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統先生,諸位,教授的提議總結來看,希望用你的國內政治壓力作為杠桿,黨內分裂和民意低迷讓你在下臺邊緣,這反倒能讓你在國際上顯得肆無忌憚。
通過模擬核警戒,如派B52接近蘇聯邊境,并在外交渠道暗示升級越戰,我們制造不確定性。
從國防部的角度看,這不是盲目的冒險,而是基于互惠威懾的現實計算。
我們的情報顯示,蘇聯對北越的援助雖占其后勤的70,但他們的全球戰略優先是歐洲穩定和軍備控制,他們不愿因越戰而破壞與我們的‘和平共處’。
你的國內處境,低至35的支持率和黨內分裂,反倒成為優勢:它讓莫斯科相信你已無政治約束,能不顧后果升級。
這能迫使他們聯動施壓河內短期停火,而無需我們額外增兵10萬。
風險可控,模擬B52警戒演習只需幾天準備,且歷史如古巴危機證明,這種不確定性往往導致對手退讓。
當然,我們需嚴密監控他們的回應,以避免誤判。
教授的創意不是天馬行空,而是基于現實計算的精準結果,過去教授已經無數次證明過自己對外交和國防的洞察力,我絕對相信教授的判斷!”
麥克納馬拉說完后又補充了一句:“正如你過去用紙飛機羞辱柯西金,對方也忍了,背后是相同的邏輯,蘇俄比起我們更害怕直接開戰。”
數據和邏輯,這就是麥克納馬拉的風格。
此時的蘇俄也有他自己需要擔心的地緣困境,最重要的就是南邊的邊境緊張和歐洲穩定。
顯然不是所有人都吃這一招。
臘斯克則帶著憂慮道:“總統先生,我尊重教授的分析,但這太接近邊緣政策了,蘇俄的列昂納德正推動有限主權,在東歐維持控制,如果我們虛張聲勢,他們可能會視之為挑釁。
回想古巴導彈危機,那時是我們有情報優勢,現在越戰則是他們的后院援助。我們已有巴黎談判的初步接觸,為什么不通過外交渠道加強聯動?制造‘瘋子’形象很可能會適得其反,讓盟友對我們產生質疑。”
此時的盟友們還不像后世那樣言聽計從,法蘭西還具備一定的主體性。
臘斯克對林燃的建議持保守意見。
因為對迪安·臘斯克而言,他早就不想干了。
去年因為女兒和NASA的黑人雇員結婚,臘斯克就提交過辭呈,被否決了,但這不能動搖他確實不想干了。
回高校教書寫寫冷戰回憶錄不香嗎?《我在白宮那些事》,有錢又有閑,豈不是美滋滋?
作為當過洛克菲勒基金會主席的臘斯克,除了總統沒有當過之外,人生真的已經圓滿了。
可以體現其風度的一點在于,在越戰時期,迪安·臘斯克的兒子理查德·臘斯克當時在康奈爾大學學政治學。
他會把康奈爾大學的同學帶回家,他在康奈爾認識的每個人都反對戰爭,他們會來華盛頓參加一些大規模的反戰集會,而且他們經常就住在臘斯克家。
迪安·臘斯克看到他們從樓上走下來,就會說:“好吧,伙計們,歡迎你們住在這里,但你們要把標語牌放在前門的傘架上。”
臘斯克現在其實已經意識到越戰是一次錯誤,他屬于是退休心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要是真搞什么瘋子理論,他這個國務卿得變空中飛人,天天游走于倫敦、巴黎、日內瓦和華盛頓之間,都快下臺了,何必再折騰呢?
而且萬一真的擦槍走火怎么辦?
臘斯克提到的邊緣政策,用人話來說就是:走鋼絲。
臘斯克應該是這四個人里唯一堅決反對搞什么瘋子理論的人。
他在說完之后,甚至心想,如果自己的兒子理查德·臘斯克在得知,教授居然出了這樣的主意,該會多么傷心。
麥克納馬拉則揉著額頭,心理中閃過對戰爭數據的疲憊:每周數百傷亡,預算赤字膨脹。
他不知道的是,這個數字很快會膨脹。
“國防部的評估顯示,蘇俄援助北越的S75導彈已有效抵御我們的轟炸,但他們的全球戰略是避免直接對抗。
蘇俄能夠無限制援助,華國能夠讓我們不跨過北緯17度,他們都可以這么干,我們也得創造出外面的交易籌碼。
不然我們永遠無法實現我們的目標,我們甚至做不到漸進式地退出北越,很可能迎來一場脆敗!”
麥克納馬拉頓了頓,補充道:“國防部能夠做到嚴格控制整個過程,這完全能作為談判籌碼。”
他沒有和林燃交流過,但是已經敏銳捕捉到林燃這是在憑空創造交易籌碼。
麥克納馬拉除了在戰場指揮上是廢物點心外,在其他方面是絕對的精英。
羅斯托要積極得多,他翻開備忘錄,指著蘇俄援助數據:“先生們,我們不能忽略地緣政治現實。
蘇俄和東大的分裂已讓他們運輸延誤,如果我們顯示決心,他們會計算成本,援助北越遠不如核風險威脅他們的本土來的重要。
教授的想法有理論基礎:聯動政策,能將越戰與軍備控制掛鉤。
總統的下臺危機確實是杠桿,讓莫斯科覺得您無所顧忌,從而推動他們充當中介。”
羅斯托內心樂觀:這能強化阿美莉卡的遏制姿態,避免越戰失敗波及亞洲盟國。
羅斯托的全名叫沃爾特·惠特曼·羅斯托,他應該是最早看透蘇俄欺軟怕硬本質的白宮高官。
在1951年至1952年期間,羅斯托接下了一個名為蘇俄弱點研究的項目。
該項目由獨聯體贊助,并得到了白宮政府的大力支持,旨在找出蘇俄在政治和心理戰方面的弱點,并得到了頂尖蘇俄問題專家和心理戰專家的貢獻。
隨后羅斯托領導了一群堅定的冷戰戰士,他們被稱為匡蒂科弱點小組,發布了一份報告,主張對蘇俄實施核脅迫。
而這些專家背后的贊助商名叫納爾遜·洛克菲勒。
這份報告里的關鍵觀點,對此后的冷戰造成了直接影響。
其列出了從易到難的提議序列,試圖以這種方式去測試蘇俄的真實意圖。
推薦包括:
“推動德意志統一,測試蘇俄誠意,認為這是測試蘇俄讓步的關鍵。
鼓動東歐的衛星國獨立,認為這些衛星國的不滿是蘇俄的脆弱點和失血點。
強調在亞洲的經濟援助和軍事威懾,離間華國和蘇俄,將亞洲國家從自由世界的主要問題轉變為資產,大幅增加對亞洲欠發達國家的投資。”
沒錯,這份報告的觀點完成于1952,發布于1955.
除此之外,他在1947年的時候成為歐洲經濟委員會執行秘書的助理,參與馬歇爾計劃的制定。
1946年初,羅斯托就意識到,沒有歐洲的統一,德意志的統一就不可能實現,而實現歐洲統一的最佳途徑是通過經濟領域的技術合作,而不是直接通過外交談判。
而羅斯托關于歐洲經濟統一的著作引起了時任副國務卿迪安·艾奇遜的注意,并最終引起了法蘭西外交官讓·莫內的注意。此后1951年歐洲煤鋼共同體成立,讓·莫內被譽為的歐洲經濟共同體之父。
正是這樣一位頂級地緣政治操盤手,在看完林燃的提議后,意識到,這是唯一的解法。
更準確點來說,憑空造牌是唯一能夠不失體面解決越戰的辦法。
“我絕對支持教授的提議,這一策略不僅僅符合我對蘇俄的認知,蘇俄百分之百不敢擴大局勢。
更是因為教授過去從來沒有失敗過,我們在越戰上做的并不好,我們沒有任何理由不采用教授的提議。
過去熱線已經充分證明了,教授在外交領域的天賦,他是如此有天賦,如此的能夠洞察事務的本質。
我們現在的矛盾就在于,我們缺乏促使蘇俄談判的籌碼,缺乏促使蘇俄敦促南越的動力,而世界毀滅的核大戰,這就是最有力的籌碼!”
羅斯托說完之后面容堅毅,眼神無比的堅決,給林登·約翰遜一個再明確不過的信號。
他內心則淡淡浮現出一句抱歉,這句抱歉是針對漢弗萊的。
在開這場會之前,漢弗萊給他下了死命令,你在這場小會上,必須要想盡一切辦法,讓林登·約翰遜推動教授的提議,推動瘋子理論的應用。
為什么?
因為在漢弗萊看來,林登·約翰遜已經是冢中枯骨不值得一提,麥卡錫和華萊士看上去來勢洶洶,但也就是現在,等到他下場參選自然會如同犁庭掃穴一般,把這兩個人給掃進垃圾堆。
唯一能給他入主白宮造成威脅的就只有尼克松,弗雷德跳梁小丑,那么瘋子理論和尼克松解決越戰的論述不謀而合。
只是因為尼克松未來要這么做,他沒辦法提前挑明,挑明了蘇俄知道,你到時候再這樣搞就沒用了。
漢弗萊也是看完林燃的方案后,才意識到,尼克松在接受采訪時候所透露的信息以及對解決越戰的信心來自于何方,不就是瘋子理論嗎?
那白宮先把這一招給用了,到時候這不但不是尼克松的王牌,反而會成為對方電視辯論時候的出血點。
所以漢弗萊懇請羅斯托一定要說服林登·約翰遜。
如此重要的事情,副總統漢弗萊不在,一定程度上也表明了林登·約翰遜對其產生了嫌隙,他的野心被約翰遜洞察到了。
克利福德靠回椅背,目光掃過眾人,心理中權衡法律風險:作為律師,他思考是從國際法角度。
“總統,這是個高風險賭注。
國內,國會和媒體會視之為魯莽;國際上,聯合國或盟國可能譴責。
但如果我們以情報為基礎,模擬演習而不實際升級,或許能奏效。
關鍵是保密和可控,讓蘇俄擔心而不引發連鎖反應。”
約翰遜聽著,雙手交迭,思緒如潮水般涌來:在座各位說的各有道理,臘斯克的謹慎是國務院的風格,麥克納馬拉的支持體現了他對教授的無條件聽從,而羅斯托的樂觀源于他的鷹派觀點。
自己的支持率已低到谷底,黨內麥卡錫的10支持如芒在背,為什么不利用弱勢轉強勢?
但升級核威懾,可能讓冷戰失控,影響全球平衡。
在這種時候,反而教授戰無不勝的神話起到了決定性作用,時至今日,每年一到諾貝爾頒獎典禮的時候,歷屆諾貝爾和平獎都會被媒體們扒拉出來點評一番。
其中無論是哪個角度的點評,林燃在1961年的時候以熱線獲得諾貝爾和平獎,都被認為是最有含金量的和平獎之一。
時至今日,它仍然在關鍵事務上發揮著作用。
林登·約翰遜終于開口:“謝謝各位。
這不是輕率決定,我們需要更多情報評估,麥克納馬拉和羅斯托,準備詳細方案,包括潛在蘇聯回應。
會議到此結束。”
在座眾人稱是,大家知道,林登·約翰遜這是打算孤注一擲了。
同時也是對方最后一搏了。
如果這次沒成,對方今年的總統大選必敗無疑。
現在他試圖抓住這一線生機。
房間內,眾人起身,腳步聲在走廊回蕩,約翰遜獨自坐了片刻,盯著地圖,內心仍未平靜:這真的是結束戰爭的鑰匙嗎?
然而事情壓根不按照白宮制定的劇本來,他們本來想要做好充分準備再執行瘋子理論。
但1968年1月30日,北越的春節攻勢如一場突如其來的風暴席卷而來。
北越同時發動大規模進攻,襲擊了西貢、順化和多個阿美莉卡基地,甚至短暫攻入阿美莉卡大使館。
白宮分析室里,來自一線的情報堆積如山。
林登·約翰遜總統站在地圖前,臉色鐵青,盯著屏幕上實時傳回的電視畫面:燃燒的街道、倒下的士兵,以及新聞主播沃爾特·克朗凱特的低沉報道:“這場攻勢證明了戰爭的僵局”。
攻勢雖在軍事上被擊退,但造成超過4000名美軍傷亡,并通過媒體直擊美國本土,林登·約翰遜的民意支持率暴跌至26,黨內反戰聲音如麥卡錫這般洶涌。
這不是單純的戰場失敗,而是地緣政治的轉折點:北越的韌性依賴蘇俄援助,而攻勢暴露了阿美莉卡的脆弱,如果不反擊,冷戰中的信譽承諾將崩塌,讓蘇俄更占優勢。
現在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險局面,推動戰爭民調暴跌,妥協,冷戰局勢小崩。
因此在分析室里,林登·約翰遜恨不得給麥克納馬拉來一刀,不是你要親自下場,我們會到今天這樣的窘境?
林登·約翰遜召集緊急會議。橢圓形辦公室內桌上就兩種材料:蓋洛普民調數據和關于蘇俄援助的評估。
“各位,”約翰遜開口道,聲音沙啞而疲憊,“春節攻勢讓我們損失慘重。
國內,那些反戰分子在街上游行,國會預算辯論中甚至驢黨人開始轉向。
蘇俄是幕后推手,他們援助河內,卻不愿直接卷入,我們沒有時間再緩慢推進了,教授的提議必須現在馬上執行。”
林燃赫然在列,他點點頭:“總統先生,攻勢后的現實是我們的杠桿。
你的支持率已跌至谷底,黨內分裂讓連任無望,這反倒能讓您在國際上顯得無所顧忌。
通過模擬核警戒,我們創造不確定性,相信我,克里姆林宮會理性計算成本。
讓他們覺得白宮是瘋子,從而施壓北越短期停火,以換取我們在軍備控制上的聯動。”
麥克納馬拉說:“是時候了。”
臘斯克則無奈嘆息。
羅斯托則說:“總統先生,我們沒有時間再猶豫了!”
大家互相之間交換眼神。
最終,林登·約翰遜深吸一口氣,內心下定決心:攻勢的沖擊已讓他別無選擇,這不是魯莽,而是無奈的選擇,利用弱勢轉強勢,或許能迫使莫斯科調解。
這回不是林燃自己說自己從來不會失敗,而是林登·約翰遜在內心默默祈禱,這一flag能成真了。
教授,你的不敗金身要是破了,我就只能灰溜溜下臺了。
“好吧,我們實施,教授,你作為全權特使,去日內瓦談,我們先啟動威懾。”
2月中旬,美國開始了極限施壓。
國防部下令B52轟炸機在太平洋上空進行模擬核警戒演習,路徑有意接近蘇俄遠東邊境,雷達信號有意泄露。
約翰遜在公開講話中暗示“所有選項都在桌上”,雖未明說核武器,卻讓外交渠道沸騰。
蘇俄的外交抗議隨之而來,但情報顯示,莫斯科內部開始評估風險:列昂納德不愿因越南而冒險,尤其攻勢后北越的進攻雖大膽,卻暴露了后勤極限。
3月初,林燃抵達日內瓦。
日內瓦初春的景象無法緩解談判的緊張氛圍。
被派往日內瓦和林燃見面的是柯西金,他是此時蘇俄三駕馬車里的溫和派。
本來去年要和林登·約翰遜在葛底斯堡談的。
當然蘇俄方面派柯西金和林燃談,這已經是國務卿或者總統待遇了。
如果白宮來的是一般資歷的全權大使,哪怕是羅斯托,那么蘇俄也最多派庫茲涅佐夫來談。
柯西金的神情很是疲憊,顯然他也被最近的核威懾局勢驟然緊張弄的疲倦萬分。
“柯西金先生,”林燃開口道,“春節攻勢后的局勢已不可逆轉。
總統的國內壓力,包括民意崩盤和黨內挑戰,讓他已無政治約束。
如果北越不讓步,我們將考慮極限選項。這不是威脅,而是現實:蘇俄的援助維持了河內的抵抗,但升級風險會威脅到所有人,總統先生已經幾近瘋狂。
你們比我更了解林登·約翰遜,知道他是什么樣的人。”
柯西金聽著這口標準俄語,思緒一時間沒有回到談判內容上,要不是外面的陽光和建筑風格提醒他,他會以為自己在克里姆林宮開會呢。
柯西金點燃一根煙,心理中權衡:阿美莉卡的威懾大概率是虛張聲勢,但約翰遜的困境卻是切實存在的。
攻勢證明了北越的決心,卻也耗盡資源。
如果真的把約翰遜逼瘋,局面失控,蘇俄真的能夠承擔這樣的代價嗎?
蘇俄的軟弱性在這種時候體現得一覽無遺。
正如羅斯托在林燃乘坐專機離開華盛頓之后,他和林登·約翰遜共同在機場上看著遠去的專機幽幽道:“總統先生,相信我,蘇俄一定會妥協!”
片刻后他又重復了一句:“一定會!不妥協不是蘇俄人。”
柯西金回應道:“教授,我們支持北越方面自衛,但和平符合共同利益。
我們可推動巴黎接觸,促使河內停火,但條件是阿美莉卡需要承諾撤軍,并且不干涉東歐。”
談判自然沒有那么簡單,整個談判持續了足足十五天時間。
林燃在給白宮的電報中顯示:“他們開始松動,攻勢讓克里姆林宮計算成本,我們的施壓起了作用。”
隨后,克里姆林宮方面最終拍板決定,敦促河內停火。
雙方代表共同在日內瓦簽署為期一年的停火協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