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靈羽在窗臺上扇動翅膀。
薛綏猛地伸手推他,未及驚呼,便被一只帶著佛手柑香氣的大手按了回去。
李肇衣袍擦著她的腰側,嗓音好聽得仿佛裹著夜露的琴弦。
“你要賴到幾時?”
“殿下夜闖后宅,是準備將端王府的天捅出個窟窿?”
“捅破天,吃虧的也不是我……”
李肇指尖劃過她腰間的絲絳,勾著那穗子把玩,情絲蠱激起來的灼熱肌膚,透過她單薄的寢衣落下來,燙得她心尖一陣陣發緊。
“太子殿下的做派,活似個市井偷香賊,有辱斯文。”
李肇低笑一聲,就著月光打量她披散的長發,眼眸慢慢落下。
“斯文?孤有這東西?”
薛綏偏頭避開他的氣息,發現衣領在掙扎中微微敞開,倒像是她在故作姿態引君入甕一般。
“太子若是想尋我解悶,何不大膽直言?”
她淡然而笑,索性將衣領拉開,露出鎖骨處一片細膩瑩白的雪肌和月色下隱隱蜿蜒的疤痕,冷淡面對著他。
舊疤如藤蔓攀附在雪肌上,襯得她臉頰愈發清冷。
“橫豎你我是盟友,我并不在乎貞節名聲這些虛浮之物……”
初次去幽篁居,她尚且可以寬衣解帶,何況此時?
她不信哪個男子面對這樣的疤痕,還能風花雪月的遐想。
李肇呼吸微微一滯,氣她不解風情,身子卻被情絲蠱撩撥得滾燙,血脈翻涌成潮……
“今日在書房給李桓奉茶時,你熏的什么香?”他聲線嘶啞得如同寒夜風沙,很是勾人,“素心蘭?玉蕊香?嗯?”
“是素心蘭香。”薛綏答。
“好一個素心蘭,你知道這香……會催發情蠱嗎?”
薛綏一怔,李肇滾燙的指腹已然碾過她鎖骨上的舊疤,慢慢地掠起來,撥開她后頸的碎發。
“這些疤痕,好似淡了?”
薛綏撞進他幽深如潭的眼眸,“太子的傷要是不折騰,也早該結痂了。”
這是說他故意加重傷勢,來找她診治……
李肇聞聲不僅沒惱,反而輕輕發笑。
“是。”
他忽地俯身逼近,呼吸拂過她的耳畔。
“夫人若有心疼,便少算計孤兩回?”
薛綏:“殿下這話可折煞我了,我算計殿下能得到什么好處?”
二人眼對眼相視,呼吸交纏間,李肇忽地低笑出聲,神情很是愉快,兀自坐到木案邊的圈椅上,衣擺逶迤,仿若變戲法似的,掏出兩罐祛疤膏。
“孤是來為平安送藥的。”
“多謝殿下。”
薛綏微微行禮,安穩地坐在他的對面,看著那兩瓶珍貴的雪蛤膏。
不得不說,宮中秘傳的貴物對疤痕當真有效。
她不客氣地收下。
李肇擒住她的手腕,低低說道:“薛平安,你以為借孤的手除去羅家,能把自己摘干凈?”
“我要除的,不是羅家。”薛綏掙開桎梏,案上的一面銅鏡映出她眼底的寒芒。
“鄭國公府?”李肇瞇著眼睛問:“還是蕭家?”
薛綏微微瞇了瞇眼,想到天樞的話。
舊陵沼二十萬冤魂的哭嚎聲,夜夜入夢,豈是私仇可以相提并論的?
這個仇太沉重了。
她方才躺在榻上便在想,如何能借勢布局,從個人私仇上升到朝堂根基,從三公九卿,直指皇權……
回京前,她所有的謀劃,都是為了清算私仇。如今要盤算的未來,更宏大深遠,需要更謹慎細致的布局……
她攏緊衣襟,也跟著懶懶發笑,“那殿下不妨猜一猜好了,接下來要倒霉的,是鄭國公府……還是蕭家?”
女子柔若無骨的手,燙得李肇心口發燙,后背冒出一層薄汗。
他身子驟然繃緊,將她拉近寸許,眼神灼灼地看著她。
“有朝一日,可會輪到東宮?”
薛綏猛地勾住太子玉帶,在他詫異的目光中吐氣如蘭。
“殿下何必猜忌?你徹查此案,也并非因我相求。我要報仇,殿下也要蕭嵩認罪伏誅,打壓端王的勢力。我說過了,我與殿下各取所需,是最合適的盟友……”
李肇指尖抹去她眼尾的嘲弄,待她氣息稍穩,方才開口。
“盟友?就像你故意在波斯繡莊讓孤難堪,挑唆懷春女子,對孤大膽示好那樣的表里不一?”
挑唆?薛綏秀眉一蹙。
銅鏡中映著她柔順的鬢發,也照見李肇眼底的凜冽。
“郭三姑娘情竇初開,心悅太子是她的私事,與我何干?”
“薛平安,你有沒有心?”
見她沉默,李肇忽然拽過她手腕按在心口。
細柔的織錦下,太子殿下的心跳清晰而激烈,如同擂鼓一般。瞧著她的那雙黑眸里,也滿是熾熱與渴望……
“情絲蠱種在孤的心頭,與你無關嗎?”
李肇忽然欺身逼近,氣息糾纏她鬢邊碎發,咬著后槽牙質問。
“有一事,孤從前總是想不明白。為何給孤種情絲蠱,偏要入端王府。如今孤懂了……”
“什么?”薛綏問。
“你本就是一個雙面嬌娃,左右周旋。你既不盼李恒好,也不盼孤好,你除了報私仇,想必還有別的野心?”
說罷他眼眸微微一深。
“在舊陵沼的傳說里,有二十萬大軍覆滅在前朝那個破敗的皇陵里,這是何等的人間慘事?他們的后人想必恨透了李氏王朝……所以,薛平安,你是來要孤的命的嗎?”
帳幔無風自動。
暗夜里,隱約傳來巡夜護院的腳步聲。
有火光自窗戶透入。
二人四目相對,感受著彼此的心跳和呼吸,久久未言,直到那搖曳閃爍的火光慢慢遠去……
薛綏再次聽到李肇紊亂的呼吸。
“命,孤給你。你,交給我。”
薛綏掌心仿佛被燙到了一般,想要收回手,李肇卻緊握不放。
懸在帳幔的銀鈴撞到他頭上的墨玉,泠泠作響。
太子殿下炙熱的心臟,鮮活跳動。
薛綏自認冷心冷情,不會為兒女情長所動,更不會輕易對男子動情。當初玉衡師姐為免她為情絲引所傷,也早早讓她服下了特制的丹藥,封了情脈。
可以說,她當真是一個無心之人。
接近李桓也好李肇也好,無非是為了更方便行事,從來不曾有一絲對男女之情的考量……
可此刻,她覺得臉頰發燙,心跳加速。
躁動的心臟仿佛要從心窩里跳出來一般……
她咬了咬牙,“太子殿下言重了。”
“平安,你可是也難受了?”李肇輕聲低問。
他今日穿著一襲月白色的云錦寬衣,很是輕薄柔軟,觸感順滑得仿若流水一般,那勁瘦的腰,寬闊的肩膀,剪影般展現在薛綏的眼睛里。
讓她抬起來的手,無處安放。
“別撒謊!”
李肇湊近,朗目疏眉散發出一種魅惑的邪氣,墨玉映著月光,莫名添了幾分誘人的風流……
“太子殿下,端王在檀秋院派了守衛,你不要肆意妄為。”
“你以為孤怕他?”李肇扶著她汗津津的身子,只覺掌中柔膩,溫香軟玉挾潮浪再次如洪流一般襲來,猖狂得仿佛要將他淹沒……
薛綏這時才發現,他緊繃的身子,微微發著顫,好似忍受著巨大的痛苦。
“是傷口痛了?”她的手指,輕輕拂過李肇的肩膀。
李肇輕笑,垂首湊近她的耳垂,仿若要一口咬下去似的。
“假情假義。”
薛綏惱怒,重重推在他的肩膀上。
見他齜牙痛苦的樣子,她方才冷冽而視。
“自找的。”
她果斷轉身,明明沒有半分溫柔,李肇卻覺得格外繾綣溫婉。
他喉結不由自主地滾動一下,“從前孤以為,這世上沒有人能拿捏得了我。不曾想,情絲蠱可以,你薛六可以。”
他眼神迷離。
那是一種被情所困的人,流露出來的脆弱。
“薛平安,你要孤當刀,總該給個甜頭。”
薛綏有短暫的失神,
其實她也沒有想到玉衡師姐的東西,能這樣厲害。
李肇身為太子,坐問東宮,從小在權謀傾軋中長大,自是一個內心強大的男子,可他的克制和隱忍,在情絲蠱面前不堪一擊……
“殿下是想報復我么?”
李肇冷笑,滿臉籠著情潮,眼里是求歡的野性,忽地將她打橫一抱……
薛綏沒有防備,被他摟個正著,后背觸到柔軟的錦被,手腳在榻沿上蹭得生痛,不由懊惱地低呼一聲……
下一瞬,已被他翻轉過來,整個趴在他的身上。
她長發方才便已松散,李肇順手拿走她頭上的青玉簪,烏發如瀑布一般垂落,輕輕落在他的肩膀和頸窩,癢癢地鉆心。
“薛平安,就你這狗脾氣,除了孤,何人理你?”
李肇雙眼泛紅,胳膊上的肌肉一鼓一動。
但他看似瘋狂,卻毫不慌亂,更沒有私闖王府后宅的緊張。那眼底的堅定和隱含的占有欲,甚至令人懷疑,他對于戳破二人的隱秘,是懷有期待的。
薛綏心情略略一沉。
當初選中李肇,是因他反感陳規陋習,桀驁叛逆,是最好的助力。
若弄巧成拙,讓他不顧一切代價對付自己,那就得不償失了。
“惱了?”李肇語氣輕柔,帶著一絲謔笑,就好像在哄騙不經事的小姑娘,雙手溫柔地托住她的長發,如同梳理一般。
“聽話吧,別再跟我鬧了。你不知我這些日子,有多難熬……”
月光好似輕柔縹緲的銀紗,為他的面龐鍍上一層柔光。
隔著輕薄的衣料,情絲蠱仿若要從血脈中掙脫而出……
薛綏有一瞬的恍惚,突然正對著他的眼眸,細聲寬慰,
“殿下如此難受,我可以幫你的。用更好的方式……”
李肇心里有一根弦,瞬間繃斷。
長久受情絲蠱折磨而得不到滿足的感官,那積攢的欲,如同炙燒神智的野火,幾乎要將他吞噬……
腦海里呼嘯著千軍萬馬般的念頭,只有一個想法:帶走她。
這種念頭很是瘋狂。
縱使他忍得眼眶發紅,也難以抑制。
要是以前誰敢說他會失控,他能抽對方嘴巴子。
他從來不屑女色,更不屑于與旁人爭風吃醋。
可如今,他形同瘋魔一般,覬覦皇兄的如夫人,而且滿心滿眼想著占有她,想把她帶走藏起來,不被人瞧見……
盡管他知道,這一切都因情絲蠱作祟。
但他的頭腦是清醒的。
清醒地看著自己沉淪,清醒地看著自己犯傻,這種清醒本身比失控,更讓他覺得焦灼和煎熬。最瘋狂的時候,他甚至恨不得顛覆朝綱和倫常……
“好。”他聲音帶著一絲顫抖,輕柔又深沉。
“孤便信你……”
薛綏長睫撲簌一下,冷靜地坐起,順手摸出自己更衣時解下的衣帶,慢慢爬上去……
半敞的衣襟,帶著慵懶和灑脫,別樣嫵媚……
在李肇不解的目光之中,她冷靜地將他的雙手抬起來,交叉在一起,一本正經地綁在雕花床的床柱上。
李肇微微吃驚,眸底如冷電乍現一般。
“薛平安,你做什么?”
“別動!”薛綏平靜得近乎無情,下手也不猶豫,手指用力杵在他的腦門上,然后低頭湊近,將聲音壓得極低,幾不可聞,“殿下不是難受嗎?當理智不能自控的時候,便只能人為強制了。殿下放心,等冷靜下來,便會好受的。”
又冷又欲。
卻咫尺天涯,觸碰不及。
李肇從未見過這般冷漠卻媚到極至的女子,渾身好似燒紅的烙鐵一般,火焰在眼底瘋狂燃燒。
她卻一言不發地摸索著,為他倒來了一杯冷水。
又從藥箱里找出一根銀針,刺破手指,將指尖血滴入水中,湊到李肇的嘴邊。
“喝了,調和陰陽。興許能緩解公蠱的躁動……”
興許?
上次李肇便是被她哄著中招的,自是抗拒。
尤其,他方才以為她說的“幫他”,是用他以為的那種方式。不承想這狠毒的女人,當真是不解風情,對他一點旖旎心思都沒有。
李肇喘息幾聲,嘗試解開束縛。
薛綏見他不老實,摁住他的胳膊,索性把他的腰帶也抽出來,將他的兩只腳一左一右的分開,以“大”字形綁在了豎柱上。
“得罪了!太子爺——”
冰冷的水,緩緩滴在他的唇邊。
見他不肯張口,薛綏索性將帶著血的手指探過來……
李肇眼瞳微微一收。
他的肌膚很是白皙細膩,唇型優美,是那種花瓣般的顏色,柔軟溫熱……這般受她擺弄,領口微敞,面頰染著可疑的緋紅,卻是那樣憤怒冰冷的眼神,薛綏看著也覺得自己作孽。
“可好受些了?”
李肇微微張著干燥的嘴,那舌不經意掃一下,血腥的滋味入口,不僅沒能將沖動壓下去,反倒更是火上澆油……
急促的呼吸,仿佛要將克制的殺意與欲念一并驅散。
“薛平安,孤會殺了你,信不信?”
月光照進來被薛綏的后背攔住,她也瞧不清李肇的神情,只有那悶悶的哼聲,仿佛困獸低吼一般。
“這樣難受嗎?”薛綏斜了斜眼眸,像在研究什么要命的野獸似的,心平氣和地看著他,探了探額頭,又伸手去探他被捆住的腕脈,聲線清冷如碎玉……
“莫急,莫急,殿下要平心靜氣……”
李肇氣得笑了起來,眼里燃燒著滾燙的火。
“你可當真是個好人……”
他低頭看了一下被捆綁的身子,一副狼狽模樣,要是讓來福和關涯等人看見,從此他李肇再不要走出東宮見人了。
“松開我,即刻!”
“我是為殿下著想。”薛綏很是淡然,手指在他的喉結和頸子間游走,仿佛是為了測試情絲引帶來的熱度,甚至捏了一下他爆紅的耳垂,反復磨蹭,看他反應。
對李肇而言,這是火上澆油,萬蟻噬心……
“薛平安……”
便是死,也好過受這樣蝕心的折磨……
李肇咬牙切齒,掙得床欄吱呀作響,月白錦袍散亂如同揉皺的宣紙。情蠱發作的眼尾潮紅未退,顯出一種破碎凌亂的艷色。
“薛平安……”
半掩的窗兒,帶著微風,月色曖昧不明。
這時,院墻外突然火把大亮。
腳步聲急促,李桓低沉的嗓音,穿透窗紗傳來。
“平安,巡夜護衛說,聽見你屋里有響動。可是出了什么事?”
薛綏微怔,一把拽落床帷上的銀鉤。
李肇:薛平安,你敢坑我,也不打聽打聽,我姓甚名誰?
薛綏:姓李名賊大?號……折騰居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