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天空飄著細碎的雪花,如同撒落的鹽粒,簌簌地落在京城的青磚黛瓦上。
戌時剛過,宮門洞開,一隊隊身著鐵甲的御林軍踏著整齊的步伐涌出皇城,長靴踏在積雪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他們手持火把,火光在雪夜中連成一條蜿蜒的火龍,向著京城各處分散而去。
為首的暗衛統領蒙著黑巾,只露出一雙鷹隼般的眼睛,低聲喝道:“奉圣諭,捉拿魏氏全族,一個不留!”
與此同時,魏丞相府門前。
“站住!何人膽敢擅闖相府!”守門的侍衛橫刀而立,警惕地盯著突然出現在府門前的大隊人馬。
為首的御林軍隊長冷哼一聲,從懷中掏出一道明黃圣旨,在火把的照耀下徐徐展開。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魏氏一族欺君罔上,結黨營私,著即刻收押問審。欽此!”御林軍隊長宣讀圣旨的語速極快。
守門侍衛面面相覷,手中的刀寸步不讓。
其中一名年長些的侍衛硬著頭皮道:“大人,可否容小的先通報……”
“放肆!”御林軍隊長厲聲打斷,“皇命如山,誰敢阻攔?”他一揮手,身后數十名御林軍立刻上前,明晃晃的刀槍直指相府大門。
侍衛們被這陣勢嚇得后退數步,御林軍隊長趁機帶人長驅直入。
沉重的府門被“砰”地一聲推開,驚飛了屋檐上棲息的幾只寒鴉。
御林軍像土匪一樣涌入,府內頓時亂作一團。丫鬟仆役們驚慌失措地四處奔逃,有膽小的已經哭出聲來。
一名機靈的小廝跌跌撞撞地往后院跑去,邊跑邊喊:“夫人!不好了!有官兵闖進來了!”
不多時,丞相夫人在丫鬟婆子的簇擁下匆匆趕到前院。
她約莫不到五十,保養得宜的臉上此刻血色全無,發髻也有些松散,顯然是剛剛經過急跑。
看到滿院子的官兵,她強自鎮定地福了福身:“這位將軍,不知天黑造訪,所為何事?”
御林軍隊長再次宣讀圣旨,聲音洪亮得整個院子都聽得清清楚楚。
丞相夫人聽完,身子一晃,險些跌倒,被身旁的嬤嬤及時扶住。
她丈夫三朝為相,深得君王器重,新帝登基后那地位更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無人能及。
她丈夫如此位高權重,又怎會欺君罔上,結黨營私?
“這……這一定是誤會……”丞相夫人胸有底氣,但聲音卻在發顫,“我家老爺忠心耿耿,怎會……”
“夫人恕罪,末將只是奉命行事。”御林軍隊長面無表情地打斷,一副你別賄賂我的表情。“請問魏丞相大人和令公子現在何處?”
丞相夫人正要答話,這時,一個肥頭大耳的青年被兩名御林軍押著走過來,嘴里還塞著半塊糕點。
他掙扎著喊道:“嬸娘!他們搶了我的醬羊腿!”
丞相夫人看到魏大寶這副模樣,又急又氣:“大寶!你怎么……”
她轉向御林軍隊長,聲音帶著哀求:“將軍,我家老爺和大公子不在府中,他們……他們去了萬花樓,等他們回來問清楚……”
“萬花樓?”
御林軍隊長嘴角抽了抽,他知道那是京城最有名的煙花之地,達官顯貴們尋歡作樂的銷金窟。
可父子兩人同時在一家青樓眠花宿柳,這也未免太……
這些貴人真會玩兒!
不會是——孔雀東南飛,父子共一對吧?
御林軍隊長光是想想,都覺得一身惡寒。
“是……是兵部侍郎家的公子做東……”丞相夫人聲音越來越低,臉上浮現羞慚之色。
御林軍隊長冷笑一聲:“來人!將相府中所有人押往大獄,等候處理。”
他轉頭又對副手道:“你帶一隊人,隨我去萬花樓。”
命令一下,相府里頓時哭嚎聲、哀求聲響徹天地。
當御林軍押著哭哭啼啼的女眷們離開時,雪下得更大了。
相府門前的石獅子上積了厚厚一層雪,仿佛在為這個顯赫一時的門庭披麻戴孝。
外面因為大量的御林軍出現而一片恐慌,但京城有名的萬花樓內此時卻是一片燈紅酒綠。
樓高三層,飛檐翹角上掛著紅燈籠,在雪夜中格外醒目。
樓內絲竹聲聲,歌女婉轉的唱腔與賓客的調笑聲交織在一起,空氣中飄散著濃郁的脂粉味道。
最頂層的“天香閣”內,魏丞相正左擁右抱,滿面紅光。他的對面,魏大公子魏成超身旁也是鶯歌燕舞。
“來,再飲一杯!”魏丞相舉起酒杯,醉眼朦朧地看向身旁的兵部侍郎之子李晟,“李公子今日破費了!”
李晟笑著舉杯:“丞相大人賞臉,是小人的榮幸。”
魏成超慵懶地斜倚在歌姬雪白的膝上,醉眼朦朧地望著雕花房梁。
鎏金燭臺上,紅燭淚痕斑駁,將屋內映照得曖昧昏黃。
他伸手抓過案幾上的酒杯,對著李晟遙遙舉杯。
“李……李兄……”他含混不清地笑著。
仰頭飲盡時,酒液順著他的下巴滴落在錦袍上。歌姬香帕還未及擦拭,魏成超便覺小腹鼓脹。
“美人兒……”他捏了捏歌姬的粉腮,“扶本公子……去更衣……”
魏成超顯然是喝得有些多了,歌姬攙扶著他去如廁的身影踉踉蹌蹌。
茅廁歸來時,樓下突然傳來一陣金鐵交鳴之聲。
魏成超瞇著醉眼望去,但見數十名披甲御林軍如潮水般涌入一樓大堂。寒光凜冽的佩刀劈碎了彩綢燈籠,驚得賓客們尖叫四散。
有個綢緞商想奪門而逃,立刻被御林軍一槍桿砸在膝窩,跪地哀嚎。
老鴇連忙腆著臉上去周旋:“軍爺們行行好,咱們這里可是遵紀……”
老鴇話音未落就被踹翻在地,珠釵摔出老遠。
“反了……反了!”他魏大公子在這里尋歡作樂,這些兵卒竟然敢來打擾興致。
他正要怒斥他們不長眼睛,卻見
御林軍隊長的長靴踏碎老鴇的玉簪,聲如雷霆。
“奉旨緝拿逆犯!膽敢擅動者格殺勿論!”
原本喧鬧的大廳里,霎時一片死寂,魏成超的醉意也嚇醒了大半。
他看見御林軍隊長腰間的鎏金魚袋,那是直達天聽的憑證!
就在他愣神的瞬間,御林軍隊長已揪著老鴇盤問:“魏丞相在何處?”
魏丞相何在?
啥意思?
這些御林軍是來捉拿他爹的?
只見老鴇戰戰兢兢的抬起涂著鴛鴦簪指甲油的指尖,顫抖著指向三樓。
“快!快扶我回……回屋。”魏成超甩了一下頭,努力保持著清醒,可他的肢體動作卻無法跟上。
歌姬扶著他,鞋跑丟一只也顧不得撿,腿腳發軟也不聽使喚。
遠處鐵甲鏗鏘聲越來越近,他回頭瞥見御林軍雪亮的刀尖已抵上三樓紅毯……
“爹……”他低聲提醒,“好像有些不對勁……”
他話音未落,房門被猛地踹開。
隊長帶著一隊御林軍沖了進來,刀光劍影頓時打破了室內整個的旖旎氣氛。
歌姬和姑娘們尖叫著四散躲避,酒桌上的杯盤碗盞被撞翻在地,發出清脆的碎裂聲。
“大膽!”
魏丞相雖然眼神飄忽,從歌姬腿上拿開的手卻直指來人,語氣依然透著上位者的威嚴。
“丞相大人!抱歉!”御林軍隊長沉著臉,厲聲道,“我等奉圣諭,捉拿你父子二人歸案!”
并不算太醉的兵部侍郎之子李晟聞言,頓時嚇白了臉,他手腳并用往旁邊劃拉著退開,顯然是要與魏丞相父子劃清界線。
魏丞相卻似乎沒聽到“奉圣諭”三個字,他搖搖晃晃站起來,指著御林軍隊長的鼻子罵道:“大膽狗東西!誰給你的狗膽……”
御林軍隊長不再廢話,一揮手,幾名御林軍拿出鐵鏈上前就要鎖人。
魏成超酒意全無,突然踉蹌著擋在父親面前,沉聲道:“這位將軍,一定有誤會。家父畢竟是當朝丞相,即便有罪,也該有個體面。”
隊長略一遲疑,魏丞相卻趁機抓起桌上的酒壺砸了過去:“滾開!本相要面見陛下!”
酒壺砸在御林軍隊長的肩頭,碎成幾片。
隊長臉色一沉:“抗旨不尊,罪加一等!拿下!有什么話等見到陛下再說吧!”
室內的十幾名御林軍一擁而上,魏成超雙腿一軟,被按翻在地。
魏丞相還在借著酒勁掙扎不休,最終被御林軍隊長一記刀柄擊在后頸,暈了過去。
“爹!”魏成超驚呼,焦急的淚水滾出眼眶。
御林軍隊長睨了他一眼,冷冷道:“放心,死不了。”
他轉向縮在角落的李晟:“李公子,打擾了。”
說完,他命人架起昏迷的魏丞相,押著魏成超大步離去。
萬花樓外,雪已經積了寸許厚。
御林軍押著魏家父子踏雪而行,留下一串深深的腳印。
魏成超回頭望了一眼燈火通明的青樓,又看向皇宮方向,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
與此同時,京城各處都在上演著類似的情景。
魏氏族人無論老少,紛紛從府邸、酒館甚至青樓中被揪出。
御林軍的火把在街巷間流動,將飄落的雪花映照得如同血色的花瓣。
城東的一處宅院內,魏丞相的弟弟魏侍郎剛準備就寢,就被破門而入的官兵拖下床榻。
城南的醉仙釀酒館里,魏家三小姐正在和好友品酒論詩,突然被闖入的御林軍嚇得暈厥過去。
甚至連城外寺廟中帶發修行的魏家老夫人,也被御林軍從佛堂中恭恭敬敬的“請”了出來……
皇宮最高的角樓上,一個披著狐裘的身影靜靜注視著遠處那些不停移動的火把。雪花落在他的肩頭,又悄然融化。
“陛下,風大,回屋吧!”身后的老太監李忠心輕聲勸道。
景帝微微頷首,他轉身時,一直帶著怒氣的面容上終于出現了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
風雪裹挾著寒意,在暮色四合的京城上空肆虐。
皇宮里的御林軍舉著火把繼續在京城各處穿梭,鐵血抓捕魏氏族人。
當然,這其中也包括剛上任不久的大理寺卿魏大海。
東方既明站在茶肆二樓的窗邊,指尖輕輕撥開竹簾一角。
大紅錦袍在昏暗的室內依然鮮艷奪目,金線繡制的暗紋隨著他的動作若隱若現。
樓下傳來鐵甲碰撞的聲響,一隊御林軍正涌入街對面的大理寺衙門。
“搜!大理寺卿一定還在衙門里。”為首的將領厲聲喝道,雪花落在他鐵青的面上,瞬間化作水汽。
東方既明妖冶的眉眼微微蹙起,長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
他松開簾子,從袖中掏出一塊碎銀放在桌上,銀兩與檀木桌面相觸,發出清脆的聲響。
“客官這就走?”茶博士弓著腰過來,目光在那錠銀子上打了個轉。
東方既明沒有答話,只是將搭在椅背上的紅色披風抖開。
猩紅的緞面如水般傾瀉而下,內里襯著的黑貂皮毛在燭光下泛著幽暗的光澤。
他系好領口的銀扣,兜帽邊緣一圈雪狐毛隨著他的動作輕輕顫動。
東方既明向樓梯口走去,木板樓梯在他腳下發出輕微的吱呀聲。
大堂里只剩兩三個客人,他們都低著頭小聲交談,仿佛這樣就能避開外面的騷亂。
東方既明的靴子踏過門檻時,一陣刺骨的寒風卷著雪粒撲面而來。
他下意識地緊了緊披風,融化的雪水已經浸濕了青石路面,在火把照耀下泛著血色般的光澤。
筒子巷深處,“有家客棧”的燈籠在風雪中搖晃。東方既明閃身進入門內,帶進一股寒氣。
正在撥弄算盤算賬的劉伯從柜臺后迎上來,皺紋里堆著殷勤的笑:“爺回來了?這天氣可真夠嗆……”
東方既明似乎并不愿與他答話,直接打斷他,聲音冷得像冰。“送些熱水到房里。”
他邊說邊大步跨上樓梯,大紅錦袍的下擺在木質階梯上掃過,發出沙沙的聲響。
二樓最里間的房門虛掩著。
東方既明推門而入,暖意夾雜著沉水香的氣息撲面而來。
五六個身著褐色短打的年輕男子立即起身,其中一人接過他的披風,一人上前關門,那動作熟練得像演練過千百次。
“關窗。”
東方既明簡短的命令道,修長的手指解開猩紅色的披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