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文道嘆息一聲道,“本來還躊躇滿志,現在有些意興闌珊了,不然,我們也不會拋開書本,隨為民兄來此間胡鬧了。”
“這話怎么說?”
薛向道,“我也聽到些風聲,說今年的難度不小,蔭生的數量有所增加,我就不明白,往年的蔭生就少了么?”
魏文道道,“國朝大軍正在西北開拓,新打下的疆土,要移民屯邊,要鎮撫,老官油子不要,全從新科士子中挑人。
如此一來,只要科考取得好名次,都有實缺。
就拿咱們這次郡考來說,往年即便是考上城生,也不過是在郡中等放缺。
運氣好,撈到一個副室長的實缺就不錯了。
如今西北開邊,有的是實缺,有的是好位置,熬上兩年,找關系,轉入內地,就是一份大好前程,自然人人動心。”
薛向對基層官制,了解很是深刻。
室長、副室長,算不入流的大吏,畢竟沒有仙符,不入官品。
這類官職,大多是熬年資上來的,有功名的儒生占比不高。
畢竟,考上城生的,無不盼著考上郡生,到時混個實缺,再熬年資,沒準能弄到仙符,當個低品仙官。
沒幾個人會在城生階段,出來當低級小吏,除非年歲很老,迫于生計。
據薛向所知,李少白就是郡生出身,靠著家里的關系,才兩年時間,就混到了副院尊,得到了十品仙符。
他當然看不上李少白,可他知道,要按正常的步調走,他距離李少白的位置還很遠。
即便考上郡生,他也不能一蹴而就,獲得仙符,還是要熬年資。
“魏兄的意思是,咱們這一撥,若取中郡生,極有可能要發往西北?”
“大差不差,這倒不是關鍵,關鍵是能取中,能有好名次。仙符誰不想要,有人皓首窮經,一輩子也掙不上。”
“魏兄太悲觀了吧,你好歹是我云夢案首,誰擔心,還輪不到你擔心吧。”
薛向納罕不已。
魏文道搖頭,“薛兄你有所不知,當今世界,儒教大昌,各大修煉門派勢微,人人開始誦讀儒學。
儒學的學習,難度大么?
對那些大修士而言,不過是多費一番腦子,多走一段彎路。
神國如今昌盛,就是官位奇缺,西北一開邊,大量官位放出來,我甚至聽說有結丹修士,開始專修儒學。
這次的蔭生中,還有筑基后期強者,你敢信?”
“嘶!”
薛向倒吸一口涼氣,“這不是胡鬧么?”
“更胡鬧的還在后面。”
魏文道道,“有風聲已經傳出來了,這次郡試,上面打算搞‘文試定去留,修行別高下’,這是擺明了替那些轉投儒學的蔭生們開方便之門。”
薛向緊皺眉頭,他當然理解魏文道的意思。
所謂文試定去留。
文試,本是他們這些正統儒生所擅長,正要靠文試來拉分,結果文試成了資格考試。
一旦成為資格考試,考滿分的和考過及格線的,沒有任何區別。
輪到修行測試,那些蔭生中的筑基強者,自然大占上風。
到時候,匯總名次,自然是蔭生們大占便宜。
“這怎么能行,我看得到學宮里鬧上一鬧。”
薛向急了,開始還當故事聽,一涉及到自己利益受損,薛大官人叫得比誰都凄厲。
“也就是這么傳的,即便沒這么離譜,至少有大修士摻和進郡試來是一定的。”
魏文道嘆聲道,“道理很簡單,西北風波惡,上面也想有強力手段的人過去鎮著。”
薛向點頭,“不管怎樣,咱們做好自己,總歸沒錯。”
“話雖如此,但心結難開。”
“魏兄,你是云夢案首,自當發憤圖強,你都這般頹唐,叫其他同年們如何振作。
薛某是想好了,寧可戰死,也不可嚇死。”
“壯哉斯言。”
魏文道擊掌道,“也罷,明日我便啟程,入白鹿洞書院,做最后沖擊,薛向可愿同行否?”
薛向道,“我在綏陽還有一攤子事兒,待做好善后,我再去尋魏兄。”
送走了魏文道,薛向返回家中,徑直進到文墟福地。
他現在更樂意在文墟福地睡覺,一來靈氣盎然,二來,絕對安全。
他才用青龍陰了蘇眭然等人,自然要防著人家也來上一手。
一覺到天亮,外面有了動靜兒。
他喚出文氣遮身,出到洞外,卻見風暖城躬身請見。
卻是不少結丹修士,寫好了感悟心得,送上來,請他品評。
薛向收了一枚枚玉玨,轉入洞中,便安靜看了起來。
這一看,便從日出看到了日落。
結丹境的強者,高度果然不一樣,他們的修行感悟,薛向雖大都看不懂,但觸動點極多。
尤其是蘇緘默的關于文氣神兵的論述,讓薛向找到了新的思路。
他覺得自己沒必要舍近求遠,去專攻什么修行秘法,專心致志把加特林弄懂弄通,比什么都強。
但蘇緘默關于文氣神兵的論述,偏總綱的成分居多,具體過程,說的卻是極少。
薛向念頭轉動,便出到洞外,招來風暖城,將蘇緘默的玉玨送還,要風暖城告知蘇緘默,要他不辭辛苦,論述齊備,再叩玄機。
風暖城也聽不明白薛向說的何意,只牢牢記下此話,出到外間,激活傳訊陣法。
不多時,蘇緘默便趕了過來,領到了自己的玉玨和薛向的法旨。
蘇緘默沉吟片刻,便領悟了,意識到薛向是要他系統地論述文氣神兵,盡量至全至備。
他當然不會覺得明德洞玄之主會覬覦自己的妙法,而是以為明德洞玄之主看好他,在考教他。
“機緣到了。”
蘇緘默顛顛兒回返,召集諸位耆老,開始專心考證文氣神兵的鍛成、加強、大成等各個階段的細節。
就在蘇緘默安心創作的檔口,薛向的復職通知下來了。
他重新返回十一室,回到了綏陽鎮權力中心的位置上來。
與此同時,王安世被提拔到第三室室長的位子上來,尋四洲接了王安世的班。
宋子杰則接了尋四洲的班,吳奎擔任了第二中隊的中隊長。
丁春夏也將丁鵬塞進了巡捕隊,擔任了第三中隊中隊長。
除了安排綏陽人事外,聯合商社近來也有大事發生。
范友義終于做通了董嘉存的工作,嘉禾商行和聯合商社達成了深度合作。
由董嘉存出任聯合商社總社長,范友義任副總社長。
聯合商社有權,有地,有地利,嘉禾商行有經驗豐富的老員工,有遍布云夢的關系網,雙方聯手,算是強強聯合。
薛向只和董嘉存吃了頓飯,大事便敲定了。
搞定了人事和聯合商社等大方向上的事兒,薛向便開始深入基層了。
或訪貧問苦,或興學助學,或大舉招工。
他沒把自己當十一室室長,別人也沒把他當十一室室長,薛向身體力行地踐行著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理念。
這回,他不單單是為了愿氣,純粹是想做些好事,做個好人。
畢竟,他在綏陽收獲的太多太多了,不真心付出點什么,良心難安。
時間在忙碌中一天天過去,轉眼,又至歲尾。
綏陽鎮鎖衙后,薛向請幾位掌印,各室室長吃了餐團圓飯,便回云夢了。
回到云夢后,他也沒立時閑下來。
一邊托人將右側鄰居的老宅,花高價盤了下來,重新裝修,在公墻上開出側門,一邊大肆采購年禮,給謝海涯、錢明、舅父宋元家送去。
魏央那邊沒去,是他聽說魏央去了滄瀾州,遣人送禮,不自己去,顯得不夠尊重。
可若是自己去,魏夫人一人在家,薛向怕傳出什么閑話。
挨到臘月二十九,薛向盤算著魏央怎么著也該回來了,遂提了禮物上門。
門子將他迎入,告知魏大人還未歸來,接了禮物,便留他在小廳喝茶。
薛向略覺尷尬,但來都來了,不見魏夫人一面,面子上也說不過去。
等了半盞茶的工夫,正堂帷幕后傳來動靜兒,他才知帷幕后藏了人,必是魏夫人無疑。
他起身行禮,窺伺薛向半晌的魏夫人終于說話。
以往魏夫人總是熱情似火,今次竟隔著帷幕說話,這變化之大,讓薛向咋舌。
可越是這般,薛向越覺得尷尬,本來好好的晚輩拜見長輩,竟避諱成這樣。
才聊了兩句,薛向便待告辭,魏夫人卻讓婢女,端出一盤蔬果,卻是切片的黃瓜,說是院子里新摘的,用的是《凡間》里說的溫室栽培辦法。
薛向看黃瓜切面,有些褶皺,并不甚新鮮。
想著總是魏夫人好意,拈起吃了一片,總覺得滋味怪怪的,便不肯再用。
那邊魏夫人忽然沒了聲音,婢女過來說,魏夫人有事去了,叫薛向自去。
薛向揣著一腦門子官司,返回家中。
右側鄰居家已裝修完畢,當晚,便有人搬入。
酉時一刻,薛家堂屋的柴爐圓桌上,擺好四涼八熱一個大火鍋時,右側公墻上的側門打開了,柳眉走了進來。
她不復宮裝打扮,而是換了舊時衣裳,才進堂屋,便對等在門邊的薛母盈盈拜倒,兩人抱頭痛哭。
薛向見不得這樣的場面,早早避到屋頂上看月亮,沒有月亮,就看黑沉沉的天幕。
盤算著下面的苦情戲演的差不多了,他才回返,沖柳眉擠了擠眼睛,后者白她一眼,依在薛母身邊說話。
一家人早得了薛向的交待,改稱柳眉的新名。
小家伙許是覺得柳眉新改了名字好玩兒,不停地叫著“知微姐姐”。
一餐飯罷,柳眉照例幫著收拾碗筷,薛向也參與其中。
一家人齊動手,誰也不閑著,這也是薛家至今沒請仆婦的緣由。
待薛母和小適睡下后,柳眉依舊回她舊時房間,薛向才要擠過來說話,便被趕了出去。
“眉,知微姐姐,回你家去。”
薛向倚在門邊,悄聲道。
他新弄的房子,房間寬敞、漂亮,床又大又軟,原想著這回可算是布置妥當,豈料這人竟還賴在老房子里。(誰說薛向破處就打賞盟主的,筆者就是這么犟。)
“這就是我家,睡了睡了。”
柳知微房間燭臺熄滅。
薛向無奈,回返房中。
不多時,房門被敲響,卻是范友義找了過來,向薛向匯報了聯合商社的運行情況。
果然,選擇同嘉禾商行合作卻是一手妙招,成熟有經驗的管理隊伍一加入,聯合商社的效率急劇提升。
薛向問了些經營方面的細節,提了炒樓花的概念,要求新起的民居,只要打下地樁后,就可以開啟預售。
公攤面積這種損招,定然要安排上,畢竟能買得起綏陽渡這批新式民居的,就沒有一個普通老百姓。
這些人錢不賺,白不賺。
范友義認真記下,薛向又問起他的復習情況,范友義倒是信心滿滿。
范友義去后,薛向也沒立時睡下,先把固定節目引靈入體完成后,便又開始伏案撰寫《凡間》和《上錯花轎嫁對郎》的存稿。
他運筆如飛,寫到東方發白時,已積攢了厚厚一本存稿。
他修煉有成,尤其是在修煉星云霸體訣后,已經能做到通過極短時間的休息,快速恢復身體。
一覺醒來天光大亮,昨夜又是一夜大雪。
薛向猛地想起綏陽鎮上還有幾家特貧的人家,住著的茅屋恐怕撐不住。
他一早上,又趕了過去,好在當地村長記得他的吩咐,連夜來做了加固。
那幾戶人家都安然無恙,正熱氣騰騰地備著年飯。
見到薛向,都是沒口子地感激。
畢竟,今年的年景,對他們而言,已經是極好的。
特貧的家庭,只要有壯勞力的,都被安排在了綏陽渡做工。
年前,薛向又集中對這些赤貧人口,發放了大量糧油物資。
看著他們鍋里有米,還有葷腥,薛向略略放心,謝絕他們的留飯,當即趕回云夢。
他到家時,年飯已經上桌了。
因著柳知微的緣故,不便和宋元一家見面。
吃年飯時,薛向做了協調,中午的年飯,各自在家吃。
晚上的年飯,他請舅父宋元一家在譚家菜吃。
大家都忙的熱熱鬧鬧,獨薛母興致不高,主要原因是,薛意過年依舊未能回來,只托人送來了一些靈石,當作年禮。
薛向并不是甩手不管的大哥,他托謝海涯打聽過薛意的情況。
緹騎那邊規矩嚴,能探知到的不多,只知道薛意現在歸屬東南鎮,頗受重用。
薛家才用過午飯,張氏便率領麻將班子來了。
小晚兩夫妻回家,修煉的修煉,備考的備考。
小適跟著宋小媛玩兒,薛向則趁機溜進柳知微家。
兩人烤火,看書,喝茶,倒也安寧。
臨到傍晚,咚咚門響,薛向、柳知微對視一眼,薛向行到院中,招呼一句,那人才答應一聲,薛向和柳知微齊齊躥到門邊,將門打開。
門外立著個拿著算命幌子的老者,赫然正是屠蘇南。
和巫神教一戰,若不是屠蘇南馳援,頂了一陣,可撐不到后面薛向的逆風翻盤。
薛向趕忙回家取來酒肉,放在爐火上煨熱。
屠蘇南也不客氣,吃了個酒足飯飽。
他此番過來,是送考情筆記的,卻是黃裙女特意為薛向遴選的。
薛向本想留屠蘇南住一晚,他似有急務,送完東西,便即離開。
柳眉和薛向一直將他送出門外好遠,才回返。
在宋元家吃罷晚飯,薛母又在蘇家打牌。
為避嫌,柳眉便未去蘇家吃飯,臨去時,薛向交待她不要開火,果然早早帶了飯食回來。
柳眉吃完飯,便回到隔壁新布置的煉房修煉去了。
薛向則一邊烤著火,一邊翻著黃裙女送來的考情筆記。
郡試文試考試內容,大致是試帖詩、四書五經題、基礎策論三項。
黃裙女在考情里都標注了復習重點,并就四書五經題和策論題收集了不少名家范文,并抄錄在了其中。
望著黃裙女娟秀的字跡,仿佛伊人當面,嫵媚可親。
年三十一過,薛向就又開始忙碌了。
初一,初二,在云夢的親朋故舊、師長同年,免不了都要來往一番。
初三好容易歇下,綏陽鎮的幾位同僚,金光、閆光明、褚兆、陳桐、王安世,集體趕來拜年。
薛向只好打迭起精神,繼續大宴賓客。
他知眾人來意,為的必是新任綏陽鎮令的位子,畢竟蘇眭然完蛋后,綏陽鎮鎮令位子一直空懸。
但現在云夢是魏央當家,綏陽是薛向當家。
眼見得翻過年,薛向待不了多久,就要走人,火辣滾燙的綏陽鎮令之職,自然惹人眼熱。
薛向心里有譜,這職位,除了金光,不會再有第二人。
畢竟,金光有把柄在他手中,這種關系可比合作關系更為穩固。
在任人唯親方面,薛向是一以貫之的。
好容易熬到初七,薛向便去綏陽上任。
只要上面的調令未下來,他便要善始善終。
柳眉不便隨行,便留在云夢的家中。
開衙伊始,各種事務紛至杳來。
他的主要任務是陪同王安世,參加綏陽渡各個行業的行業協會的聚會。
行業協會是薛向推行的一大創舉,迅速在綏陽渡發揚光大,各大行業都成立了協會。
薛向此舉,就是要各大行業抱團,形成尾大不掉的勢力。
不如此,不足以抵抗綏陽鎮衙門因人員變化,而掀起的風浪。
畢竟,他要走,他培養的人可能也會調走,換得新人來,若人家改弦更張,綏陽渡上各大產業還是一盤散沙的話,自然不足以對抗。
只有培育各大行業抱團,形成各種勢力,才有可能避免因人廢事。
正月十五才過,金光正位綏陽鎮令的任命書就下來了。
金光當即趕到薛向公房,才把門掩上,便噗通一下跪倒在地,熱淚盈眶,肝腦涂地的話說了一車。
他的確是感激涕零,跟著前前任綏陽鎮令康冕混,只是勉強保住位子。
跟著前任綏陽鎮令蘇眭然混,也不見什么起色。
跟著薛向才混沒多久,直接邁上一大步,成了一鎮之令。
金光心中的感激,簡直難以言表。
“旁的話就不說了,幫我看好綏陽渡,你還另有前程。”
薛向繼續畫餅……
二月二龍抬頭,薛向幫著鎮軍烈屬老吳家插了半畝靈秧苗,尋四洲傳訊,說二院的郭雄郭院尊來了。
薛向知道,自己的調令來了,謝海涯早知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