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工鋪里今日來了一位貴客。
對方來的時候,徐青正躺在太師椅上,手里盤弄著文玩核桃,心里琢磨著陰河古道的事。
八旗元帥這場仗不好打,若是過幾日唱的戲壓不住蒼義團的氣焰,徐青還真沒十足的把握消除陰河古道對陽間的影響。
“一國氣運,八旗元帥不論勝敗,大雍的氣數都會被消耗干凈。可他卻不能敗,他要是敗了,南厝那幫蠻夷就會借助陰蝕法王的力量奪取大勢,屆時怕是大半個天下都要生靈涂炭.”
徐青雖然喜歡尸體,但冤死、橫死、不該死的尸體,他打心底里,并不愿意過多接觸。
這與他做白事生意的原則有關,就像醫鋪門口對聯上寫的‘但愿世上人無病,寧可架上藥生塵’一樣。
若真個良善之人慘遭橫死,無數家庭支離破碎,哪怕他有尸體可以超度,他的念頭也不會通達。
過猶不及,從某種角度上來說,貓仙堂和保生廟的成立,就是平衡徐青不走向極端的靈藥。
“這場仗不能敗,死人是怎么來的?活人來的!只有加強保生廟建設,保證十六州人口不出大變動,仵工鋪的生意才能一直持續發展下去。”
“要是人都沒了,度人經還超度個什么?人間不空,我不成魔?”
“這指定不行!”
徐青結合度人經和保生廟的關系,隱約摸到了一些超出自身境界的東西。
然而當他繼續深入感悟時,仵工鋪門口卻多了一道身影。
“徐相公倒是清閑。”
徐青打眼一瞧,來人穿著圓領袍衫,頭戴青巾幞頭,沉穩肅立,眉宇神態間自有威儀。
“原來是縣尊大人到訪,有失遠迎。”
徐青起身略一拱手,問道:“大人屈尊來到小店,可是有什么需求?”
陳光睿掃視一圈,滿屋子的紙人紙馬,還有花圈棺材,他要哪個似乎都不對。
不過陳光睿到底是進士及第的人,他聽到徐青的話渾不在意,只稍一打量,便伸手指向門口的太師椅,說道:
“我來問問這椅子怎么賣!”
徐青眉頭一挑,笑呵呵道:“這椅子是我一位商姓朋友所贈,既然大人喜歡,那我就借花獻佛,送給縣尊大人。”
陳光睿上下打量徐青,忽然笑道:“這椅子我固然喜歡,可我又豈能奪人所愛?左右是你朋友所贈,那便留在這里吧!”
徐青琢磨出了陳光睿的意思,這是想和他做朋友?
“今日我微服而行,不帶官身,徐兄弟可隨意些。”
不帶官身?
徐青聽到這話反而警惕起來:“陳兄當真沒事?”
“你我同為大雍學子,算得上是半個同門,我來找賢弟,難道還別有目的不成?”陳光睿面色故作不虞,但他越是這樣,徐青就越覺得有問題。
徐青不動聲色,為陳光睿斟上一盅茶水,兩人喝茶閑聊,待氣氛緩和下來后,陳光睿忽然說道:“眼下國朝不穩,奸賊當道,那些蒼義團、紅衣教四處生事,蠱惑百姓,使人心不穩.”
“我常為此憂慮,畢竟殺人容易,可要挽回民心,卻萬分艱難。期間多虧賢弟獻策,以祭奠八旗元帥為由頭,請戲班義演。可以預見,只要八旗元帥陣斬陰蝕法王的戲傳唱下去,蒼義團此前扶植起來的妖言神話必將破碎!”
“大雍百姓也會因此民心振奮,此計實在巧妙”
徐青聽完沉默片刻,忽然反問道:“蒼義團陰蝕法王是空中樓閣,夢幻泡影,一戳就破。陳兄怎么就覺得八旗元帥就能一直取代下去,不會從人心里倒塌?”
看到陳光睿眉頭皺起,徐青輕笑一聲道:“都是治標不治本的權宜之計罷了,若這也能上得了臺面.”
大雍就是真的沒救了!
徐青沒有明說,但陳光睿卻聽了出來。
“賢弟,我看你見地不凡,似有經緯之才,何不入朝為官,扶危墻于既倒,拯救黎民于水火.”
徐青看向陳光睿,目光幽幽。
就大雍這爛透了的朝堂,他要是幫助大雍,何嘗不是把百姓往火坑里推?
要是陳光睿知道他宣揚八旗元帥,只是為了抵御蠻夷入侵,還八旗元帥的舊情,不知會作何感想。
感受到徐青的目光,陳光睿心里總覺得莫名發虛:“為兄說的可是哪里不對?”
“很對,但我只是一個戌己科的普通秀才。我聽聞陳兄是弱冠之年登科及第,名列三甲,如今兄已經年近不惑,卻依然只是一縣長官.”
徐青撕開那層遮羞布,直接了當道:“似兄這般才思卓越之輩,尚且深感乏力,我一個秀才,難道還能展翅高飛不成?”
“況且,我也沒有那能耐。”
陳光睿張了張嘴,竟無言以對。
最終他長嘆一聲,苦笑道:“奈何我輩有扶天之志,天卻棄我等如塵埃。讓珠玉蒙塵,使良才見棄,這是朝綱崩壞,天下將亡的征兆啊”
這話是能說的嗎?徐青聽得眼皮直跳,尋思那茶盅里倒的也不是假酒啊,這怎么還胡言亂語起來了。
“陳兄不必如此悲觀,只要陳兄一心濟世,不管天氣如何變幻,想來依舊能潤澤萬民。”
陳光睿聽到徐青意有所指的話,瞬間瞪大了眼睛,這是能說的嗎?
倆人幾乎同時戰術喝茶。
陳光睿眼看勸不動徐青,反而自己差些動搖,便再不提‘詔安’的事。
“陳兄可有商少陽的消息?”
想要解決南厝問題,光靠八旗元帥擊敗陰蝕法王是決計不夠的,徐青一直惦記著商少陽臨走前說要勸動家族,聯合道兵顧家,清掃南部戰亂,徹底消除蒼義軍的話。
若對方真能做到,南部的混亂局勢必然能及時平定。
陳光睿揉了揉眉心,他現在一聽到商少陽的名字,就覺得頭疼,主要是這孩子太不讓人省心。
“少陽的父親前不久倒是寄信給我,想讓我勸一勸他”
徐青初聽時還以為這二世祖又捅下什么婁子了,可當他聽完陳光睿的話,卻徹底沉默了下來。
“這小子想要借家族之力,勸說商家抵御蒼義軍,否則就要將自己名字從族譜除去,入贅到顧家,勸說顧家一起平定南部亂象。”
“這事于世家大族而言并無利益可圖,那些蠻夷自有大雍兵馬平定,他們又如何肯出力?”
“商家自是不允,少陽想脫離家族,入贅顧家,族老便對他說——你讀書練武,吃喝用度哪個不是依靠家族才有今日成就,而你之所以有今日光鮮,也是得益于家族培養。
旁人可以罵商家,唯獨你不行!”
“少陽罵族人是貪食民脂民膏的食血蛀蟲,族中同輩便還擊與他,說你也是商家人,你這么罵也是在罵自己!”
“你道少陽怎么說?”陳光睿話音停頓片刻,目光深深道:“少陽說養他的不是商家,而是他的生身父母和被家族盤剝的百姓。那些民脂民膏才是喂養他長大的東西。”
徐青沒想到商少陽會雷厲風行到這等地步,這貴公子卻是真的想要為那些被南厝蠻夷迫害的百姓出一份力。
“按信里所說,他現在多半已經去到了宗武府,要與顧家共進退。”
徐青問道:“那顧家答應向朝廷請戰出兵了嗎?”
陳光睿答非所問道:“現在他叫顧少陽。”
徐青徹底無言,沒想到這事還真讓他辦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