。
另一種可能,他得罪不起歡喜宗。
或者說,得罪不起歡喜宗背后之人。
現在看來,內部的阻力點,不在趙院尊。”
薛向點點頭,“孟書辦,你這狗頭軍師當得蠻靈的嘛。”
孟德皺眉,“你還笑得出來。
阻力點不是趙院尊,不就證明問題越發大了么?
常言道,根子都在主席臺,問題出在前三排。
這事兒麻煩了。”
薛向笑笑,“本來就是件麻煩事兒。
我不怕麻煩,就怕云山霧罩,不知道麻煩的節點在何處?
王堂尊可還在公房?”
孟德瞪圓了眼睛,“你想找王堂尊也來上這一手?”
薛向不置可否。
孟德急道,“王堂尊,乃是銅麟榜上的秀士公,地位尊崇。
是迦南郡的老牌官僚,你別畫虎不成反類犬。”
“錯了,我是赤腳的不怕穿鞋的。”
清晨的冷翠峰,天色方才透白。
山風卷著雪意,從峰頂沖下,卷得檐鈴叮當作響。
第九堂的正衙,朱欄碧瓦,半在云霧里,半在山影中,氣象森然。
堂尊王伯當,安在正堂。
此人身材極高,腰背略駝,須發雖白,卻理得齊整,垂至胸前。
一雙眼睛微微下垂,似笑非笑,眼角深紋,竟有種恍若慈和的氣度。
然而那份笑意,落在薛向眼中,卻似與他無關。
堂中地面是整塊的青玉,拂得可鑒人影,案后香爐煙氣氤氳,掩著幾案上的一沓公文。
薛向行到堂前,拱手行禮,“下吏參見堂尊。”
王伯當抬眼,含笑,像是早知他要來,“薛院一早上山,想必是為歡喜宗之事?”
“正是。”
薛向抬首,神情沉靜,“此案我已閱盡卷宗,今日特來請堂尊發文,調執法隊助我強拆違法建筑。”
王伯當輕撫長須,緩緩搖頭,“案子不是這么辦的,你才來第九堂,很多事,并未明了。
先適應、體驗一陣,再做別論。”
“封衙在即,下吏如坐針氈,不得不急。”
薛向直視王伯當。
王伯當道,“凡事,當戒驕戒躁,此事我已插手,也已與歡喜宗溝通了。
他們的意思是,當年修建宗門,耗資巨大。
如今強行拆除,一無所得,不甚公平。
歡喜宗,在郡中頗有影響,各方面都來說情,我也不能不平衡各方。
歡喜宗宗主趙歡歡說了,她正在第八堂,辦產權文書。
只要文書下來了,她便能申請補償。
補償款一下來,她們立時主動拆除違法建筑。
法理兼顧人情,才是治事之道。
我已經同第八堂賀堂尊打過招呼了。
至多十余日,便會有結果。
薛院,大可靜候佳音。”
“倘若沒有結果?又當如何?”
薛向拱手,雙目凝視王伯當。
王伯當臉上笑容凝固,冷冷盯著薛向,空氣中似有霜意飛起,“看來,薛院并不把本官放在眼里。”
“堂尊誤會了。”
薛向道,“我連夜查詢了,中樞下發的與清理靈產的相關政策文書。
其中有一條,明確指出,自中樞下達盤點靈產之令始,天下靈產相關之產權文書,一律凍結。
請問,第八堂如何辦出歡喜宗要的產權文書?”
“是嗎?還有此事?”
王伯當一拍額頭,“看來是我疏忽了,我馬上過問此事。”
“下吏愿在此等候。”
至此,薛向已試明,關鍵阻力點就在第九堂堂尊王伯當。
“薛院,我是不是太給你臉了。”
王伯當臉色頓黑,如烏云密布。
“不知下吏何處不當。”
“好一個不知,你是在教本堂尊做事?”
“下吏不敢。敢問堂尊,下吏如何做,堂尊才會調動執法隊,配合強拆。”
薛向不想跟王伯當來回羅圈話說個沒完。
王伯當用衙門把戲來壓制他,他只能回報以程序正義。
“說歡喜宗違建,先拿到違建認定文書再說,否則,本官如何調動執法隊強拆,下去。”
王伯當不耐煩揮手。
薛向拱手一禮,告辭離開。
他才去,偏廳轉出一人,身長七尺,須發如雪,盯著薛向遠去的身影道,“此人倒是名不虛傳,生猛得一塌糊涂。
現在看來,那位也許走了一招臭棋。”
“房老何出此言?”
王伯當眉毛掀起。
房老乃是第九堂的一位書辦,跟隨王伯當一起來的第九堂。
說書辦,不過是王伯當給他找的一個堂堂正正出現在第九堂的理由。
實際上,此君正是王伯當的謀主。
房老道,“靈產清理,注定是個麻煩活兒,沒權柄根本執行不下去。
中樞不會不知道,我料定,用不了多久,靈產清理衙門的權柄會大幅擴張。
薛向權柄一旦擴張,弄不好便是養虎遺患的局面。”
王伯當含笑道,“房老以為,小薛拆得了歡喜宗?”
“不好說。”
房老搖頭。
“還不好說?嘴上沒毛,以為斗贏了幾個紈绔子弟,便贏了全天下。”
王伯當輕笑一聲,“那就給他來點成年人世界的小小震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