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4年8月下旬的某一天,布魯塞爾的天空陰沉如鉛。拉肯宮的鏡廳內,水晶吊燈的光芒在鍍金浮雕上跳躍,卻照不亮比利時國王利奧波德二世那張拉長了的慘白的面孔。他站在窗前,望著外面還沉浸在和平繁榮之中的比利時王國的首都,心里卻想到了紅色法蘭西和德意志帝國的幾百萬大軍.和那位逼上門來的普魯士親王!
他深吸一口氣,轉身時已換上熱絡的笑容:“威廉!我親愛的外甥!”
威廉親王立在大廳中央,軍靴碾著波斯地毯上糾纏的獅紋。他未脫手套便與利奧波德相握,目光如刀一般刮過對方浮腫的眼瞼:“舅舅的氣色,倒像是在剛果曬多了烈日。”
利奧波德的笑僵在嘴角。眼前這位德意志第二順位繼承人,一身普魯士藍軍裝漿得硬挺,胸前的勛章閃閃發亮,說話還夾著火藥味兒,活像一尊裹著絲絨的加農炮。
侍從端來錫蘭紅茶,利奧波德拈起鎏銀茶匙,攪動杯底未化的方糖:“聽說柏林又在擴軍?一百四十七個師……上帝啊,這足夠把法蘭西碾碎三次!”他嘆息搖頭,茶匙敲擊杯沿的脆響里藏著試探,“或許……我能替歐洲做些什么?比如勸說巴黎放棄革命幻想?當然嘍,你們德意志帝國也應該稍微改變一下立場,東方的黃禍才是歐洲共同的敵人。”
威廉沒有立即回答。他踱步到壁爐前,凝視著爐火上方懸掛的巨幅油畫——那是利奧波德二世加冕時的肖像,畫中的他頭戴王冠,手握權杖,目光威嚴而仁慈。
“真是幅好畫,”威廉輕笑,帶著嘲諷,“尤其是這雙眼睛——畫師把您畫得像個圣人。”
利奧波德抿了一口茶,糖粒在舌尖化開,甜得發膩:“藝術總是需要一點……修飾。”
“就像您在剛果的‘慈善事業’?”威廉轉過身,單片眼鏡后的目光銳利如刀,“我聽說,您在那里建了不少教堂和學校。”
“當然!”利奧波德挺直腰背,一臉正色,“文明的火種必須播撒到非洲的每一個角落。”
威廉從副官手中接過一份文件,慢條斯理地翻開:“有趣的是,這些教堂的磚塊,似乎是用剛果人的鮮血黏合的。”
“你,你”利奧波德二世一臉的正色僵在那里,然后緩緩放沉。
威廉突然傾身逼近,用一種看死人的眼神看著比利時的國王。
“您來調停我們和紅色法蘭西的矛盾?”他嗤笑,“您該勸的是那些剛果黑人——勸他們乖乖讓您砍手!”
利奧波德的茶杯“哐當”翻倒。褐紅茶湯漫過桌布,顯出了血紅的顏色。他盯著威廉從副官手中接過的牛皮紙袋,忽然想到了什么,啞著嗓子道:“德意志的親王何時成了野蠻人的辯護律師?”
“辯護?”威廉抽出一沓照片摔在血紅的茶漬上。
——焦土上堆迭的斷肢像枯柴,一個黑人孩童空洞的眼窩凝著蒼蠅,傷口斷面還粘著泥濘的汁液。
“我以為你知道,紅色法國是要解放全人類的!黑人在他們眼里也是人類!所以紅色法國管這叫‘反人類罪’!”威廉的指尖戳向孩童照片,“他們的內務委員瓦爾蘭早就說過——等他們解放了布魯塞爾,要把您綁去剛果公審!”
利奧波德猛地站起,綢緞椅套“刺啦”撕裂:“他們敢?!那些黑鬼生來就是牲口——”
“可紅色法國認為黑人是人類!”威廉厲聲截斷,“在他們眼里,您比封建領主更惡毒,比資本家更該死……您就是個最最反動,最最邪惡的奴隸主!”
鏡廳陷入死寂。
利奧波德踉蹌著扶住窗框。玻璃映出他那張慘白的臉,也映出身后的威廉——這尊“加農炮”已褪去戾氣,正慢條斯理擦拭單片眼鏡,臉上的嘲諷更盛了。
“舅舅啊,”威廉的語調近乎溫柔,“若德國戰敗,您猜誰會吊死您?”他踱到利奧波德身后,氣息噴在對方后頸,“是高舉‘人類解放’旗幟的法國工人?還是剛果雨林里舉著砍刀的‘牲口’?”
利奧波德顫抖著摸向頸間金鏈——鏈墜里嵌著維多利亞女王贈的鉆石。他最后的退路,是海峽對岸那座孤島。但代價又是什么呢?
威廉這時將一份文件按上窗玻璃。文件的抬頭用德語寫著:《德比反赤色法蘭西密約》。
“我的一百個師借道比利時直撲巴黎。”威廉親王低聲在利奧波德二世耳邊道,“作為回報……剛果還是您的私人領地,您愛砍多少黑人的手腳都行,我不在乎。如果美利堅帝國的黑大臣們要多管閑事,德意志將會為您提供保護!”
他俯身拾起孩童照片,塞進利奧波德僵直的手心:“簽字吧!千萬您別讓瓦爾蘭的絞索,套上您高貴的脖子。”
利奧波德的指尖在照片上蜷縮。他想起剛果的橡膠園,想起那些被砍斷手腳的黑人勞工,想起堆積如山的象牙和橡膠。那些財富讓他成為歐洲最富有的君主,卻也讓他成為紅色法國眼中“全歐洲最反動的暴君”。
“您還有別的選擇嗎?”威廉看到利奧波德還在猶豫,就繼續勸說,“英國?他們只會把您當棋子。法國?他們恨不得把您送上斷頭臺。只有德意志”
他停頓,似乎要讓的話在空氣中發酵。
“只有德意志,能保住您的王冠,和您的剛果。”
利奧波德轉身,目光掃過鏡廳。每一面鏡子都映出他的臉——蒼老、疲憊、恐懼。
他突然笑了,笑聲干澀如枯葉摩擦:“威廉,你真像你祖父。”
威廉挑眉:“這是夸獎?”
“是事實。”利奧波德走向酒柜,給自己倒了一杯白蘭地,“他當年也是這么威脅我的——要么合作,要么毀滅。”
他仰頭飲盡,酒精灼燒著喉嚨:“告訴柏林,比利時會允許一百個德意志的師過境。”
威廉瞇起眼:“是秘密過境!戰爭需要突然性!”
利奧波德將酒杯重重擱在桌上:“好,是秘密過境!”
他轉身,背對威廉,望向窗外的和平繁華的城市:“但比利時不會公開加入你們神圣同盟。”
威廉的嘴角勾起一絲冷笑:“不加入神圣同盟?”
“不加入。”利奧波德重復,“你們的軍隊可以武裝過境,比利時的軍隊將執行不抵抗政策。”
鏡廳再次陷入沉默。這時,天上的烏云忽然散開,一縷陽光從外面射入,照在利奧波德頸間的鉆石上,折射出刺目的光芒。
威廉抬手,副官遞上一份新文件——顯然,利奧波德二世的心思早就在那位德意志宰相的預料之中。
“那么,舅舅,”他將文件推到利奧波德面前,“簽了它這是《比利時不抵抗保證協定》,只要比利時不抵抗,德意志的軍隊就會秋毫無犯。”
利奧波德沒有回頭:“如果我拒絕呢?”
威廉的聲音冷如冰霜:“那您就得親自向紅色瓦爾蘭或是美利堅帝國的黑大臣解釋,是誰下令砍掉那些剛果孩子的手腳!舅舅,相信我,會有人把您交給他們的!”
利奧波德的手抖了一下。他緩緩轉身,拿起鋼筆,在文件上簽下自己的名字。
威廉滿意地收起文件:“明智的選擇。”
他轉身走向門口,卻在門前停步:“對了,舅舅。”
利奧波德抬頭。
威廉的笑容如刀鋒般銳利:“下次見面,希望您的氣色……能好一點。”
鏡廳的大門被關上的瞬間,利奧波德癱坐在椅子上。他盯著手中的照片,黑人孩童的眼睛空洞地望著他,仿佛在質問:“誰才是真正的野蠻人?”
同一時刻,陽光灑在拉肯宮的尖頂上,鍍了一層文明進步的金光。
三天后,在英吉利海峽對岸的倫敦,白金漢宮內,維多利亞女王展開了利奧波德二世寄來的密信。信中,利奧波德寫道:
“尊敬的維多利亞陛下:
德意志帝國已向我施壓,要求比利時允許其一百個師秘密過境,直撲巴黎。柏林威脅稱,若我拒絕,他們將公開我在剛果的所作所為,并放任紅色法國對我進行‘審判’。比利時無力抵抗德意志的鋼鐵洪流,但我不能讓歐洲陷入一場毫無意義的戰爭。
因此,我懇請您將此情報轉告紅色法國——德意志的進攻將在9月初發動,主攻方向為比利時北部的沿海平原地區。若他們能提前部署防御,或許能挫敗德國的閃電戰。
我深知此舉無異于背叛歐洲的君主秩序,但比起德意志的野心,我更懼怕紅色法國的絞索。若您認為我有違盟友之誼,我愿承擔一切后果。
——您忠誠的,利奧波德。”
維多利亞女王的手指輕輕敲擊著信紙,嘴角浮現出一絲冷笑:“老狐貍,還想腳踏兩條船!”
她轉身望向窗外,泰晤士河上波光粼粼,仿佛映照著歐洲即將燃燒的滔天戰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