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九卿第142章 暗涌_宙斯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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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暗涌


更新時間:2025年03月11日  作者:姒錦  分類: 言情 | 古代言情 | 古典架空 | 姒錦 | 問九卿 


婉昭儀喝下湯藥,又昏沉睡去,綿長呼吸里雜著細微痰音,眉頭緊緊鎖起,恰似冷宮墻角瑟縮的衰草,透出幾分凄涼。

文嘉執起母親枯槁如柴的手,輕柔地放在被子里。

“阿娘這一生,遠離故土,困鎖深宮,竟連在夢里都難享安穩。”

薛綏看著風中來回輕晃的竹簾,指尖輕輕撥弄一下珠穗,“公主可想在宗室命婦圈中站穩腳跟,為婉昭儀多撐幾分體面?”

“我?”文嘉驀地抬眼:“六姑娘有何計較?”

薛綏笑道:“下月便是太后千秋之壽,屆時內外命婦皆要入宮獻壽……若得太后青眼,宗室命婦又如何敢輕慢于你們母女?”

文嘉指尖微滯,苦笑著搖頭。

“我雖名為公主,可在皇室之中,向來只是個擺設。往年呈上去的壽禮,連尚宮局的姑姑在入庫造冊時,都要嘲笑一番寒酸。太后又哪會多看一眼……”

薛綏嘴角微微上揚。

“那此次,便讓她們見識見識。”

文嘉面露疑惑。

薛綏接著道:“聽聞太后因魏王的事久病不愈,若公主能繡一幅西茲秘傳的藥經作為壽禮,為太后祈福,想來定能合太后心意……”

“可是哪來的秘傳藥經?”文嘉問。

薛綏但笑不語。

文嘉明白了她的意思,遲疑一下,輕聲道:“范秉一死,我的心便落下來了。從前飽受風雨,對塵世諸多失望,我只盼余生帶著妞妞,與阿娘在行宮安穩度日,不再沾染天家是非……”

“公主孝心可嘉,卻沒到盡享天倫之樂的時候。”薛綏滿含深意的目光,掠過帳中昏睡的婉昭儀。

“大長公主今日能抬棺保下蕭氏嫡系,明日就能使人將昭儀娘娘送回冷宮。”

天光透過竹屏,在地上投下斑駁碎影。

文嘉望著薛綏從容不迫的笑臉,掌心滲出一層薄汗。

這時,珠穗簌簌而動,冬序小步進來福身。

“公主,陸公子在垂花門外候著,說是辭行。”

行宮后園的古槐樹下,陸佑安不安地摩挲著手心里溫潤的玉佩,見文嘉款款而來,忙退后三步作揖。

“陸某恭請公主玉安。”

“免禮。”

文嘉應了一聲,手指不自覺地握緊,目光落在陸佑安扎著藥布的胳膊上,“陸公子傷勢可好些了?”

陸佑安道:“托公主的福,已然無礙。我準備啟程回京,特來向公主拜別……”

文嘉看到過那血肉模糊的樣子,此刻回想,仍是心有余悸,但她不便多說什么,只道:“既如此,公子便安心啟程吧。此次多虧陸公子仗義相助,文嘉無以為報,唯有銘記于心……”

她朝陸佑安莊重地一禮。

陸佑安連忙側身避讓,拱手還禮。

“公主折煞陸某。這透骨之釘,若能抵銷陸某幾分罪過,便是陸某之幸……”

文嘉問:“陸公子何罪之有?”

陸佑安喉頭微微滾動,本是才華橫溢的狀元郎,此刻在文嘉面前,說起話來卻吞吞吐吐,神色極為不自然。

“當年拒婚,并非看輕公主,而是……”

“而是你不敢違逆平樂,不敢拿家人和前程去賭。”文嘉輕笑打斷,“我都明白,也從無怨懟。事到如今,說這些無用,陸公子不如好生教養膝下兒女,莫再沾染那些腌臜陰私。”

陸佑安低下頭去,手握的玉佩滑回袖中。

“公主可是覺得陸某蟄居書院,難堪大用?”

文嘉看著他臉上的落寞消沉,心下滿是酸澀。

“陸家世代清流,家學淵源,陸公子飽讀詩書,為人正直,最宜教習君子之道。”

“承蒙公主謬贊,愧不敢當。”

陸佑安垂手,退至石徑旁,恭恭敬敬地長揖一禮。

“前路漫漫,公主保重。”

“保重。”

文嘉欠了欠身,轉身離去。

一滴淚噙在眼底,到底沒有落下來。

陸佑安看著手心里捏出濕汗的玉佩,幽幽嘆息一聲。

這玉佩,原是過世的祖母所贈,說讓他將來送給嫡孫媳婦,可輾轉這么多年,仍是沒能送出去……

“陸公子,怎么不進去坐坐。”

清脆的聲音帶著笑,薛綏不知何時已走到近前。

陸佑安整肅衣冠,朝她深深一揖。

“公主清譽要緊,臣這就回京了。”

“陸公子當年拒婚時,可想過她的清譽?”薛綏眉眼微挑,面上雖然帶笑,語氣卻尖銳,“文嘉尚且敢于直面傷疤,你七尺男兒倒是畏首畏尾?”

從情感上來說,薛綏是極其愿意陸佑安與文嘉重歸于好的。

陸佑安仕途坎坷,人品卻端方正直,對文嘉也情深意篤。至于陸家的老丞相,雖說早已辭仕歸田,也余威猶在,清流之名,遠播四方。

這樣的人家,算是文嘉的好歸宿。

當然,她也有私心——陸佑安與文嘉相好,足以讓平樂吐血三升。

平樂活一日,便一日不得快活。

殺人誅心,莫過于此。

陸佑安便是平樂的求不得,是他難咽的苦果。

陸佑安胳膊上纏著繃帶,傷勢未愈,臉色看上去很是蒼白。

“陸某當年愚鈍,如今更配不得金枝玉葉……”

薛綏目光掃過他手上半掩的玉佩,輕輕一笑,“既知當年有負,何不盡力彌補……珍惜如今?”

陸佑安喉間發苦,搖搖頭,沒有出聲。

薛綏行禮道:“無論如何,此次還是多謝陸公子能挺身而出,否則也難以讓真相大白于天下。只望事態平息,莫要給陸公子帶來麻煩。”

陸佑安神色坦然,“祖父常教導陸氏子孫,立身持正,不懼讒諑。此番指證蕭氏,陸某問心無愧。祖父若知,也定會欣慰。”

薛綏微微頷首:“老丞相高風亮節,令人敬仰。”

陸佑安微微欠身,深施一禮。

“叨擾許久,陸某就此別過了。告辭!”

薛綏望著他單薄的背影,忽覺這滿院的樹木,無不蕭索。

西山行宮的暮色,漸漸深沉。

這里風景秀麗,霧氣繚繞,宛如仙境一般,若真如文嘉所言,遠離紛爭,在此安穩度日倒是不錯。

可惜……

薛綏倚著雕花木欄,指尖摩挲著腕間那道舊疤,壓不住眼底的冷意。

小昭捧著玉盞碎步而來,低聲道:“姑娘,太子殿下第三次差人來,催問姑娘的歸期……”

“知道了。”薛綏頭也不回,嗓音清洌。

“是。”小昭應聲,又道,“可是太子殿下……”

薛綏轉頭看過來,小昭咽下方才的話,改口道:“婢子給姑娘拿件披風吧,夜里山風涼。”

薛綏點點頭,“婉昭儀這兩日氣色明顯好轉,行宮里有太醫和文嘉照料,倒也無需我再多費心思。明兒一大早,我們便啟程吧。”

小昭瞟了她一眼,偷偷一笑。

“婢子明白,這就去收拾。”

菱花鏡前,薛綏拿著青玉簪,凝視鏡中眉眼。

那個暴雨夜里的糾纏,不期然地浮現腦海——

李肇灼熱的呼吸,情絲蠱發作時猩紅的眼尾,還有他說“孤若死了,你也要陪葬”時滾動的喉結,實在清晰。

從二人命運最初捆綁的那天,便已套上解不開的枷檔,注定不會再成為尋常眷侶,卻要共同面對接下來的風雨。

薛綏戳了戳鏡子里的臉,勾唇。

朝堂上的明爭暗斗,不會因為蕭正源的伏誅和蕭璟的流放而停歇——

皇帝給了李肇一個燙手山芋,清查戶部幾年的賬薄可不容易。

更何況,李桓之前在查金部司的貪腐案,如今李肇要盤查戶部,難免會發生沖突。

兄弟倆掰手腕,是崇昭帝想看到的?

是夜,公主府偏門悄然洞開。

一個身影悄悄摸了進去。

平樂屋里的燈火,昏黃地搖曳著,隱隱聽見茶盞落地的聲音,以及她尖聲的厲喝。

“廢物!你說,西茲人怎會反水?”

顧介任由瓷片割破手背,啞聲道:“公主……”

“住口!”平樂又發瘋似的將另一個白瓷盞擲向他,“不許再叫我公主!我是李玉姝,李玉姝!”

碎瓷一地。

顧介匍匐于地:“公主息怒!”

從宣政殿回來,平樂性情愈發乖戾,動不動就摔砸器物,對下人大發雷霆。尤其等不到崇昭帝前來公主府探病,更是歇斯底里,扯掉額頭上包扎的藥布,淚流滿面地說自己是沒人疼的棄兒,不許人家再叫她公主。

顧介道:“應是太子買通西茲商人,提前得知了我們的計劃……”

平樂怒極,“買通?他們要多少錢本公主不給?為何放著大把的銀錢不要,背棄于我,投靠太子?”

顧介瑟縮了一下,不敢直視她的眼睛。

“或許……或許是用了什么詭術也說不定?畢竟薛六姑娘從舊陵沼回來……”

“閉嘴!誰許你喚她姑娘?不過是個卑賤的東西!”

平樂氣得渾身發抖,雙眼圓睜,眼中似要噴出火來。

“你們都覺得她聰慧過人,是不是?你也看她是個了不起的人物的,對不對?”

她突然揪住他衣襟,低頭怒視,指甲深深掐入他的脖頸,仍在咬牙用力,“我定要將薛六碎尸萬段,讓太子身敗名裂,讓那些西茲人為當日所為付出慘痛的代價……方能解我心頭之恨!”

“還有陸佑安……將我棄如敝履,對我視而不見,不顧夫妻情分,寫供狀落井下石,讓我顏面盡失,我定要讓他后悔,后悔……”

顧介被她扯得東倒西歪。

脖頸傳來鉆心的疼痛,他沒有掙扎,只是想起那日薛綏的話。

“打蛇打七寸,要讓一個人痛,就得毀掉她最珍視的東西……”

“公主息怒。”他臉龐漲得憋紅,好不容易才喘過一口氣,吃力地道:“那三千兩,我定會想法子……討要回來。”

平樂更生氣了。

她胸脯劇烈起伏,大喘著氣瞪著顧介。

“你以為我李玉姝在乎的是那三千兩。”

出身皇室,富可敵國的平樂公主,怎會在意區區三千兩,她在意的是宣政殿上,當著父皇和諸位大臣丟掉的臉,在意的是那個棄她而去的男人……

還有她的族兄……

那個陪著她夏日捕流螢,冬日堆雪人,尋來各種稀奇玩意哄著她,對她予取予求的堂兄蕭正源。

她眼淚突然落下來,略略松手,嘴唇因憤怒和哭泣,變得微微扭曲。

“我三兄,何時問斬?”

顧介道:“刑部定在三日后午時三刻,已奏請陛下圣裁。”

平樂癱坐在椅子上,傷心得淚如雨下。

以前她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如今處處碰壁,連兒女都見不到。

今日差人去陸府探望孩兒,想接到公主府玩耍幾日,不料竟被陸家老令公拒之門外,說陸家與她已割席,陸家的子孫,不認她這個母親。

“我懷胎九月誕下的孩兒,陸家的老匹夫竟不許他們稱我為娘親,要與我恩斷義絕……”

“顧介……”

平樂流著淚,突然回頭。

“你恨李炎嗎?”

顧介身軀微微一震。

他沒有動,低垂著頭,似在極力壓抑著內心翻涌的情緒。

平樂望著他俊臉上躍動的燭火,忽生一陣恍惚。

自從端王生辰那日出丑,陸佑安對她便格外冷淡,一直到和離,他都不肯讓她近身,更不和她同房。

在恨意的催動下,她滿心悲戚,這些日子只想痛快的復仇,已許久不曾像今夜這般心煩意亂,急切地想要另尋一處隱秘的宣泄口……

額頭上的傷隱隱作痛,方才那一番舉動,讓她渾身上下的力氣被抽干了似的,呼吸微燙,思緒雜亂如麻……

見血以后,情絲引毒性肆虐,侵蝕著她的身心……

平樂恨得深深吸氣……

呼吸也不受控的急促起來,身子變得更是難耐。

“你坐下來說話。”

顧介行禮,躬身退至紫檀坐褥的邊緣,輕輕坐下,“當我得知盈兒腹中的孩兒非我親生,是恨的……”

平樂目光灼灼地盯著他:“如今呢?”

顧介道:“更恨了……”

仿似被風沙嗆了滿喉的沙粒,干澀地吐不出,也咽不下,憋悶在心頭。那種憤懣又無奈的感覺,難以說清。

他喉頭滾了滾,神色復雜地皺眉。

“公主之恨,亦是我之恨。”

平樂靜靜地凝視他片刻,忽地一笑。

“你幫我辦件事。”

顧介目光一爍,低頭拱手。

“愿憑公主差遣……”

平樂盯住他清雋的臉龐,在情絲引的毒性牽引下,雙手下意識地攥緊衣角,煎熬又難耐地道:

“去一趟蕭府,送信給大長公主,就說我想再見三兄最后一面,請她老人家替我想想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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