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嘉說到此,話音一頓。
神色凝重地盯住薛綏,眼瞳如同兩片黑云。
“宮里……怕是要變天了。”
太子若當真有個閃失,那空懸的儲位,便是遭人覬覦的肥肉。
端王以宗室表率自居,或可名正言順地上位。
便是魏王、淳王也難免蠢蠢欲動,還有久在封地的賢王,又會不會打起小算盤?
禪房內一時寂靜。
只有妞妞咿咿呀呀的笑聲從窗外隱約傳來,童真未泯。
薛綏望著窗欞上跳躍的光斑,想起李肇出征前說的那些話,心緒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古井,漣漪層層漾開,久久難平。
“皇后娘娘為此憂急攻心,臥床不起……”文嘉繼續說著,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憤懣。
“那蕭晴兒果然不是一盞省油的燈,趁機邀寵,日日侍奉在父皇身側,再打著探病的名頭去皇后宮中,又是送湯藥又是誦經,殷勤備至……”
薛綏問:“圖雅公主近況如何?”
文嘉眼底掠過一絲復雜的悵惘,“二月初冊封的昭儀,因起居禮儀異俗,處處受蕭晴兒刁難……”
又哼了一聲:“前兒太后賞了姨母一支點翠金釵,蕭修儀回宮便摔了茶盞,說西茲妖女不配使用鳳儀之物,這跋扈性子,比起她姑姑蕭貴妃,有過之而無不及……”
“陛下竟不維護圖雅公主?如此薄情……”
“呵!”文嘉冷然一笑。
“帝王能有什么真情可言?從前對蕭貴妃疼愛有加,人人都說二人青梅竹馬,都道是傾心相許、帝王深情。后來我姨母入宮,父皇一見傾心,寵愛更勝往昔。可短短時日,又有了年輕美貌的蕭修儀……”
說到這里,她憤憤地咬了咬牙。
“蕭嵩那老狐貍,當初送蕭晴兒入宮,大抵已算準了圣心。事后,父皇不僅沒有斥責蕭晴兒,反晉了她位分,皇后娘娘心力交瘁,也懶得理會這些雜事。這后宮啊……快成她斗法的修羅場了。”
薛綏默然不語。
其實皇帝考量的不是情愛,而是皇權穩固與平衡之道。
尤其是眼下,西疆戰事吃緊,軍心浮躁不安,朝野人心惶惶,蕭家在大梁中樞黨羽遍布,在軍中亦有勢力——蕭貴妃的親弟弟蕭琰,身為大將軍兼隴西節度使,手握重兵。
此時此刻,崇昭帝必然不會為后宮爭寵的瑣事,大動干戈……
久久,她才道:“圖雅公主性子沉靜,不會與她相爭。”
“沉靜又有何用?在這吃人的宮里,不爭便只能等著被人踩到泥里,就像當初我娘一樣。”
文嘉提及過世的生母,眼中盡是悲涼與無力。
來自烏蘭圣山的女子,如此孤傲清冷,卻不得不困在深宮的金絲籠里,還要被蕭晴兒仗勢欺人的東西啄咬,讓人扼腕嘆息……
文嘉端起微涼的茶盞,抿了一口,才再次苦笑出聲。
“有時想想,真不如帶著妞妞,尋一處像你這般的清凈地,隔絕紅塵。”
薛綏輕輕瞇眼,心中思緒翻涌。
西疆太子孤軍被困,京中派系內斗,軍需貪腐案余波未平,反成傾軋利器,鄭國公府、薛家、端王府,還有大理寺那些老狐貍們……
“端王近來也不好過。”文嘉見她凝眉沉思,像是想起什么。
又道:“王妃誕下女兒后,整日疑神疑鬼,要么埋怨王爺冷落,要么疑心下人苛待阿寧,鬧得端王府人仰馬翻。那滿月宴上,端王妃突然發作,哭成淚人,弄得賓客不歡而散,成了京中一樁不大不小的笑話。”
薛綏想起李桓那句“若有來生,愿生在尋常人家”,不由默然。
薛月沉生來便是高門貴女,嫁的又是天潢貴胄……
如何過得了尋常人家的日子?
“這錦繡堆里,原也沒有什么新鮮事。”
她忽地抬頭看向文嘉,話鋒一轉。
“你說西疆的雪災,除了糧草,最缺的是什么?”
文嘉一愣,下意識回答,“想來是御寒的衣物、治療時疫的藥材,還有……打通黑風口,營救太子殿下的法子吧?平安,我聽人說,黑風口地勢險要,大雪封山,又有阿史那的精銳騎兵層層設防,援軍無法進入……”
“公主。”薛綏輕聲開口,平靜的語氣好似有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打破了壓抑的空氣。
“若我有法子解開西疆困局,兼撫流民之亂,端王殿下,可愿將此策,呈達天聽?”
文嘉猛地抬頭,眼中滿是驚愕與難以置信。
“平安,你有法子……”
“嗯。”薛綏朝她點點頭。
“你若有良計,何不交由我奏明父皇?”
“不可。”薛綏沉聲,表情凝重,“此事非得端王親為,陛下方才深信不疑……”
文嘉神色微變,笑容苦澀。
平安說得沒有錯,若由她進諫,父皇又怎會輕信女子之言?他不會聽,更不會予以重視。
文嘉點點頭,緊張追問:“你的法子能行嗎?”
“事在人為。”薛綏看著窗外的新竹,“總要試試。”
文嘉緊緊握住她的手,激動得有些顫抖。
“好!好!我這就……我這就回去告知端王!”
次日黃昏。
薄霧漫上水月庵的飛檐翹角,松濤陣陣。
急促而沉重的馬蹄聲打破了春日的寧靜,由遠及近,最終停在山門外。
錦書匆匆進來,臉色凝重。
“姑娘,端王殿下來了。已在山門外下馬。”
薛綏放下手中的經卷,神色平靜地點點頭。
“請殿下客堂相見。”
她知道李桓此時前來,是為了西疆的事,為了文嘉傳去的那句話。
客堂外,李桓穿著一身玄色常服,眉宇間滿是疲憊與焦慮,眼底布滿了血絲,顯然是多日未曾安眠。
“貧尼見過王爺。”薛綏邁入房內,雙手合十行禮。
李桓聞言轉身,目光落在她清瘦的臉上,喉頭滾動。
“平安,我……”
“我知王爺是為西疆戰事而來。”
薛綏開門見山,省去了所有寒暄。
李桓一怔,隨即點頭:“陛下召集群臣議事,連開三晝夜,爭吵不休卻無良策。太子在黑風口被困,糧草斷絕,西邊疫病蔓延,再不想辦法,太子殿下所率三萬大軍……必將全軍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