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登·約翰遜的講話慷慨激昂。
但當天的電視節目沒有怎么播放他的這段演講，反而是燃燒一號從天降落，穩穩停在指定位置的畫面，被各大電視臺反復播放，極大程度上沖淡了越戰失利所帶來的痛苦。
火箭點火，火箭升空，模擬的火箭和衛星分離動畫，火箭返回地面，火焰點燃地面，最終穩穩停住。
這樣的畫面哪怕放在2020年，也稱得上是科幻，更何況現在是1968年。
從華盛頓到紐約，從倫敦到巴黎，但凡你能想到的電視臺都在討論這件事。
對阿美莉卡人來說，越戰上沒辦法贏，在航天上贏也是一種忘記痛苦的方式。
“喬，幫我準備一下，一個小時后在亨茨維爾我要開一個短暫的新聞發布會。”林登·約翰遜和身旁的新聞秘書說道。
喬·克里斯蒂安點頭稱是：“好的，總統先生，請問你是否接受記者采訪？”
哪怕是臨時緊急召開的新聞發布會，新聞秘書也有很多工作要做，包括通知記者、準備場地，場地需要設置麥克風、燈光和廣播設備。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需要準備潛在問題，為總統先生準備好官方回答，一般來說至少需要預測20到30個潛在問題，如果時間允許，新聞秘書還會和總統進行一個快速簡短的模擬演練，在演練間隙討論著裝問題。
林登·約翰遜點頭道：“當然。”
隨后林登·約翰遜扭頭對林燃說道：“教授，你準備一下，到時候和我一起參加。”
林燃淡淡道：“總統先生，我擔心我參加的話會搶了你的風頭，我覺得我不參加可能會比較好。”
林登·約翰遜心情非常不錯，火箭成功著陸，他似乎從中看到了自己平穩落地，今年的總統大選有驚無險連任的畫面。
換過去，他可能會覺得，你這說法是不是在挑釁我？什么叫你搶了我的風頭，你一個NASA局長怎么搶我總統的風頭？鐵定要心生芥蒂。
現在嘛，林燃就算當著面罵他，林登·約翰遜也只會笑笑，然后說你說的對。
政治動物就是如此的冷靜，個人好惡在政治前途面前完全能夠拋到一旁。
和羅伯特、弗雷德、尼克松打交道，是問題嗎？教授在華盛頓這么多年，難道就不能有一些政界朋友？
林登·約翰遜臉上最近這段時間的陰沉表情一掃而空，他和藹可親道：“教授，如果你不參加，記者們的問題也照樣會集中在教授去哪了上面，記者們反而會覺得我們之間有嫌隙。
實際上像我和教授這么親密無間的合作伙伴再也不會有了！”
林燃什么人啊，在白宮打了這么多年交道，林登·約翰遜什么尿性他還不知道嗎？
這話一出，林燃馬上就知道林登·約翰遜打的是什么算盤，打算在今年的大選中采取怎樣的策略。
林燃從這句話就猜到了，林登·約翰遜已經抓住了他競選對手們會采取怎樣的策略來應對可回收火箭這一重大成果，無非就是說這都仰仗教授的功勞，換我們在白宮照樣會任命教授，誰在白宮當總統都不會影響到阿美莉卡在航天上的優勢。
那么林登·約翰遜的應對策略就是強化自己和林燃過去有深厚的合作基礎這一點。
隨后的新聞發布會，和林燃想的沒有差別。
當林燃和林登·約翰遜走進布置好的發布會現場，現場記者們響起了一陣熱烈的掌聲，大家臉上都寫滿了激動。
如果說贏對民眾們來說只是意味著情緒價值，那么贏對記者們來說，還意味著貨真價實的鈔票。
當報紙上都是壞消息的時候，最開始銷量會增長，在重大負面事件中，報紙銷量會因為公眾對信息的渴求而上升，但隨后銷量會持續下跌，沒人愛看本國不斷挨打的新聞，民眾們會消極回避這類新聞。
“女士們，先生們，我很高興能夠召開這個新聞發布會，向各位宣布我們的星球大戰計劃朝成功邁出了一大步，我們成功完成了燃燒一號可回收火箭的發射和回收，做到了一次發射三顆中軌道衛星進入預定軌道，星球大戰計劃近在咫尺。
我有信心，在我下一個四年任期內，在教授的主導下，順利完成星球大戰計劃，天穹上的一萬顆衛星，將讓阿美莉卡成為真正的日不落帝國，不，我們是星不落！”
林登·約翰遜慷慨激昂，整個人重新煥發出斗志和激情，這點現場跑過白宮新聞的記者感受尤為明顯。
喬·克里斯蒂安站在他們的右側，當林登·約翰遜說完后，他拍了拍麥克風說道：“下面是記者提問環節。”
第一個提問的是來自美聯社的記者梅里曼·史密斯，“總統先生，教授，二位好，我想請問，這次可回收火箭對阿美莉卡而言意味著什么，單次衛星的發射成本能夠低到多少，以及這是否有助于我們在越戰一線扭轉目前的頹勢。”
林登·約翰遜示意林燃先回答，林燃回答道：“單次衛星這個范疇有點太大了，因為衛星的發射高度是不一樣的，比如我們這次發射高度是2萬公里，星球大戰計劃中的絕大部分衛星高度都只需要500公里。
同時我們這次發射的GPS衛星也算偏重的類型，未來發射的GPS核動力衛星，它的重量會更大，到那個時候可能一箭只能做到2星，但低軌道的小衛星，我預計我們在三年內就能做到一箭30星，甚至更多。
所以我很難有一個具體的標準給到你。
我只能回答一點，那就是比起傳統的火箭發射方式，可回收火箭是劃時代的，它和過去比起來，就好比汽車生產，從手工組裝變成流水線生產，有著同等重大的意義。
單次衛星的發射成本只需要原來的十分之一，甚至更低，隨著技術發展，成本只會越來越低。
整個星球大戰計劃，我預計一百億美元能夠搞定。”
和老美講，你就得拿汽車工業來舉例，福特汽車崛起的秘密就是流水線，麥克納馬拉在福特的時候引入了以數據為導向的現代化管理體系，而后來霓虹汽車工業崛起，則在此基礎上搞了更精細化的制造體系，美其名曰精益生產。
總之，汽車工業的進步，汽車強國的崛起，都會帶來新的制造業生產方式。
林燃用福特的流水線舉例，一下就讓臺下記者們從科幻畫面回到現實，大家更加能意識到這一幕的時代意義。
當然，等到星鏈出現后，這一幕還會被反復提起。
在林燃回答的過程中，林登·約翰遜已經整理好了思緒，他回答道：“各位，這意味著我們將永遠擁有戰場上的信息優勢。
上萬顆衛星意味著我們隨時都有數不清的U2偵察機在不斷的給我們帶回信息。
我們將獲得前所未有的軍事優勢，這是比坦克、飛機、潛艇誕生還要更加明顯的軍事優勢。
在越戰前線，我們不需要派士兵一個接一個的叢林去清掃，只需要有足夠的彈藥，在衛星的指引下，清理現場。
我們聲稱自己是輪子上的國家，我相信未來我們還會是衛星保佑的國家。
我們不會再出現像春季攻勢這樣的窘境。”
林登·約翰遜眉飛色舞。
臺下記者們從中讀出了對方仍然想要軍事冒險的信號
女記者海耶斯就在筆記本上寫道：“.約翰遜總統將教授帶來的優勢當成是自己締造的優勢，越戰成為了他內心永恒的夢魘，他無時無刻不在想著要怎么在越戰上找回場子，這次停戰真的會像白宮知情人士們所說的那樣，成為和平的開端嗎？我對此保持懷疑態度，也許只有林登·約翰遜離開白宮的那天才是和平真正的開始.”
“教授，請問燃燒一號的名字是你在向你自己致敬嗎？對于坊間關于這個名字的批評，認為你在試圖將NASA打上自己的印記，這是一種個人崇拜的做法，你對此有何回應？”來自《紐約先驅論壇報》的記者約瑟夫·艾爾索普問道。
這位記者是保守派記者，40年代曾經在華國工作過，此后尼克松訪華時期他也跟著回到了華國。
40年代在華國工作，林登·約翰遜讓現在的華國回到GATT，可見該記者立場如何。
林燃笑道：“這里改名叫肯尼迪航天中心，是不是也是個人崇拜的一部分？
還是說只有白人能夠搞個人崇拜，黃種人不能？
又或者是白人的做法換黃種人來做，就是個人崇拜了？”
林登·約翰遜拍了拍桌子：“這位記者，以后如果你再問這樣沒有營養的問題，我會敦促克里斯蒂安吊銷你的白宮記者證。”
林燃側身在林登·約翰遜耳邊說：“我希望立刻吊銷！”
林登·約翰遜點了點頭，然后嚴肅道：“麻煩請這位記者離開會場！”
現場氣氛為之一肅，既讓記者們看到了林燃的權柄，同時也讓記者們見識到平時看不到的一面。
“.一直以來教授在外界有多種形象，大眾心目中的天才學者、記者筆下的頂級政治家、電視節目里的演說家、NASA雇員口中的暴君，最后這種形象我們很少看到過，今天的新聞發布會，約翰遜的問題讓教授暴君的一面罕見體現，當然，更重要的是，在教授和總統這段關系中，雙方的權重已經失常，教授掌控了這段關系.”海倫斯用鋼筆在筆記本上記錄道。
這些都將在她退休后，作為白宮回憶錄出版，成為未來研究林燃的重要史料。
“教授，我想請問，在你的預估里星球大戰計劃會在什么時候完成？”來自華盛頓郵報的記者海倫·托馬斯問道。
“我預計是五年內，我們的進度遠超想象。”林燃說道。
林登·約翰遜補充道：“當我們把近地軌道完全占據后，后來者很難再發射一萬顆衛星到近地軌道，因為軌道的位置是有限的。
同時我們后續會研發干擾衛星，確保如果蘇俄方面也要啟動類似星球大戰的計劃，我們能夠干擾其無法完成觀測。”
林燃有點沒搞清楚狀況，他怎么從來不知道還有干擾衛星這回事？
林登·約翰遜心想，現在需要的是吹，無腦往高了吹，能不能做到再說，總之得讓阿美莉卡民眾有贏麻的感覺。
來自哥倫比亞廣播公司新聞的記者丹·拉瑟問道：“教授，對于過去坊間你和總統先生不和的傳聞，你怎么看？”
這個問題一問出來，所有記者包括白宮的工作人員們，都豎起了耳朵。
有什么比當著兩人面，問這個問題更勁爆的嗎？
林燃言簡意賅：“無稽之談。”
林登·約翰遜嚴肅道：“這絕對是造謠，絕對是別有用心的人營造的謠言，肯尼迪總統時期，我身為副總統就已經是教授的直屬領導了，教授時常在白宮和我徹夜暢談他關于太空的雄心，而我是他最堅定的支持者！
后來我成為總統后，我對教授同樣是不遺余力的支持，是我將教授從白宮航天事務特別助理的位置上提拔成為了NASA局長！
我們共同完成了阿波羅登月，在推進星球大戰計劃，沒有比我和教授更好的合作伙伴了！
對于那些造謠試圖離間我和教授關系的人，我想對你們說，你們這是癡心妄想。”
林登·約翰遜的話，讓臺下記者們若有所思，因為說的確實沒毛病。
林登·約翰遜時期將詹姆斯·韋伯調任財政部長，位置空出來之后，他提名的林燃，包括參議院表決，當時媒體報道也是林登·約翰遜說服的驢黨內部南方州保守派議員們。
臺下不少記者露出玩味的笑容，他們猜到了這則新聞是從哪來的，除了尼克松和弗雷德，還會有誰呢？
林燃聽完后在想兩點，第一是他壓根就沒有和約翰遜徹夜暢談過，這要么是夸張要么是造謠，第二嘛，就是如果自己現在公開說自己為華國工作，向華國提供技術資料，首先跳出來說fakenews的就是白宮了吧。
要是華國方面有人逃到阿美莉卡，然后指控自己為華國提供情報，林登·約翰遜估計會立馬下令把那個人給滅口了。
林燃想到這里，露出了一絲笑容，這也被臺下攝影師捕捉到了，被記者們解讀為贊同林登·約翰遜的說法。
“教授，你在今年年初幫助白宮完成了和北越的和談，你在過去講話中都屢次體現出對和平的向往和追求，但你又正在親手打造像星球大戰計劃這樣前所未有的戰爭怪獸。
這是否有些矛盾，你對于和平和戰爭的看法是什么？”
林燃說：“戰爭怪獸是為了更好的和平，是為了讓各方都能保持克制。
我一直都是和平最忠實的擁躉，我相信我們在二戰后是通過冷戰的方式去競爭，正說明了和平是各國的共識。”
林登·約翰遜接過話來：“教授說的沒錯，星球大戰計劃完成之時，就是和平到來之時，阿美莉卡的導彈將帶來更大的和平。”
喬·克里斯蒂安內心已經無力吐槽了，不是，總統先生，為什么記者問教授，你老是要在他說完再做補充啊，這是白宮新聞秘書干的活。
你這樣，搞得好像你是教授的新聞秘書一樣。
臺下坐滿了記者，全是攝像頭，喬·克里斯蒂安實在是找不到機會提醒林登·約翰遜。
來自赫斯特報紙的記者海倫斯問道：“教授，今年就是總統大選，眾所周知，你和幾位潛在的候選人都保持著不錯的私人關系，在這幾位潛在候選人中，你最支持誰？”
海倫斯過去在合眾國際社擔任白宮記者，本來應該一直在那呆到21世紀初，成為白宮記者團里最老牌的記者之一。
但因為認識了珍妮，海倫斯從合眾國際社跳槽去了赫斯特報紙，成為了赫斯特報紙政治新聞的主編。
未來靠著和珍妮的關系，成為主編不成問題。
這問題一出，臺下一片嘩然，鎂光燈猛閃。
林燃笑道：“我支持林登·約翰遜總統，但我也尊重最后的民意。”
這話回答的無可挑剔。
整場新聞發布會下來，林登·約翰遜幾乎沒有得到多少提問，但架不住他自己加戲。
最后來自合眾國際社的記者克拉克·莫倫霍夫終于給了總統一點面子：“總統先生，在此之際，請問你有什么想對民眾們說的嗎？”
“我用教授私下和我說過的一句話做總結，我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謝謝大家，上帝保佑阿美莉卡，再見。”林登·約翰遜起身，揮手后退出。
林燃緊隨其后。
喬·克里斯蒂安說道：“今天就到這里，采訪記錄很快會提供給各位，感謝。”
他覺得林登·約翰遜已經魔怔了，最后一個記者是他安排的，用于給林登·約翰遜挽尊，結果你還在這里提教授。
你就不知道直接說這句話別提教授嗎？為什么要說是教授說的。
（這句話出自田中芳樹的科幻《銀河英雄傳》銀河帝國皇帝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的臺詞.1987）
喬·克里斯蒂安覺得要么就是林登·約翰遜被越戰危機打擊的不輕，已經有點失去理智了，要么就是教授的現實扭曲光環太強。
林燃的存在，導致哪怕沒有關于他的新聞，也會有很多關于他的報道，哪怕只是沒來由的猜測，也能成為一篇報道。
有心理學方面的學者寫過文章，《教授的現實扭曲光環》，講述的其實是一個嚴肅的學術問題，類似成功者能夠影響人的認知，認為成功者在專業領域外的觀點也可靠。
甚至成功者自己都會這樣認為。
類似馬斯克在商業上的成功，讓他覺得自己在政治上也能呼風喚雨。
但絕大部分讀者們不會關注你的專業內容，只會記著教授的現實扭曲光環。
喬·克里斯蒂安就對此印象深刻。
記者發布會結束，臺下響起禮貌的掌聲，林燃和林登·約翰遜在掌聲中退場。
所有來亨茨維爾參觀的記者們都覺得不虛此行。
如有侵權,請聯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