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的粵東,暖意已染透街巷。
沈青云開著租來的豐田卡羅拉,從粵海市出發,沿著沈海高速往南關市走。
這一周,他悄悄跑了粵東四個城市。
深城的跨境物流區、粵海的工業區、潮城的老街區,雖然偶爾也會遇到街頭糾紛,但總體治安尚算有序,直到車輪碾過南關市的地界,空氣里似乎都飄著不一樣的味道。
下午三點的時候,沈青云的車駛入南關市區。
這里的街道不算窄,可街面上掛著的招牌卻讓沈青云皺起了眉頭。
明明是普通的寫字樓,但金都國際會所、盛世華庭娛樂城這樣的霓虹燈牌,卻讓人怎么看都有點怪異。
路邊的梧桐樹剛抽新芽,樹底下卻散落著不少彩色卡片,風吹過,一張卡片飄到車輪旁,沈青云踩下剎車,彎腰撿起來一張。
只見粉色卡面上印著穿暴露禮服的女人,右下角寫著二十四小時上門服務,還有一串電話號碼。背面還標著“學生妹、模特、空姐”的分類,字跡油膩的刺眼。
“這地方……”
沈青云捏著卡片,指腹蹭過粗糙的紙面,心里泛起一陣不適。
他想起在濱州的時候,哪怕是最熱鬧的中央大街,也絕不會有這種公然散發的色情卡片。
他把卡片塞進兜里,發動車子繼續往前,路過一家便利店,想進去買瓶水,剛推開門,就見柜臺后的老板正低頭整理一疊類似的卡片,見他進來,連忙把卡片塞進抽屜,堆著笑問:“老板,買什么?”
“一瓶礦泉水。”
沈青云的目光掃過柜臺,角落里擺著個不起眼的黑色對講機,剛才老板整理卡片時,對講機里還傳來模糊的“三樓包廂需要公主”的聲音。
他付了錢,故意閑聊:“你們這街上,怎么這么多會所啊?”
老板眼神閃爍了一下,壓低聲音:“老板是外地來的吧?南關都這樣,見怪不怪了。”
他指了指窗外的金都國際會所笑著說道:“那里面晚上才熱鬧,豪車一排一排的,都是來玩的。”
“沒人管嗎?”
沈青云追問道,語氣像普通游客的好奇。
老板拿起抹布擦著柜臺,聲音更小了:“怎么管?人家后臺硬著呢。”
他沒再往下說,只是擺了擺手:“老板別多問,要是去玩可以,不去玩晚上別往這些會所附近走,小心惹麻煩。”
沈青云沒再追問,握著礦泉水走出便利店。
陽光正好,街上行人不少,有提著菜籃的老人,有背著書包的學生,可那些藏在街巷里的會所、散落的卡片,像一顆毒瘤,嵌在這看似正常的市井里。
他想起阿強在羊城說的“老百姓盼治安好”,想起自己悄悄走訪的初衷。
要是連這種明目張膽的色情卡片都管不住,何談“平安粵東”?
更何況,這種事情看似無傷大雅,可實際上,作為警察的沈青云很清楚,如果任由這種情況發展下去,會有什么樣的危害。
這不是他危言聳聽,而是事實。
很多人都不理解,為什么建國之后會取締青樓妓院,甚至會對相關產業進行嚴厲打擊,其實原因很簡單,這種行業如果合法化會縱容系統性性剝削。
要知道,絕大部分的性交易受害者都是被迫參與,其中多為女性和未成年人。如果行業合法化,“自愿從業”的外衣會掩蓋人口販賣、暴力脅迫等犯罪行為。哪怕是荷蘭紅燈區這種推行規范化管理的地方,仍有超過三成的從業者承認因債務、脅迫入行,合法化反而降低了犯罪偵查難度,淪為剝削者的“保護傘”。
作為一個警察,沈青云很清楚,任何時候都不能高估那些犯罪分子的底線和原則,這幫人簡直是喪盡天良。
在利益面前,他們絕對不會遵守什么規則,而是會毫不猶豫的選擇利益最大化。
沈青云找了家離市中心的連鎖酒店住下,刻意避開那些會所集中的區域。
下午六點多,他換了件黑色夾克,戴上鴨舌帽,把車停在老城區的巷口,步行往“金都國際會所”所在的解放路走。
剛拐進解放路,空氣里的味道就變了。
不再是白天的煙火氣,而是混合著香水、酒精和煙草的甜膩味。
原本沒亮燈的會所招牌全亮了,紅色、紫色的霓虹燈把街道染得曖昧,“皇家一號”、“至尊會所”的燈牌閃爍著,像一雙雙勾人的眼睛。
會所門口站著穿黑色西裝的服務生,見有人路過,就遞上彩色卡片,嘴里念叨著:“老板,進來玩玩?新來的妹妹,年輕漂亮。”
沈青云故意放慢腳步,看著一個穿灰色西裝的男人接過卡片,跟著服務生走進金都國際,門口的玻璃門推開時,能看到里面昏暗的燈光下,幾個穿短裙的女人正靠在吧臺邊,對著客人搔首弄姿。
他掏出手機,假裝拍照,悄悄拍下會所門口的場景。
卡片散落的地面、招攬客人的服務生、閃爍的燈牌,每一張照片,都像在打粵東治安的臉。
做完了這一切,沈青云邁步朝著前面走去。
“老板,要不要看看?我們家妹妹都是大學生,保證滿意。”
一個染著黃頭發的服務生湊過來,遞上一張卡片,手指有意無意地蹭過沈青云的胳膊。
沈青云側身躲開,接過卡片,故意問道:“你們這安全嗎,不會有警察來吧?”
“放心!”
黃發年輕人拍著胸脯,語氣里滿是得意:“我們老板有關系,警察就算來,也是提前打招呼的,查完就走,不耽誤做生意。”
他湊近沈青云,聲音壓低:“昨晚還有領導來呢,開的是黑色奧迪,車牌開頭是……”
沈青云的手指猛地攥緊卡片,心中卻泛起滔天巨浪。
這家伙口中的車牌是政府公務用車的牌照,要是真有公職人員來這種地方,那背后的問題就不是色情行業這么簡單了。
甚至還包括官商勾結等貪污腐敗的行為。
想到這里,他強壓下心里的怒火,敷衍道:“我再逛逛,等會兒再來。”
說著話,轉身快步離開,身后還傳來那個黃發服務生的吆喝:“老板記得打電話啊,二十四小時服務,可以上門。”
沿著解放路往前走,越往深處,亂象越明顯。
路邊的洗頭房玻璃門半掩著,里面的女人穿著暴露的吊帶裙,對著路人拋媚眼。
巷口的燒烤攤旁,幾個紋身男人圍著一個穿短裙的女人拉扯著,嘴里罵著“敢欠老子錢,不想活了?”。
還有出租車在路邊停下,司機探出頭跟會所門口的服務生閑聊:“今天生意怎么樣?我拉了三個客人過來,記得給我提成。”
沈青云走到一個拐角,掏出手機,對著洗頭房的門牌、拉扯女人的紋身男,又拍了幾張照片。他想起在濱州時,孫健帶著公安局的人掃黃,哪怕是隱蔽的洗頭房,也會在一周內全部取締,可南關市的這些亂象,卻像在陽光下生長的野草,肆無忌憚。
這種對比,讓他有點意外,完全不理解,為什么南關市會有這樣的亂象,難道政府這邊就不管么?
逛到晚上九點多,沈青云坐在解放路一家小吃攤的角落,點了一碗炒粉,假裝吃飯,實則繼續觀察。
小吃攤老板是個五十多歲的大叔,炒粉時手不停,眼睛卻時不時瞟向不遠處的至尊會所,臉上滿是擔憂。
“大叔,你們這晚上不太平吧?”
沈青云夾起一筷子炒粉,輕聲問道。
這些小商販應該是對附近情況最了解的人,從他們的口中,自己應該能夠得到想知道的答案。
大叔嘆口氣,往鍋里加了勺油,聲音壓得很低:“可不是嘛,上周有個客人在會所里跟人搶女人,打起來了,把人捅傷了,救護車來的時候,血都流了一地。”
說著話,他指了指會所門口的地面:“你看那幾塊磚,現在還有血跡呢,洗都洗不掉。”
沈青云順著大叔的手指看去,果然,會所門口的青石板上,有幾塊磚的顏色比其他地方深,像是被血浸過。
他剛想再問,突然聽到不遠處傳“砰”的一聲,好像是啤酒瓶砸在地上的聲音。
緊接著,就是男人的怒吼和女人的尖叫。
“你他媽敢動我女人?活膩了!”
一個穿黑色背心的男人,手里攥著半截啤酒瓶,指著對面穿白色襯衫的男人,臉上滿是橫肉。
T恤男人也不含糊,抄起旁邊燒烤攤的鐵簽子,罵道:“誰他媽先動手的?這女人是我先看上的!”
周圍的人紛紛往后退,小吃攤老板趕緊關掉煤氣灶,拉著沈青云往角落里躲:“老板快躲躲,別被誤傷了。這種斗毆天天有,沒人管的!”
聽到他的話,沈青云的眉頭皺了皺,還真沒想到,自己在南關市竟然會遇到這樣的事情,當街斗毆都成了家常便飯,這地方到底亂到了什么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