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輩救命之恩,鐘離眛沒齒難忘。”
鐘離眛躬身行禮,再無半點狂傲。
薛向淡淡擺手,兩顆鳳五丹,兩枚回元丹,飄向鐘離眛,“遇見為緣,鐘小友言重了。”
鐘離眛接過丹藥,趕忙塞入口中,心中更是感激莫名。
快三十年了,他再一次感受到一種被長輩關心、愛護的的感覺。
“諸位,有身患重傷者,可與老朽明言。”
薛向拱手說道。
“我等無事,前輩勿憂。”
“滄瀾學宮的八方風雨陣,也非小可,擋住了雷澤的絕大部分攻擊。”
眾人紛紛表態,到底無人好意思站出來接薛向的丹藥。
“既如此,列位且回,老朽將閉關矣,兩個月后,我等共聚一堂,聽慕容小友論道。”
薛向高聲說罷,眾人行禮如儀,各自退去。
才從文墟福地離開,駕臨飛舟之上的倪全文沉聲道,“諸位發現沒有,我觀前輩對那個薛向似乎格外青眼。”
“這是一定的,前輩是儒家大賢,薛向嘛,是我儒教后起之秀,詩文了得,前輩喜歡他,沒什么不對。”
魏范很是得意,他監考迦南郡,薛向得了魁首。
在上交的心得中,他也沒忘了提及此事。
明德洞玄之主今日特意點名薛向,顯然是記下了他魏某人的功勞。
這可是生壓云雷二圣的前輩啊,被他記住,真是榮耀啊。
“不止如此。”
倪全文道,“諸位難道忘了,薛向是在哪里得的文氣,開辟的文宮?”
“含谷遺跡。”
督學使鄧芳蹤皺眉道。
“現任明德洞玄之主承襲的是誰福地。”
倪全文沉聲道。
眾皆訝然。
“對啊,現任明德洞玄之主承襲的也是含谷老人的福地。”
“這么一算,薛向和明德洞玄之主還挺有淵源。”
“這算什么淵源,那一批考生在含谷遺跡中得到文氣的大有人在,薛向只是其中之一。”
“關鍵是這其中之一,和現任明德洞玄之主建立了聯系,而明德洞玄之主又青睞薛向。照此發展下去,哪一天明德洞玄之主讓薛向繼承了文墟福地,我都不奇怪。”
倪全文此話一出,眾皆沉默。
魏范道,“現在看來,慕容玉是勁敵,薛向未必爭得過他。”
司經使孔有容道,“相比慕容玉,薛向到底是咱們治下的儒生,他得了傳承,更佳。”
“這是自然。”
“既然有這個苗頭,咱們還是要努力促成。對了,薛向不是迦南郡的魁首么,他的人事檔案怎么還沒轉過來?”
魏范沉聲問。
宮觀副使賀長青道,“我著人去問了,說人事檔案已經轉去了迦南郡第二堂,二堂已經明定了薛向的新職。
安排成了九堂三院副院尊,兼領靈產清理室室長。”
此話一出,眾人無不大驚。
倪全文恨恨瞪賀長青一眼,“這是明目張膽啊,哪個郡考魁首,會安排去過火焰山?
這些人還有沒有底線。”
魏范冷聲道,“這是要玩死薛向,這怎么得行。”
孔有容道,“現在說這些都太晚了,流程都走完了,我看讓薛向在底下摔打摔打也好。”
魏范冷哼一聲,“孔老兄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你的孫子不也是這次夷陵郡郡考前三么,我記得安排在州里任職,那處可沒有風雨。”
孔有容勃然大怒,“老魏,你有話當面說,陰陽誰呢?”
倪全文擺手,“都別嗆嗆了,迦南郡我親自盯。”
此話一出,眾皆默然。
九分山,梅花廳,西暖閣。
薛向行將赴任的前一日,謝海涯終于歸來,立時召見薛向。
臘月的寒風悄悄吹入閣內,梅花的香氣隨風飄散,室內爐火正旺。
薛向坐在窗前,雙手捧著一杯溫茶。
一杯茶喝完,謝海涯行色匆匆走了進來,他手里拎著個包裹,走到近前,在薛向身前放了,“省得你老是來我這兒順茶葉。
這回,我一口氣給你買了十斤的,夠你喝上一整年了。”
“師兄,到底是飛鳥化鳳了,口氣都比以前硬了,您這是高升去哪兒了?”
“州里,第七司,第三堂,堂尊。”
謝海涯答的干脆利落。
國朝官制,薛向已經很熟悉了。
從中樞到地方,中樞、州、郡、城、鎮,這些是區塊,共五階十等,正好對印十個品階的仙符。
而閣、殿、司、堂、院,從上到下一條線,對應的正是這些區塊。
拿滄瀾州舉例,滄瀾州掌印寺下面,便是十三司,每司三堂,每堂三院,每院三室,除此外,便是因事而設的補充衙門。
下到迦南郡一級,便設十三堂,每堂三院,每院三室,也會因事設補充衙門。
再下到云夢城,則設十三院,每院三室。
最后下到綏陽鎮,便是十三室。
國朝體制,大抵如此。
謝海涯原來是云夢城第七院院尊,這是個九品仙符的職位,因著他掛了掌印銜,所以高配為八品仙符。
如今,謝海涯調去滄瀾州第七司第三堂,正印堂尊,這便升為七品仙符,等若是云夢城令一般的品階。
而州里衙門,比起下面,位高權重不說。
將來外調,照例是要提一級的。
相比起謝海涯來,薛向才入手十品仙符,二人差距,宛若天地之別。
“說來,我也是借了你的光,我把綏陽渡的發展,寫了一篇官樣文章,第七司的佟司尊很看重,便親口要了我。再加上,宋師伯的面子,這事兒就這么成了。”
謝海涯神態輕松地斜靠在軟塌上,一副如釋重負模樣。
他這些日子,確實累慘了。
“宋師伯何日入迦南巡視?”
薛向很想念未曾謀面的師伯。
要入新職場了,他萬分想要一個新大腿。
“最遲翻過年。”
謝海涯看出了薛向的憂慮,寬慰道,“你的事兒,我已經上報給宗門了。
宗門會關注的,畢竟,你是郡考魁首,在現在的桐江學派內部,不再是什么甲乙丙丁。
說重要性,你遠在我之上。
真有事,宗門不會坐視不管的。”
薛向暗暗放心,深覺自己當初冒險搶這魁首之位,屬于英明之舉。
“此外,世家大族的威脅,你也別看得那么重。”
謝海涯道,“要細論起來,我也是世家出身,實際上,也同化于體制之內。
嫉恨你的,不過是你搶了人家風頭的那兩家。
不是全世界的世家都要難為你。
再者,即便是難為你,用的也都是衙門內的傾軋手段。
沒有人瘋到去刺殺你,乃至刺殺你的家人。
所以,他們的手段,翻來覆去,也就那么兩招。
你背后有人戳著,他們布的局,就好似給你出的算術題,你解開了,便是你的本事。
解不開,便是無能。
你想青云直上,注定要步步攀登。
我和你說了這許多,你可領會?”
薛向哈哈一笑,“師兄啊,你將來要是不做官了,也會活得挺好。”
“這話怎么說?”
“給人按摩啊,心理按摩,我這聽你說了幾句,怎么感覺身上輕飄飄的,萬事不愁了。”
薛向起身,拱手,“師兄放心,你師弟我,最不怕麻煩,只怕不麻煩。”
說罷,他拎起一袋子茶葉便走。
“且慢。”
謝海涯大手一揮,一個紅色小盒落入薛向掌中。
薛向打開,里面躺著一枚半黑半白的丹藥,和在武備堂見的筑基丹如出一轍。
“這是?”
“宗門給你的獎勵。郡試魁首,宗門內也已經好些年未出了。
你靈根資質差,一枚筑基丹未必能解燃眉之急,但宗門一份心意,你領受便好。”
“師兄,你看我要不要再給宗門捐點股份,我這都不好意思了。”
薛向說的絕對是實話,自他加入桐江學派以來。
除了送給謝海涯的干股,被謝海涯轉送給宗門外,他還真不曾為宗門做過什么貢獻。
“少來。你若銅麟榜再奪魁,便是給宗門的最好報答。”
謝海涯笑道,“行了,你小子趕緊回吧。
迦南郡赴任之事,可以想多,但不要多想。
體制運行有它自己的規則,有些人或許能利用規則的彈性壓人,但規則本身,一定是有生存空間的。
能人所不能,你便找到了自己的空間。
你在云夢,在綏陽鎮,不一直是這么干的么?
接下來,繼續這樣干,準沒錯。”
“記下了,今日一別,再見可不知是何年月了,師兄保重。”
薛向上前,重重抱了謝海涯一下。
“好小子,使這么大力。”
謝海涯拍了拍薛向肩膀,還想說些什么,薛向已然去遠。
臘月初三,上午。
兩輛馬車組成的車隊,碾進了雍安城西城門。
薛向坐在前面一輛馬車的馭座上,打量著街市上的繁華。
郡考時,他來過雍安。
只不過那時,他行色匆匆,心中藏事,根本不曾用游者的心態觀察。
如今,再看雍安,城市規模遠超云夢,繁盛也遠遠過之。
他忽然理解了嘉禾商行的董嘉存,為何總想移鎮雍安。
換他是董嘉存,只怕也會生此念頭。
馬車碾過虎坊橋時,四周早已車水馬龍。
只見城中,街衢寬闊,商販云集,叫賣聲此起彼伏。
茶肆里傳出的說書聲,和著遠處酒樓的絲竹聲,交織成一派熱鬧景象。
兩側的鋪子連綿不絕,錦緞、香料、古玩,琳瑯滿目,門前的招牌被冬日的陽光照得熠熠生光。
偶爾有幾個孩子抱著糖人從街角跑過,笑聲清脆,紙鳶高懸,隨風輕輕擺動。
薛母掀起車簾,見到這一片繁華,忍不住低聲感嘆。
小適與小晚早已探出半個身子,眼睛睜得圓圓的,恨不得把整座城都看進眼里。
副馭座上斗笠遮面的柳眉低聲道,“郎君,這里比云夢更熱鬧。”
薛向笑道,“雍安嘛,大城市,也就比鐵嶺差那么點兒。”
“鐵嶺?是哪兒?”
“超級大城市。”
薛向笑著輕輕一抖韁繩,馬車拐入一條小巷,街上的喧囂被隔在身后。
巷中石板鋪路,干凈整潔,兩旁的粉墻黛瓦靜靜矗立。
檐角上懸著的紅燈隨風輕搖。
薛向只覺很安靜,一切都安好。
很快,安靜便被陣陣急促的馬蹄聲踏碎。
對面馳來一支馬隊,啼聲如鐵。
薛向趕緊操控馬車靠邊,后面的范友義也跟著操控馬車靠邊。
窄窄的巷子,勉強能容車、馬交錯。
為首的騎士,三十出頭年紀,面白無須,眼眸冰冷,一勒韁繩,指著薛向喝道,“還不后退。”
薛向皺眉,指著一邊的空地,“寬度足夠,閣下當能過?”
“廢什么話,逼我亮令牌?”
騎士亮出一塊黑色令牌,上面鐫刻著一把利劍,利劍旁寫著九三一。
這種公干令牌,出公差時,都會配發。
九三一,代表著九堂三院一室。
薛向一看,心里門清,這是撞著自家隊伍了。
他領受的正是九堂三院副院尊職位,監領靈產清理室室長。
“我令牌未嘗不亮。”
薛向亮出手環,上面仙符湛然,靈光點亮,形成文字,赫然正是薛向的差遣。
騎士大驚,趕忙滾下馬來,他身后騎士俱都下馬,拱手行禮,“參見薛副院尊。”
“免禮。”
薛向擺手道,“你們這急吼吼的,干嘛去?”
為首騎士道,“標下馮正春,奉命前去雙青山馳援,那邊出了亂子……”
馮正春欲言又止。
薛向看出來了,也許和靈產清理室有關。
但他尚未到任,沒必要往自己身上攬麻煩,吩咐馮正春一行速去。
半柱香后,薛向抵達了東城區,躍進大街的一座宅門前。
云間消息在雍安有分部。
薛向此來雍安,租房,安家,都是周夢雨安排人一手操辦的。
薛向一行到時,云間消息駐雍安分部負責人蔣琦,已經率眾在門口迎接了。
雙方寒暄過后,薛向開始檢視老宅。
宅門外立著兩株老槐,干枝虬曲,枝干上掛著冬日殘雪。
推門而入,是一條青石鋪就的甬道。
甬道兩側,各植著一溜修剪得極整齊的冬青,綠意在這深冬時節,反倒顯得格外精神。
這是個二進的院子
第一進,是正門到前院的空地。
青磚鋪地,規整有序,四角擺著幾只極高的青銅燈架,夜間若是點起燈來,必然光影搖曳。
兩側廂房,辟作廚房和雜物間。
穿過影壁,便到第二進的正堂
正堂寬大,梁柱間皆是以整料楠木搭起,檐下雕花精細,堂屋正中懸著一塊“云水清音”的匾額。
從正堂向左右延伸,便是東西廂房。
院落四方,前有堂屋,后是花廳,四周開廊環繞,既能御寒風,又便于行走。
院子后面,臨著一泓碧水。
湖水從雍安城內外引來,水光瀲滟。
“薛大人,這里的主人也是官宦,調到外州任職,二進院子下面,有個規模極大的地下室,已經按您的意思,改作了兩個煉房。”
蔣琦辦事干練。
此話一出,薛向來了興趣,當即便要去參觀煉房。
進到二進院的左側廂房,推門而入,便見到通往地下室的入口。
沿著步梯下了近兩丈,便瞧見一個通道,通道兩邊,兩扇石門對面而立。
推開左側石門,里面光線通透,石壁上嵌著陣紋。
薛向認得出來,是簡易的蟠龍陣。
雖在地下,他隱隱感到有風吹來,顯然是內設了隱藏氣孔。
煉房雖然粗獷,但已夠用了。
簡單參觀完煉房,薛向返回地上。
蔣琦道,“這里離您坐班的冷翠峰也很近,步行半盞茶就到了。
您若是想購入,我也問過房主,他說聽過您的大名,愿意八折出售。”
薛向擺手,“我宦海漂泊,漂到哪里便是哪里,還能到一地,置一處產業?
先住著吧,蔣兄,有勞了,你的人回去吧。
我會跟周社長說的,你很得力。”
蔣琦面露喜色,行禮后,率眾離開。
一下午,薛向一家都在收拾家里。
盡管,宅子早就打掃得纖塵不染,但新入一家,總有忙不完的千頭萬緒。
吃罷晚飯,薛向徑直入得煉房,繼續配著圣賢像的福澤靈域,結合星云霸體訣,引靈入體。
引靈完畢,他將意念沉入文宮。
文宮內,消失殆盡的才氣,又滋長出了不少,倒是愿氣紋絲未動。
他知道,這些才氣的滋長,必定是因為郡考結束,那首《登高》以及《愛蓮說》傳播的結果。
他當先喚出劍膽,放出一縷才氣,環繞劍膽。
那劍膽似乎有吞吐才氣的能力,不多時,便將那縷才氣吞噬殆盡。
薛向只是滋養劍膽,并不放任它吞噬。
他收了劍膽,開始評估自己目下的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