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山剿匪的軍漢們,沉沉睡了一夜。
隔日清晨,眾軍漢在饅頭肉湯的濃郁香氣中醒來,大快朵頤吃了個肚圓。
裴六姑娘含笑邀請眾軍漢在裴家村逗留幾日,眾軍漢盛情難卻,紛紛應了。然后,在精神抖擻的六公子帶領下,去附近的山林處,奮力砍了一天樹。
百余個軍漢忙得熱火朝天,傍晚時分拖了八九十根圓木回來。通通堆放在一處晾曬,留著日后建新屋做房梁。
一連幾天,都是如此。
村頭的圓木,很快堆積成了小山。
馮氏私下對裴青禾笑道:“這些軍漢,個個身高力健,半點不偷懶。”
一個個鉚足了勁,為自家六公子掙臉面哪!
這一句,身為親娘的馮氏就沒說出口了,她伸手摸了摸裴青禾光滑的臉頰,心中唏噓。
如果裴仲德還活著,以裴家門庭聲勢,根本不用為女兒的婚事發愁。可現在,一個罪臣之女的身份,如何能有好姻緣?
裴青禾看著忽然黯然神傷的馮氏:“娘,我不必嫁人,也不需要丈夫。我不但能養活自己,還會讓裴家所有人吃飽穿暖,以后過上好日子。”
馮氏擠出笑容附和:“說得是。我的青禾,是世上最聰慧最能干的姑娘。”
裴青禾笑了一笑,并未多言。
這世間,女子多是男子附庸,嫁人生子相夫教子是女子的宿命。馮氏就是這么過來的,為她的姻緣憂慮也是難免。
人心中的成見是一座高山。
她裴青禾自會揮刀劈山,走出一條屬于自己的路。
在裴家村好吃好喝幾日也勞累了幾日的軍漢們,終于有人忍不住了:“六公子,我們也該回軍營復命了。”
孟凌嗯了一聲,目光不自覺地飄向一旁的裴青禾。
今日,一個老鐵匠駕車送了八具鐵犁來。裴青禾頗為喜悅,一一查驗過后,爽快地付了銀子。順便又向老鐵匠定了二十具鐵犁。
發了橫財,就是這么財大氣粗!
老鐵匠得了這么大一筆訂單,喜得嘴咧到耳根:“六姑娘請放心,我還有個力氣壯實的兒子。最多半個月,我們父子就將鐵犁送來。”
老鐵匠走后,孟凌上前,向裴青禾辭別。
裴青禾舍不得這么多壯勞力,張口挽留:“孟小將軍這么急著離去么?不如再留兩日。”
不等孟凌張口,又輕聲道:“裴家如今最大的男丁,就是七歲的裴風。裴甲他們幾個,到底都是后來的,得時刻盯著。這幾日,他們開了三十畝荒田。現在多了八具鐵犁,我們就能多開些荒田了。”
十六歲的熱血少年,被少女滿含期盼的黑眸看著,拒絕的話哪里還說得出口,咬牙點頭:“也罷,我們再留兩天。回去之后父親若責問,我自會一力承擔,不會牽連裴六姑娘。”
裴青禾感動不已,鄭重地行禮道謝:“孟小將軍伸手相助,援手之恩,我們裴家老少一定銘記于心。”
孟凌挺直胸膛,對著一眾軍漢高聲道:“我們再留兩日,大家伙輪流用鐵犁耕田。”
軍漢們:“……”
不是去辭行嗎?怎么非但沒走,還拉了個好活回來?
眾軍漢私下腹誹吐槽:“人家裴六姑娘笑一笑,說幾句好聽的,我們六公子就昏了頭。”
“嗐!長一張嘴就會說別人,也不瞧瞧自己的德性。吃飯的時候,怎么總瞧裴家女眷。”
“你也沒少看。”
“算了算了,都別發牢騷了。六公子應都應了,我們就再留兩日。”
在裴家村里做活雖然累了些,吃的是格外好。裴六姑娘令人去買了幾頭肥豬來,每日宰一頭,頓頓有肉湯,白饅頭管飽。盛湯的裴家小娘子們,眉眼笑盈盈的。
他們哪里就真舍得走了?就是怕耽擱時日久了,回軍營挨棍子。
眾軍漢嘀咕一回過后,自動自發地分了十隊。四人一隊,一人兩個時辰,歇人不歇犁。短短兩日,耕出了一百多畝荒田。
另外幾十個也不閑著,砍樹劈木柴,兩天又堆了一座小山。
軍爺們就是好用。
孟凌帶著一群軍漢離去的時候,裴青禾領著裴氏女眷送行。
眾目睽睽之下,孟小將軍還是那副略略揚著頭的高傲模樣。不過,現在就是裴燕,也不好意思說孟六郎討嫌了。人家又是剿山匪,又是砍樹,還幫著開墾荒田。頭揚得再高,看著也順眼得很。
“日后得了閑空,孟小將軍別忘了再來裴家村。”裴青禾目中露出一絲不舍:“過幾個月,我養的野兔子就肥了。”
過幾個月,也該收冬麥了。
孟小將軍略一點頭,勉強算是答應了。臨走前,還留了一句:“若有事,就讓人去北平軍送信。”
北平軍的軍漢們,在裴家村待了八九日。黑熊寨被連根拔起,軍旗就立在村頭。
哪個不長眼的,敢欺負裴家老少?
孟凌策馬疾行,一天一夜跑了三百里,趕回北平軍大營。
等待孟小將軍的,是孟將軍的黑臉,和鐵面無私的一頓軍棍。
“我讓你去送糧食,誰讓你貿然進山剿山匪?”
“我已經剿了黑熊寨……”
“這話去騙騙別人也就罷了,敢在老子面前扯謊連篇!朝廷幾次派兵進山剿匪,都無功而返,連寨門都沒摸到。還有,你們騎馬去的裴家村,只帶了弓箭兵器,連攻寨的器具都沒有,根本沒有拔寨攻城的能耐。到底是怎么回事,快說清楚。再糊弄老子,老子揍不死你!”
眼看軍棍又要落下來,孟六郎冷汗直冒,高聲嚷嚷:“別別別,別打了。我說實話!山匪有大半都是裴家人殺的。”
“我進山剿匪,黑熊寨就剩一個空殼,只有十來個山匪。還有人帶路,從小路摸進了寨子里。”
“我們百余人,以多對少,沖上去殺了一通。又放火燒了黑熊寨……”
孟六郎竹筒倒豆子一般,將“剿滅山匪”的真實經過道來。
年過五旬黑臉長髯的孟將軍瞇了瞇眼,緩緩問道:“這么說來,剿匪的真實功臣,是裴六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