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從這一刻開始,陸觀棋對陸家產生了懷疑。
陸進和宋泊簡非敵非友,平日沒有半點私交,他們可能在一起勾結販私鹽么?況且,陸進是丞相,宋泊簡是鹽鐵使,即使他們真沆瀣一氣,也不可能是宋泊簡為主,陸進為其黨羽。
如果說之前的都是懷疑,那今天的紙條和監視自己的探子,令陸觀棋幾乎可以確定,陸進與私鹽案有密切的關系。
他忽然想起興懿皇帝曾說過的話:“如果丞相真的涉案,以你對他的尊敬,能做到親手抓捕么?”
陸觀棋感到后背發涼,他一直追查的私鹽案,居然是自己的父親所為。
小時候陸觀棋便以父親為榜樣,想要做一個像父親那樣的文人,然后報效國家。可念書,他不如陸兆松,有一次被夫子批評他寫的文章‘狗屁不通’,他傷心的躲在花園的假山后面哭。被父親發現,不僅溫和的問清原因,還親自教導他的詩文,第二天夫子因為身體抱恙,請辭回家了。父親為他和陸兆松還有陸成業分別請了三個夫子,沒再讓他們在一起念過書。
陸進總說,人和人不同的,不能要求一個人處處都要優秀拔尖,要允許人有優點有缺點。
長大后的陸觀棋才知,陸進對陸兆松的要求比對他和陸成業的,要高出幾分,因為陸兆松才是陸家嫡長子。不過這并不妨礙他對父兄的尊敬和仰慕。
門口傳來敲門聲,是嚴慎行,“該吃飯了,哥。”
陸觀棋應聲道:“好。”說著走到桌邊,點燃蠟燭,順手燒掉了紙條。
他現在想回答興懿皇帝的那個問題,他確實做不到。
京城裴宅。
陸成業在阿讓的帶路下,來到裴亭云的書房,他已經等候在那兒。
看到陸成業,裴亭云笑著起身:“三少爺。”
陸成業表情很不自然,以前是裴家聽他的話,現在要他來和裴亭云‘學習經商’,他總有種自己身份降低的羞恥感。
“定遠侯夫人對我娘不尊重,我想給她點顏色瞧瞧。怎么樣,有什么想法么?”陸成業還是保持著故作漫不經心,隨口問道。
裴亭云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定遠侯的大女婿叫吳佳恒,這幾天在看鋪子準備擴大經營,我已經幫三少爺打聽清楚了,他看的鋪子一共有五個,地址在這兒。”
裴亭云早有準備,從書桌上一摞紙上拿起最上面一張,遞給陸成業。
“三少爺要是信得過我,我可以幫忙聯系這幾家的房東,三少爺只需要出比吳佳恒價格高一點的價格,先給鋪子盤下,吳佳恒就只能兩手空了。”裴亭云道。
陸成業倒是不在乎花多少錢,他放下紙,懶得再看:“錢不是問題,讓定遠侯家丟面子就行。”
裴亭云回:“好,那我就以陸家商鋪的名義去租下這幾間鋪子,陸家永遠都壓著他吳佳恒一頭,他只能干生氣。”
“回頭我讓人給你送一千兩。”陸成業沒當回事兒,五間鋪子,一千兩花不完的花。
“恐怕不太夠。”裴亭云略顯為難。“這五家鋪子都是一年起租,而且地段好,是鬧市區,有錢人多,在這開的商鋪都興意興隆,所以光是房租加一起至少要三千兩。”
陸成業眼神滿是無語,撇嘴道:“還是出租房屋賺錢,什么都不用做,一年就是三千兩。要知道一個五品官一年的俸祿都沒有三千兩。行,回頭給你送三千兩,事兒務必給我辦明白了。”
“亭云知道這是陸家和定遠侯之間爭口氣的事兒,您放心吧。”
“嗯。”陸成業隨即問道:“大嫂說,搶吳佳恒生意又是怎么回事兒?”
“這事兒還在謀劃中,生意上的朋友和我說,吳佳恒想要壟斷京城的藏紅花生意,您可能不太了解藏紅花,因為是外來藥材,所以在大全十分稀少珍貴,一兩的頂級藏紅花要一兩金子,要是真讓吳佳恒給做成了,吳家的身價至少要翻兩番。”
藏紅花在大全是稀罕物,陸成業知道這東西但是沒想到會這么暴利。如果自己能壟斷藏紅花生意,父親肯定會對自己另眼相看。
陸成業問:“不讓吳佳恒做成不就行了么。”
“沒那么簡單。吳家做了幾十年的藥材生意,根基很深,加上他又是定遠侯的乘龍快婿,他想要找到穩定的貨源,并和京城所有的藥鋪簽訂協議,對他來說不難。我們總不能讓每一個藥鋪都聽我們的,不和他做生意吧。”
陸成業瞇著眼睛,陷入思考中。
半晌,他開了口:“擒賊先擒王,藥鋪不是也有商會么,我來找商會的會長,這樣,我現開藥材鋪顯然來不及,我用裴家的店,利用我爹的身份去壓他們,讓裴家壟斷京城的藏紅花,賺到的錢你二我八,怎么樣?”
裴亭云連忙拱手作揖,“先謝過三少爺,亭云愿效犬馬之勞。”
“往崇北運糧的事,現在已經停滿十天,繼續停,沒有我的授意,一粒糧食都不能運到崇北。”
“好。”
陸成業雙手撐著椅子扶手起身,“我回去了,有事兒就去陸府找我。”
“是,亭云送送三少爺。”
陸成業背著手,心情頗好,悠閑的朝外走去:“不用了。”
目送陸成業離開,裴亭云耳邊回響起宋清荷對陸成業的評價。
“此人善妒,陰險狡詐,陸兆松當年的墜馬極有可能與他有關。他非常想要得到陸進和陸夫人的認可,想要證明自己的能力在陸兆松之上。我們可以利用他這一點,引他上鉤。”
“他當真能相信我們的話么?連吳佳恒這人都沒見過,就信我們的,和吳佳恒去搶生意、搶鋪子?”
“急功近利之人,必然盲目。陸兆松的恢復對他來說不是好事,是壓力,他越是急躁就越容易馬失前蹄。我們必須抓住這次的機會,讓陸家父子漸生嫌隙。”
陸家。
德親王王妃過五十大壽,邀請京中權貴家的女眷參加在德親王府舉辦的芍藥宴。陸夫人和身為陸家嫡長媳的宋清荷便是座上賓。
早上起床,陸兆松和宋清荷去給陸夫人行禮請安。
“今兒我和忘宜去德親王府,中午不回來了,你一個人用膳吧,別只知道讀書忘了吃飯。”陸夫人叮囑兒子,在她眼里,兒子不過還是個十五歲的少年。
陸兆松笑笑:“娘放心,就算兆松忘了吃飯,還有丫鬟小廝提醒呢。娘和忘宜安心赴宴,我先回去了。”
“去吧。”陸夫人看著陸兆松,嘴角不自覺上揚。
在丫鬟嬤嬤的服侍下,陸夫人和宋清荷換好衣服,坐上馬車朝德親王府而去。
馬車上,陸夫人將信將疑的問道:“你說可以挫馬氏的威風,當真?”
宋清荷笑笑:“當真,娘就交給我吧。馬氏給娘添堵,就是給忘宜添堵,忘宜有仇必報,絕不能讓她舒坦了。”
陸夫人心中的疑慮依然沒有消除,可既然宋清荷這么說了,她也不好再問。
“不過,悠著點,畢竟是在德親王家里,他的面子咱得給。德親王和老爺在朝堂之上雙雙位居高位,這位置高了,關系自然微妙,一句話兩句話的,我也說不清,反正你注意點,不要讓王妃難堪。”
宋清荷對德親王知道的很少,只知道他是興懿皇帝的皇叔公,年紀比先帝還要小上幾歲。坊間有傳言,說皇位當年本來是要傳給他的,結果因為皇帝駕崩得突然,他那年不過才十二歲,皇位就被大皇子,也就是興懿皇帝的皇爺爺搶走了。
這些是游走全國各地的說書先生拿來當奇聞軼事講的,可朝廷一直沒有嚴打這種說法,任由在全國各地流傳。所以就有人斷定這肯定是真的。
“他和爹,算是敵對關系么?”宋清荷一臉無辜的問道。
陸夫人冥思苦想的好久,搖搖頭:“算不上吧。但肯定不是朋友。忘宜,你嫁到官家,兆松將來又肯定是要入仕的,你得明白這個道理。這人啊,位置高了,手里的權力大了,旁人就算不喜歡你,也得對你掛著笑臉。這種人叫識時務,懂變通,比死腦筋強多了。你看有多少當官的,因為站錯隊被清算,就是因為他們太犟,對自己沒有好處。”
站錯隊?宋清荷腦子里忽然出現一個想法,難道說父親一案的主因也是父親站錯隊?父親得罪了位置很高的人,這人能讓蓋有皇帝印鑒的賬冊順利蒙混過關,能讓皇城司和皇帝都看不出來……
難道是皇帝?
陸夫人見宋清荷不說話,在發呆,她喚道:“忘宜?忘宜?”
回過神,宋清荷擺出笑盈盈的臉:“爹是當朝丞相,誰不得賣爹面子,將來兆松入仕,在爹的羽翼之下,也肯定會順順利利的。”
“兆松這孩子打小就聰明,還肯吃苦,坐得住。背起書來可以一夜一夜的不睡覺,他和成業雖然是一母同胞,可性子截然不同。兆松不爭不搶,什么都緊著弟弟,成業就不是這樣了,他處處想當第一。他倆若是能平均一下這個性子就好了。”陸夫人輕嘆一口氣。“以后你在兆松身邊,要多照顧他,他心思重,高興傷心都不愛說,你要留心。”
宋清荷笑而不語,只點點頭。
因為她的思緒被她的猜想占據,如果宋家真正的仇人是當今皇帝,她該怎么替父申冤?
馬車在晃動之間把她們送到德親王府的門口。
德親王府門口有六階臺階,管家帶著小廝守在門口,迎每一位賓客。
看到陸家的馬車,管家立刻掀開裙擺,快步下臺階迎上前。
“陸夫人,少夫人。二位里面請,娘娘已經恭候多時。”管家三四十歲的模樣,禮貌不諂媚。
陸夫人隨口問道:“都有誰到了?”
管家一邊帶路一邊道:“鐘夫人和鐘少夫人,周夫人和周小姐,林夫人,還有定遠侯夫人和南枝郡主,她們和娘娘在后院品茶話家常呢,就等您和少夫人了。”
陸夫人臉立馬就拉下來。
“侯爺夫人來的夠早的了。”
“是。”管家陪著笑臉,沒有再說什么。
三個人邁進后院的院門,立馬就瞧見了涼亭下的幾位女眷,她們在一起不知道說笑什么,陣陣歡笑聲不絕于耳。
“聽著就煩。”陸夫人目光落在馬氏身上,翻個白眼。
宋清荷跟在陸夫人身后走進涼亭,位居上座的一個身穿朱紅色衣服的女人率先起身,“陸夫人,就等您了。這位是兆松的夫人?”
想必此人便是德親王王妃了。
宋清荷行禮,道:“裴氏忘宜見過王妃,見過各位夫人。”
“是呀,這就是兆松的媳婦,落雁城首富裴家千金。”陸夫人洋洋得意,視線掃過馬氏。
王妃端莊華貴,開始給宋清荷介紹起在座的各位。
大家也都微笑著一一回應,直到馬氏的時候,馬氏突然嗤笑一聲:“我們還以為能嫁給沒恢復之前的兆松,肯定是個容貌丑陋的姑娘,今兒見到真人了,才發現不是嘛。陸夫人,你家挑媳婦的眼光真好呀。”
陸夫人瞪她一眼:“什么叫容貌丑陋,你意思是兆松只能配個丑姑娘么?”
“哎呀,怎么說說還生氣了呢,真是的。都說了,今天見到真人才發現不是,我不是還夸你挑媳婦的眼光好了么。小時候你就這樣,聽話聽三不聽四,都四十歲的人了,還這樣,改改吧。”馬氏說完掩面而笑,引得其他幾位夫人皆跟著偷笑。馬氏見狀更加得意,沾沾自喜。
陸夫人氣個半死,正頭腦發昏不知道怎么回擊的時候,宋清荷露出淡淡的笑意,道:“大家都知道,我娘是榮國公的嫡女,在家里自小備受寵愛,后來嫁給了我爹,我爹愛妻如命,生下兩子,對我娘極其孝順聽話,所以我娘呀,不是您說的‘聽三不聽四’,是她被家人保護的太好,一直被愛著、呵護著,所以才容不得某些不如她的人,說三道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