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家古玩字畫多得如山如海,隨便在京城的裴宅里拿出一幅字畫就是出自名家之手。所以裴亭云準備這個,倒是不難。
就是這女人……確實費了一番功夫。
好在宋清荷提出幾點,讓他以此來找,找到的人肯定能為他們所用。
剛剛被賣到青樓的良家女子,絕望方能后勇;身患重病的至親血脈,是她的軟肋也是她的盔甲;沉穩,不要任何情緒都寫在臉上。
裴亭云先是去了幾家青樓,為幾個剛剛被賣進去的姑娘贖身,但姑娘們本身并不知情。然后裴亭云雇的流氓痞子上演了一出‘強搶民女’的戲份。這些姑娘大部分都被嚇得抱成一團,無力反抗,還有的認為自己已經被賣到青樓,注定是殘花敗柳,掙扎毫無意義。只有一個姑娘始終不放棄,最后找到裴亭云故意留下的‘破綻’,掏出賊窩。
在唯一的山路上,那姑娘遇到了裴亭云。
裴宅的后院廂房,宋清荷見到這個姑娘。
“你叫翡翠?”宋清荷問道。
翡翠點點頭,表情雖然自然,可蜷縮的手指還是說明她的緊張。
“母親早逝,照顧你長大的奶奶身體羸弱,久咳不治。父親嗜賭成性,不僅賣掉你兩個姐姐到青樓,還賣掉你尚在襁褓里的弟弟,現在把你養大,只是為了再賣一次女兒。是這樣么?”
翡翠又點頭,這次她的眼底有恨。“我娘就是被我爹害死的,他拿給我娘買藥的銀子去賭,賭輸了,錢沒了,我娘死了,大姐被賣到青樓,那年我才五歲。”
宋清荷問:“害怕死么?”
“不害怕,爛命一條。夫人,老爺和我說了,只要我聽您安排,您就能幫我照顧好我奶奶,給她看病,是真的么?”
翡翠迫切的確定裴亭云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你聽話,我保你奶奶長命百歲。不聽話,你和你奶奶一起去見你娘。”宋清荷用最平和的語氣說威脅的話。
翡翠非但沒有退縮,反而跪在宋清荷面前:“夫人,不管什么事,我都能做到,我肯定聽您的話。”
宋清荷伸手抬起翡翠的下巴,再一次問道:“讓你伺候男人你也愿意?”
“愿意。您把我從青樓贖出來,我連人帶命都是您的。”
宋清荷背過身,她站在門口朝外看去,“無山可靠,我自當山。我希望你能記住這句話。”
陸府。
陸進和陸成業在花園散步,陸進拿著魚食罐,走在湖面的水臺時用手捻了些魚食扔到湖里。
陸進問道:“在圖州的真是你二哥么?”
“是他,還有嚴慎行。”
陸進哼笑一聲:“我說北楚人怎么敢壓價格,是因為他們現在不缺賣家。行啊,挺好,借你二哥的手給咱的對手除掉,也算是你二哥對陸家有所付出。”
陸成業并不樂觀:“二哥不會查到崇北,再追查到我們吧?二哥只對皇上效忠,要是皇上……”
“你怕皇上動陸家?”陸進完全不擔心,反倒語氣輕快,問。
“嗯。”
“皇上剛繼位不久,根基并不穩。現在朝中分別是我、德親王和鐘赟三大派別,皇上不會輕易動我們中的任何一個,他怕影響朝政穩定。況且皇上現在清算的都是和廢太子有關的人,你還沒看出來么。”
陸進回頭斜睨著兒子,嘆氣:“你的眼界和思想還要多錘煉,在一點上,你不如你二哥。多練吧。”
最后一句頗有嫌棄之意,像根針扎在陸成業心里。
“暫時先不要恢復販運糧食,等圖州那邊收緊了,北楚人買不到糧食,我們再出高價賣。還有,寫信給謝書覺,探探他對私售糧食一事知不知情。我有種不好的預感,他和我們未必還是一條心。”陸進陷入憂慮之中,如果謝書覺真的有了異心,那作為私鹽案的關鍵人,對他將十分不利。
和父親的對話,令陸成業心氣不順,如鯁在喉。他本想去外面散散心,走到陸府的前院被棲梧齋的小廝追上。
“三少爺,大少奶奶在等您。”
陸成業瞳孔微縮,思考片刻轉頭回了棲梧齋。
他到時,宋清荷坐在正廳的椅子上品茶,桌子上放著一只畫卷桶。
直到陸成業走到宋清荷面前,她才好像看見這個人,有了反應。
“成業,今兒大嫂送你個禮物。”宋清荷眉眼含笑,確實好看,陸成業不免思忖這么個家有萬貫的美人給了大哥是暴殄天物,沒勁。
宋清荷雙手拿起畫卷桶遞到陸成業面前,道:“王羲之的真跡,猜你會喜歡這種書卷氣很濃的禮物。”
陸成業接過,上下隨意看了看,根本沒拿出里面的字。
“大嫂怎么想著送我禮物,我送大嫂的項鏈大嫂都不要,還讓大哥把錢送來,這不是羞辱我么。”
宋清荷道:“我不這么做,沒法和你大哥交代。陸家除了你大哥,就是你和觀棋,觀棋是嚴姨娘所生,只有你才是我和你大哥的嫡親親人,我希望我們以后能好好相處,別讓某些人有可乘之機。”
陸成業拿出一份裝糊涂的樣子,但其實是真糊涂,問:“我怎么聽不太懂呢,可乘之機是什么意思?”
“我之前就和你說過,陸家三子,為官的陸觀棋是最容易出人頭地、光宗耀祖的,而你,賺錢再多也是商人,你大哥雖然恢復神智,可性子不爭不搶,完全不是陸觀棋的對手。我覺得,你們兄弟二人應該結成最親密的同盟,防止陸觀棋對你們的耍手段。”
陸成業把玩畫卷筒,慢悠悠道:“大哥是嫡長子,他有些東西,是出生時自帶的,我和陸觀棋都搶不走。”
“在陸家這幾個月,我看出來了,爹娘對嫡庶和長幼尊卑看得非常重,兆松是嫡長子,他什么都不用做,也勝過你和陸觀棋的所有努力。”宋清荷感嘆道:“我說句不該說的話,爹這么做,實在太不公平了,你也是陸家的兒子,你也是娘所生,你的身份能力并不比兆松差。”
宋清荷看向陸成業的眼神里夾雜著一絲憐惜。
“即使這樣,我也希望你能夠別再讓陸觀棋比下去了。”宋清荷話音剛落,突然被陸成業一把摟住腰,拉進懷里。
宋清荷條件反射般的一抖,但她沒有閃躲也沒有掙扎,反而從容自若的抬頭看向陸成業,眼神里閃過一絲不屑:“成業這是要做什么?你我既為叔嫂,還是應該有些分寸。回頭娘看見了,你不好交代。”
陸成業捏住宋清荷的下巴迫使她抬頭,笑如惡蛟破浪。“我喜歡你不同尋常女人乖巧聽話,守著我那傻呆呆的大哥有什么意思,不如跟了我,我能滿足你的野心,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給你。”
宋清荷別過頭,掙脫開陸成業的手指,道:“我是你親手替你大哥從落雁城接回來的大嫂,放開。”
陸成業伏在她耳邊,低語:“我覺得偷情更刺激,尤其是和大嫂。”
宋清荷強忍胃里一陣翻江倒海的惡心,依然心平氣和:“想討好爹娘,把陸觀棋比下去么?”
她動了動胳膊,陸成業依然沒有要放開她的意思。
“知道娘被定遠侯夫人馬氏嘲諷,在太后面前丟盡顏面的事吧。”
說到這個,陸成業松開手。
宋清荷在心里長舒一口氣,她往后退了一步,假裝踱步走到靠近門口的位置。“馬氏的大女婿是京城有名的藥材商人,這幾天正到處看房子選新店鋪呢。馬氏最得意她這個大女婿,你要是能想點什么辦法,讓她大女婿吃癟,娘在她面前不就能扳回一城么。”
陸成業聽得云里霧里,反問:“你是說,搶他看中的鋪子?”
宋清荷眨眨眼睛:“這倒是個好辦法。要是搶他生意呢?不僅能打壓對方,陸家商鋪也可以賺到銀子,爹娘對你肯定會另眼相看。”
陸成業現在經營的珠寶鋪子,實際上賺不到多少錢,不過是陸家用來洗錢的工具。其實他很想通過自己把鋪子做大做強,賺多多的錢,讓陸進和陸夫人以他為豪。
陸成業沉思不語,被宋清荷盡收眼底,她知道她的話正中陸成業的下懷。
“我是深閨婦人,不懂做生意,我兄長跟隨我父親學習十幾年的經商之道,我覺得你們可以聯手,馬氏大女婿做什么生意,你們就搶什么生意,他想吃飯,就打翻他的碗。”
宋清荷說著,抬頭看向逐漸陰云密布的天空,像是自言自語:“天不好,我該回去了。成業,你好好琢磨琢磨我的話,要是覺得我說得有理,可以去找我兄長嘮嘮這生意場上的事兒。不是我夸自家人,我兄長配得上‘經商有道’這四個字。”
說完,宋清荷邁出門檻,離開。
圖州。
陸觀棋和嚴慎行站在一條背街小巷,一名親從官從大路拐進來,一只手握著一只白鴿,朝他們跑過來。
“大人,信鴿上有字條。”
嚴慎行伸手取下,打開后交給陸觀棋。
隨著陸觀棋的視線掃過每一個字,他眉頭微蹙,但馬上就恢復正常。他把字條塞進袖口,吩咐親從官把鴿子放了。
“不換張紙條進去么?”嚴慎行道:“對方沒有收到他的消息,肯定會起疑心的。”
陸觀棋充耳不聞,輕抬下巴,示意親從官照做。
回客棧的路上,嚴慎行察覺出陸觀棋似有心事,猶豫再三,還是決定問問。
陸觀棋沒有回答,而是問道:“你打聽到的消息是,一共有四人于兩天前來到圖州,京城口音,是么?”
“對啊。”嚴慎行道。“我沒敢自己去打聽,是找了個路人幫忙,我付了他一兩銀子呢。哥,如果是京城來的人在監視我們的一舉一動,是不是說明糧案和京城某位人士有關聯?”
說完,嚴慎行又覺得奇怪:“跟蹤樓老大的親從官說,樓老大正在調糧到圖州,既然已經懷疑我們的身份,樓老大為什么還要調糧。再說,派人監視我們沒有必要從京城找人吧,樓老大的手下不是更方便?”
嚴慎行陷入思維怪圈之中,越想越覺得不合理,可除了是對方在派人監視他們外,沒有其他可能了。
陸觀棋道:“讓人繼續盯著那四個京城人,必要時可以直接殺了。查到樓老大的糧食是從哪兒運來的么?”
“樓老大的人和對方是在圖州城外交界,親從官正在跟蹤,目前還沒傳回來消息。”
“拿到糧食后,馬上取樣品差人送回京城,根據里面摻雜的沙土確定是分發到哪兒的賑災糧。下次見樓老大,跟他買私鹽。”
回到客棧,陸觀棋一個人在房間時,從袖口掏出紙條,上面只有一句話。
‘二少爺已查到圖州黑市。’
會稱呼他為二少爺的,只有和陸家有關系的人,陸家為什么會關心自己在圖州查什么案。
似乎是呼之欲出的答案,到了嘴邊,居然怎么都發不出聲來。
從私鹽案起,陸觀棋就懷疑陸家牽扯其中。
裴家商號的販運路線和私鹽的路線有一半是重疊的,而父親又堅持要和裴家做親家,王璠是宋家的舅親,裴亭云和王璠是熟識關系,當然,這些都不是最關鍵的。
是他在查辦鹽案時發現的一塊玉佩。
陸觀棋的回憶迅速跳轉到半年前。
陳大曾畏罪自殺的現場,是他的書房,當時陸觀棋人在京城忙于其他事,是嚴慎行帶人去搜集現場物證并帶回了陳大曾的尸體。
仵作判定陳大曾確為上吊自盡,無外力作用。陸觀棋聽完仵作的匯報,便去了證物房查看證物。
其中一個裝在袋子里的玉佩引起了陸觀棋的注意,玉佩通體為透白色,圖案是一只展翅的雄鷹,他見過這塊玉佩,是陸成業院里的護院——錢杰所有。一次錢杰掉了玉佩,被后面經過的陸觀棋見到,陸觀棋拾起玉佩后只看到錢杰一個側影,隨后便消失在月門里。
“錢杰!”陸觀棋喊道。“這玉佩是你掉的吧?”
錢杰看到玉佩,趕忙摸自己的腰間,“是奴才的,多謝二少爺。不值錢但是是奴才的娘送給奴才的,要是丟了,奴才還不知道要怎么交代呢。”
“既然這么重要,更應該收好。”陸觀棋笑笑。
反復看過這塊玉佩后,陸觀棋當天就回府找借口和錢杰說話,眼神瞥向他空蕩的腰間,并沒有玉佩。
陸觀棋裝作無意的樣子,吃驚道:“你玉佩呢?我記得那是你娘送的。”
錢杰尬笑兩聲:“不知道什么時候掉了,要是奴才的娘知道,奴才肯定要挨罵了。”
陸觀棋笑笑:“好好跟你娘道歉,她不會怪你的。”
三天后,錢杰在京城一處人工修建的湖水中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