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肇的呼吸驟然一滯,可是手腕被縛,全然動彈不得,他朝薛綏使眼色,她卻視若無睹,力道未減分毫。
“噓……別動!”
李肇喉頭一哽,只覺一股酥麻自脖頸竄入脊背,呼吸陡然急促。
薛綏瞥了一眼窗外越來越近的火光,指尖迅速劃過李肇頸間的喉結。
然后壓低身子在他耳邊,低語聲如同蚊吶。
“殿下若不想鬧得魚死網破,便裝個死。”
言罷,手指一勾,將他外袍徹底扯散,錦被壓在身上攤得平平整整,順勢將床頭的青瓷藥瓶砸在地上。
“哐當——”
碎裂之聲清脆,驚得庭院中腳步聲猛地一頓。
錦書和小昭已然提著琉璃燈,迎至廊下,齊聲行禮。
“婢子見過王爺……”
李桓指尖搭在腰間的蹀躞帶上,眼望薛綏居處的雕花木門。
“平安可安好?”
薛綏抬手將長發揉亂,赤足繞過屏風,微喘著推開窗欞,“殿下!方才有一只野貓躥上窗臺,靈羽受驚,打翻了藥瓶,在屋子里胡亂撲騰……”
靈羽聽話地撲棱翅膀,嘴里咕咕有聲,好似真的受到了驚嚇一般。
李桓目光透過窗紗掃向屋內。
月色朦朧,屏風后的紗簾輕晃。
薛綏身著單薄的素色輕衣,匆忙間裹了一件櫻色披風,長發垂落肩頭,睡眼惺忪,仿佛剛從夢中驚醒。
李桓蹙眉道:“可要喚人進來收拾?”
薛綏搖頭:“小昭和如意自會打掃,驚擾殿下安寢,實在惶恐。”
李桓沉吟片刻,又往前走了幾步。
“那本王進去陪你說說話?”
“不勞殿下掛懷。”薛綏指尖掐住掌心,聲音愈發冷漠,“妾身來了癸水,多有不便……”
李桓一聽,點點頭,慢慢往回走。
薛綏原是為了擋開搜檢等不必要的麻煩,不料聽她對李桓說這種私密的事情,李肇牙關咬得發響。
李桓駐足,“怎么了?”
薛綏沖過去用力捂住李肇的口鼻,掐著嗓子道:“這蠢東西,又撓我一爪子。”
李桓眉間浮出一絲猶疑,慢聲一笑。
“你這只鴿子,倒是野性得很……”
薛綏察覺到他靠近窗戶的腳步,更是用力捂住李肇的口鼻,故作嗔怒之態。
“可不是嘛,改明兒便拔了你的毛,給你織個鳥窩,看你還敢不敢頑皮!”
李肇與她對視,目光鋒銳冷鷙,喉頭逸出一道不滿的哼聲……
靈羽在屋子里盤旋兩圈,振翅鳴啼,撲撲作響。
李桓見狀,說道:“罷了,你好生歇息。”
他稍作停留,吩咐護衛多加巡防,又對此時才披衣起身的幾個丫頭訓誡一番,終是轉身離去。
腳步聲漸行漸遠,薛綏長舒一口氣,回身掀開錦被,卻見李肇雙目緊閉,竟真如“死”了一般。
難道方才下手太重?
她忙探了探李肇鼻息,不料手腕卻被他驟然扣住。
不知何時,他已掙脫了手上的束縛。
“薛平安,誰給你謀殺儲君的膽子?”
李肇一只手掐住她的腰,一只手指若有若無擦過她的頸子,眸子黑得深得不見底,帶著十足的惡意。
“嗯?想捂死孤?”
他修長的手指,越攏越緊。
很顯然,是真的動怒了。
薛綏無奈地嘆了口氣,面部微微一澀,月光透過窗扉,勾出她玲瓏有致的身段,聲音好似鶯啼,“太子殿下若再胡鬧,端王折返,我可救不了第二回。”
李肇聽不得一個救字,冷聲一笑,“他能奈我何?”
真是個狂妄的男人!
薛綏在心底暗暗咒罵,臉上卻擺出一副好言相勸的模樣:“奉勸殿下,收斂鋒芒,凡事莫要做得太絕……”
李肇冷冷地挑眉,呵聲冷笑。
“你在為李桓當說客?”
薛綏搖搖頭:“我是說羅家的事。殿下若執意趕盡殺絕,只怕朝中老臣人人自危,反將矛頭對準東宮。水至清則無魚。這朝中貴胄盤根錯節,哪一個沒點見不得光的勾當……殿下不如留一線余地,權當養著磨刀石……”
李肇目光幽深:“你在教孤為君之道?”
“不敢,我只是提醒殿下——”薛綏抿唇而笑,“羅寰雖貪,卻未涉蕭家大案。若此時逼死了他,戶部剩下的爛賬反倒無人填補。”
皇帝并不想把事情鬧得太難看。
拿錢買條命,充盈國庫解西疆之困,皆大歡喜。
李肇忽而一笑:“平安若為男子,宰執之位也坐得。”
薛綏不知他聽進去幾分,眼見更漏將盡,便緩緩慢慢躺下去,側身背對著他。
“殿下請便吧,我乏了。”
李肇微微一愣。
從來只有他趕人,生平第一次被人趕。
這薛六行事大膽,倒反天罡……
咋就這么遭人稀罕呢?
情蠱誤他!
第二天,薛綏剛起,李桓便負著手來了檀秋院。
她趕忙更衣梳妝,出門迎接,“王爺今日來得好早,可是有什么要緊事?”
李桓面露微笑,和顏悅色,坐在花梨木椅上,姿態優雅閑適。薛綏從他臉上看不出端倪,便知他是為了舊陵沼的事而來。
她福了福身,“不知王爺何時有空,我約邱先生面談?”
李桓果然溫和地笑開了,說道:“本王休沐半月,隨時恭候。”
薛綏暗自思忖。
蕭璟重傷、羅寰入獄、永豐倉走水,這一系列棘手案子,皇帝怕是不想李桓受到牽連,才讓他回家休養,以避風頭。
果然是皇帝的好大兒。
她淺淺一笑,說道:“那容我妥善安排,約好時日,便知會王爺。”
李桓坐了一盞茶的工夫,吃了些點心,這才滿意地離去。
第三日黃昏時分,李桓又來了。
他也不拐彎抹角,悠然自得地坐下,與薛綏對弈,順便詢問詔使之事。
薛綏回他,說已差人將信交給邱先生,他才微微點頭,再次對弈兩局,等用過晚膳后才離去。
第四日黃昏,李桓再度準時前來。
薛綏這回給了他確切消息。
“明日巳時,與邱先生約在清風閣。”
李桓點點頭,對弈到夜深了才盡興而歸。
如此一來,不過短短幾日,平安夫人深得端王愛重,寵冠后宅的消息便不脛而走。
端王府里,人人見到她都恭敬有加,無人不知她是端王寵姬,風光無限。
第五日,薛綏頂著眾人艷羨的目光,坐上了李桓的馬車,與他同往清風閣。
邱先生早早候在二樓的雅間里,他身著一襲灰色寬袍,一副謙卑恭順的樣子,手行揖禮,深深一躬。
“小人有眼不識泰山,上次多有得罪,還望王爺大人大量,寬宥小人。”
李桓滿臉和氣,笑著擺了擺手,說道:“邱先生言重了,是本王考慮不周,未曾道明身份,怠慢了先生。”
邱先生誠惶誠恐,戰戰兢兢地請坐上茶,又瞥了薛綏一眼,掏出上次從李桓處收受的銀錠子,雙手奉上。
“還請王爺笑納……”
李恒爽朗一笑,將銀錢推還給他。
“既是生意往來,這便是先生該得的酬金,豈有收回之理?”
邱先生不尷不尬的接過銀子,賠著笑,唯唯諾諾,與上次相見不同,好似換了個人似的。
“王爺喚小人前來,還是為了在舊陵沼做買賣的事?”
李桓沒有正面回應,只道,“本王有要緊事,想求見詔使。”
邱先生捻著胡須,“詔使平素不見外人。但找人難,傳個話倒不成問題。王爺有事吩咐,盡管開口,鄙人定將消息捎到詔使手上……”
李桓嘴角上揚,似笑非笑:“既然先生能捎信,為何本王便不能見人?”
邱先生言辭誠摯,“不瞞王爺,小人也見不到詔使。只是在舊陵沼做買賣……嘿,三教九流、販夫走卒,各有各的門道。我若把線人給了王爺,豈不是砸了自己的招牌,往后還如何立足?”
李桓微微頷首,思忖片刻,突然笑道:“皇祖母的生辰快到了,本王想找那件九龍戲珠琉璃盞,當做壽禮。那物什數十年來一直被視為祥瑞,傳聞遺落在前朝皇陵,為北斗七門所獲,如今想找回來,怕是只有詔使辦得到了……”
第一次交易,他沒有提私隱的要求,隨便尋的借口。
邱先生心中有數,拍著胸脯保證。
“此事包在鄙人身上,不管成與不成,三日后,定回王爺的話。”
李桓含笑遞上一袋金葉子:“有勞。”
雙方客套幾句,邱先生收下錢袋,與他拱手拜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