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向以為來的是謝海涯,畢竟,他回云夢都三天了,也沒見到謝海涯。
謝海涯似乎正在積極運作自己的升遷。
車簾掀開,內中無人。
薛向正要詢問車夫,粗布麻衣的車夫身上傳來陣陣幽香,車夫一掀斗笠,露出一張嬌媚逼人的臉來。
“上車。”
薛向不再多言,沖院子里的柳眉招招手,坐上車去。
車夫也瞧見了柳眉,眼中閃過一抹訝異。
馬車粼粼,行半個時辰,至城郊瘦湖畔。
夜色如墨,湖面如鏡,月光灑下,銀色的光輝在水面上蕩漾開來。
涼風拂過,帶著一絲濕氣,垂柳的枝條輕輕拂過湖面,泛起一圈圈漣漪。
馬車停下,薛向掀開擋簾,車夫安坐于馭座上,顯露夸張的身材曲線,從背后看,兩道順著腰縫的曼妙曲線,陡然在兩髖處怒張。
車夫側傾了斗笠,露出半個頭來。
她如云的黑發簡單松散地挽成低髻,一支素玉釵隨意地別在一側,略顯輕盈,臉龐在月光下泛著淡淡的光輝。
“師母深夜來此,有何事要與我說?”
薛向心里怪怪的,不知何時起,他和她之間多了一種很古怪的味道。
魏夫人微微低頭,輕輕嘆了口氣,“你魏師已經做了決定,將會將你的人事關系,轉入迦南郡第二堂。”
薛向眉心一跳,他已非職場初哥,太知道這里面關竅了。
魏央若不動,他的檔案只會轉到滄瀾學宮,由學宮安排。
以他明德洞玄之主的身份,等于是自己給自己安排,到時選一清貴要職,既不耽誤刷資歷,也不耽誤修行,豈不是兩相便宜。
魏央此舉,顯然,等于背刺。
薛向還探不明白魏夫人深意,沉聲道,“老師當有他的苦衷,我去哪里都一樣。”
“所謂苦衷,不過是趨利避害,背信棄義。薛郎君,我很羞愧。”
月光下,她的影子被拉得長長的。
“師母能夤夜來告,足見情義,我不會就此和魏師分道揚鑣。師母之恩義,我更不會忘。
我會當心的。”
而薛向的身影如同湖水般深沉。
他早已今非昔比,出手搶奪魁首之位時,他就預料到了今天。
大丈夫當橫行天下:與人斗,其樂無窮也。
魏夫人沉默片刻,豐膩傲人的身子往后靠了靠,依靠在廂門上,仿佛依偎在某人身上,“迦南郡水很深,你魏師那邊,你不要再做指望。
為今之計,你當往滄瀾學宮使使勁兒。
你是郡試魁首,明傳滄瀾學宮。
趁著郡考剛過,熱度還在,去那邊求一托庇之所,應當不難。”
“多謝師母,我記下了。”
薛向沉聲道。
找滄瀾學宮,意義不大。
魏央既然做了決定,他的人事關系肯定已經轉到第二堂去了。
估計新的任命書,人家已經擬好了。
再用魁首的身份去滄瀾學宮哭訴,沒得讓人小看。
至于用明德洞玄之主的馬甲,這等小事,沒必要消耗神秘感。
不過,魏夫人提供的思路是好的。
大腿,是一定要抱的。
而且,薛向已經有目標。
“薛郎君,你若有所需,記得尋我。
我總是記得牡丹會上,你對我的幫助。”
她的聲音低沉,如夜晚湖面上的微風,帶著一絲飄渺的情意。
說著,她起身,讓開了通道。
薛向下車,沖魏夫人拱手一禮,心中有種莫名的波動,卻沒有言語,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魏夫人坐回馭位,戴好斗笠,“月光如水,薛郎君可踏月而歸。”
薛向微微一笑,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遠方的月色中。
湖水依舊波光粼粼,垂柳隨風搖曳,仿佛這一刻,所有的紛擾都已遠去。
薛向踏月歸家,沒回自己家,而輕輕越過高墻,飛入柳眉院子。
月色如水,輕柔灑下。
被魏夫人撩動的心弦,顫動至此刻,依舊不能撫平。
薛向抬頭望了眼明月,嘴角帶著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
他輕輕踱步,走到柳眉窗前,正要敲窗,柳眉聲音傳出,“郎君速歸,主母等著呢。”
薛向這不速之客還未開演,便被下了逐客令。
“眉姐,我來取東西?”
“取什么?”
柳眉的聲音透窗而出,帶著一絲不解和疑惑。
“自然是取書,我有兩本書落在你那里了,是時候該歸還了。”
房內安靜了片刻,柳眉面如紅布,“哪有什么書,郎君胡說,我沒見過。”
“是沒翻看過,還是沒見過,要不要我提醒一下,當時贈書的時間,地點。”
“我沒看過,是有這么兩本書,但我弄丟了。”
柳眉心里發慌,她確實弄丟了一本,為此苦惱好一陣。
“沒看過就丟了?”
“誰看那些污言穢語,我勸郎君也少看。”
“我不用看,我是原作者。”
“天。”
柳眉簡直不敢想象,他怎么那么會。
“眉姐當真沒看過?”
“翻了一頁就合上了,誰家女眷看這個,郎君休要羞人。”
“丟就丟了吧。”
薛向輕扣窗棱,“今宵月色溫良如水,大好良辰,姐姐可愿觀我練劍。”
“也好。”
只要薛向不繼續撩撥,她還是樂得和薛向獨處。
她推開門,走出房間,月光灑在她的身上,光輝如同灑落的銀沙,勾勒出她纖細的身影。
薛向看得一呆,含笑道,“雪滿山中高士臥,月明林下美人來。
古人誠不欺我。”
柳眉微笑,嘴角帶著一絲羞澀,“就會哄人,郎君不是要練劍么?”
“正要請姐姐指教。”
薛向輕笑一聲,意念送出,掌中劍膽化作長劍,宛若秋水橫天。
他劍隨意走,步隨身轉,一套無名劍招,耍的風生水起,隱耀當空。
十余息后,他收了劍招,含笑看著柳眉。
柳眉搖頭,“打得好看,但作用不大,至少比息風劍法差遠了。
我若用息風劍法對敵,郎君適才那套劍法,當發不出第二招。”
薛向蹙眉,“有這么差么?”
“不信咱們可以試試。”
柳眉儼然劍道大家。
“試試便試試。”
薛向拱手道,“我適才的劍招,頭兩招皆有名目。
頭招喚作老樹,次招喚作觀音,姐姐可準備好了?”
“老樹?觀音?怎么這么古怪?”
柳眉若有所思,忽地,想到那本書中的兩個名目。
頓時,面紅心熱,恨恨瞪薛向一眼,雙手掩面,如受驚的兔子,奔回房中。
她要羞死了,明明自己說沒看過,怎么偏又知道老樹和觀音。
不能當人了吶。
薛向不禁莞爾,深覺花中解語者說的有道理:閨房之樂,無過于口是心非。
任命書是次日清晨下來的。
他的新職,是迦南郡第九堂第三院副院尊,兼領靈產清理室室長。
據薛向的職場經驗,凡有具體名目的室、院、堂,都是補充衙門,也就是臨時成立的衙門。
只一聽名字,薛向就知道,人家為何安排了這么個位置給他。
什么靈產清理室,看字面意思就知道,這分明就是拆遷辦主任兼城市管理大隊長的職務。
在他原來所在的世界,天下挨罵至多者,也莫過于這個職務。
這哪里是什么官位,簡直是一把燒紅了的鐮刀刃,還未坐上去,慘狀已經可以自行腦補了。
任命書上,明確寫著,限七日內前往報到。
和任命書一同到來的,還有一枚青色仙符。
仙符是一團蒙蒙流光,隨意念化形。
據薛向所知,絕大多數都是化形為戒指或者手環。
薛向是茍道中人,不喜先亮出底牌,自然選擇化作手環,將仙符攏于袖中。
意念侵入仙符,這是一個三尺見方空間,說不上大,用來儲物,暫時足夠。
隨著他心念一動,劍膽,瞬移符,回元丹,靈石,各種常用書籍、典籍,皆被存入仙符中。
收下仙符,薛向心緒未復,“看來,抱大腿的行動是宜早不宜遲了。
不過在此之前,還是有必要鞏固一下自己的基本盤。”
當天上午,薛向便去到了文墟福地。
他才出現,值守的風暖城險些驚呼出聲。
原來,薛向從上次和大家見面,已經過去快五個月了。
這段時間,薛向忙著參修,忙著徒步遠行,忙著打磨心境,忙著參加科考,是當真顧不上維系文墟福地外的客戶群。
連帶著值守此間的風暖城也擔心明德洞玄之主是不是掛了。
這是風暖城最不愿看到的。
如今,他守著這文墟福地,擔任值守一職,簡直是他人生最高光的職位。
以往,他不過是混在人堆里都無人重視的筑基小輩。
可眼下,他來往皆結丹,往來俱大佬。
連帶著他的氣質都提升不少。
如果明德洞玄之主完蛋,他現有的優勢地位定然不復存在。
所以,若要他給明德洞玄之主茍延殘喘的時間加上一個期限,他希望是,一萬年。
在風暖城的通知下,只用了半天的時間,便有超過三分之二的人趕到。
薛向難得開講一回,他說再等上半天,明日巳時一刻開始。
畢竟,福生玄黃之主慕容玉未至。
要開直播了,榜一大哥不來算怎么回事兒。
薛向在文墟福地看了一晚上的各位結丹大佬提交的心得筆記,收獲非小。
這一看,便看到次日早上。
他簡單洗漱一番,來到靈潭邊,當初放養的小鯉魚,已經長大了不少。
見他過來,竟搖著尾巴游來,圍著他轉來轉去。
薛向沒工夫和小鯉魚互動,他來到石桌邊,將石桌底下堆放的各種靈丹、寶藥,一股腦兒全塞進仙符中。
其中,常用的回元丹(補充元氣)、鳳五丹(治療傷勢),被他拆開包裝,直接裸露擺放。
主要方便拿取。
收拾好了存貨,看看時間差不多了,薛向文氣遮面,行至洞外。
見得明德洞玄之主現身,眾人紛紛拱手行禮。
薛向淡定一揮手,“諸位免禮,慕容小友,且上前來。”
一襲白袍的慕容玉,燦若煙霞,聞聽薛向召喚,趕忙上前。
薛向沖他拱手行禮,“多謝小友饋贈,自從老朽服下萬年靈乳后,這些時日,一直在小心煉化。
及至今日,才見功效。
衰朽之身,隱隱恢復一絲氣機,又能多殘喘一些歲月了。
小友之德,老朽無以為報,請受老朽一禮。”
言罷,他沖慕容玉鞠了一躬。
慕容玉唬了一跳,趕忙躬身回禮,“萬萬使不得,若非前輩指點,晚輩修為不會有如今的境遇。
實不相瞞,自那日從前輩處聽講歸來,前輩如黃鐘大呂的字句,令晚輩受益良多。
萬年靈乳雖貴,卻又怎比得上前輩指點迷津之恩德。”
薛向擺手道,“如此,我就不多論了。
諸君,可有心得與老朽,老朽當覽諸君心得,而知諸君困于何處,再選題開講。”
此話一出,玉玨紛飛如雨,皆被靈力托舉著,送于洞口。
薛向一枚枚攝取,快速翻閱,他有過目不忘之能,不過半柱香,便將所有玉玨中的內容掃過。
“魏范小友,你在心得筆記中,提到薛向此子已然登頂迦南郡郡考魁首,真是令人欣喜且意外的消息啊。”
薛向主動夸耀薛向。
其目的,自然是將“薛向”的知名度,從滄瀾學宮幾人,推廣到所有大佬面前。
魏范也吃了一驚,他在心得中提及薛向,不過是隱隱試探明德洞玄之主對薛向到底看重到了何等地步。
沒想到,明德洞玄之主直接點明了薛向。
霎時,場間一片嗡嗡,到處在打聽薛向何人。
名氣的傳播,在抖音盛世,尚且有死角,更不提這個資訊并不發達的修煉世界。
場中,竟是絕大多數沒聽過薛向。
在滄瀾學宮等人的科普下,才知滄瀾州又出一青年俊彥。
似薛向這種級別的青年俊彥,多如過江之鯽,眾人并不當回事。
但能被明德洞玄之主提及,并記住,此子,自然要重點關注。
明德洞玄之主趁勢問了魏范,薛向可又有新作?
魏范立即將《登高》誦出,引得全場哇聲一片。
薛向那原本只是刻板的青年俊彥形象,一下子變得生動起來。
明德洞玄之主贊嘆兩句,見火候差不多了,便岔開話題,點了一人心得中提到的“克己復禮”,展開了論述。
他的所有論述,皆是以名篇打斗陣,再夾雜自己的私貨。
聽起來自是高論煌煌,引得眾人如癡如醉。
講學才畢,薛向忽道,“所謂尺有所短寸有所長,教學相長,正相宜也。
只老朽坐而論道,時間一久,未免流于玄而又玄。
不如諸君共聚才智,自今日始,老朽便點名。
被點到名者,將坐老朽之位,談及修煉心得、人生感悟,哪怕是過往經歷,皆可。
如此,才不負我等共聚一場。”
眾人無不稱善。
誰都知道,如果真按明德洞玄之主的設計來,所有人都會受益。
這分明是博采眾家之長的極好機會。
平素,有心人想組織,也組織不起來,因為就不可能有這個威望。
而明德洞玄之主,這一年多積攢下的聲望,讓他能輕而易舉地當好這個牽頭人。
“慕容小友,下次聚會,便由你來論道。”
薛向當先點了慕容玉的名。
既然要博采眾家之長,頭炮必須打響。
旁人不知慕容玉深淺,他卻知道。
堂堂福生玄黃之主,幾代人的底蘊,豈能沒有真東西。
慕容玉又驚又喜,他身為福生玄黃之主,其實被牢牢掌控于母親之手。
從來都是聽講聽訓的,他萬沒想到明德洞玄之主會這么給自己臉面,讓自己在這么多結丹大能面前,顯耀自己的本領。
他慨然領命,握緊的拳頭,堅毅了面龐,仿佛要入黨宣誓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