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點的市委會議室，陽光斜斜地切過紅木長桌，在十只白瓷茶杯上投下細碎的光斑。
沈青云推門而入時，聽見自己的皮鞋跟敲擊地面的聲響格外清晰，像在敲打每個人緊繃的神經。
常委們早已到齊，常務副市長肖如水正用手指摩挲著杯沿的茶漬，政法委書記趙茹的鋼筆在筆記本上懸而未落，筆鋒的影子在彭東南三個字上微微發顫。
“人都到齊了，開始吧。”
沈青云在主位坐下，將黑色筆記本攤開，金屬搭扣彈開的脆響讓會議室瞬間安靜下來。
他抬眼掃過全場，目光在熊楊缺席的空位上停頓半秒。
那位紀委書記此刻正在省紀委匯報案情，桌上的青瓷杯還盛著半杯涼茶，茶葉沉在杯底像團蜷縮的墨。
“先通報一下情況。”
沈青云的指尖在桌面上輕輕敲擊，節奏沉穩得像在倒計時“今天經省紀委批準，對市委組織部長彭東南采取雙規措施。”
他頓了頓，看著眾人驟然繃緊的肩膀：“市紀委在彭東南鄉下老宅查獲現金五千三百萬，其妻子劉梅、小舅子劉軍已被控制，案件正在深入偵辦。”
“五千三百萬？”
市長劉彥昌猛地捏緊茶杯，骨節泛白，咬著牙說道：“一個組織部長家里藏這么多現金，簡直駭人聽聞。”
他面前的政府工作報告上，廉政建設四個字被紅筆圈了又圈，此刻看來格外諷刺。
沈青云點頭，將一份照片推到桌中央，老屋的土炕上堆滿成捆的鈔票，百元大鈔的紅色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冷光。
“這些錢用保鮮膜包裹著，分藏在炕洞、衣柜夾層和米缸里。”
他的聲音冷得像冰，直接說道：“市紀委專案組跟蹤半個月，發現彭東南家屬每月定期去老宅打掃，實則是翻動鈔票防止霉變。”
“膽子太大了。”
常務副市長肖如水推了推眼鏡，鏡片后的目光帶著震驚：“彭東南上個月還在常委會上說干部要守住清貧，這簡直是當面撒謊。”
他翻開分管的財政報表，手指在干部津貼發放清單上重重一劃：“我們的監督機制到底出了什么問題？”
“問題就出在燈下黑。”
政法委書記趙茹終于落下鋼筆，筆尖在紙上戳出個小洞：“組織部門負責監督干部，自己卻成了最需要被監督的對象。”
她抬眼看向沈青云，眼神銳利如刀：“我建議由政法委牽頭，聯合紀委對全市政法系統開展專項排查，防止出現類似情況。”
宣傳部長楚俊生的喉結滾了滾，喉間發緊：“目前網絡上還沒有相關消息，但紙包不住火。”他的手指在手機屏幕上快速滑動，瀏覽著本地論壇的動態：“我建議提前準備通稿，強調不管涉及誰都一查到底，避免謠言發酵。”
聽到他們的話，沈青云頷首：“宣傳部門準備好口徑，由紀委統一發布信息。”
他轉向市委副書記朱曉元，對方正用鉛筆在筆記本上勾勒著什么，紙上的線條扭曲得像團亂麻：“曉元同志有什么看法？”
朱曉元猛地回神，嚴肅的說道：“我認為這暴露了我們在干部監督上的嚴重漏洞。”
他深吸了一口氣之后說道：“彭東南任職五年，提拔了近百名科級處級干部，這里面肯定有問題。”
統戰部長林耀輝一直沒說話，此刻突然開口，聲音帶著后怕：“上個月民主黨派座談會上，有同志反映基層干部帶病提拔，我還以為是小題大做，看來是我們太輕信組織部門的考核結果了。”
軍分區政委徐文鑫的目光掃過全場，帶著軍人特有的銳利：“我建議在全市開展警示教育，把彭東南案做成反面教材，讓所有干部看看貪腐的下場。”
沈青云點頭：“讓檔案局派人配合紀委，所有干部考核材料、任免文件一律封存。”
他的目光再次掃過全場，十雙眼睛里的震驚漸漸沉淀為凝重：“同志們，彭東南案不是結束，是開始。現在要討論的是，接下來怎么辦？”
劉彥昌率先表態：“市政府系統立刻開展小金庫專項清理，重點查工程審批、財政撥款等領域。”
他翻開筆記本，在開發區建設項目旁畫了個醒目的問號：“彭東南的侄子參與過三個政府項目投標，這里面肯定有貓膩。”
“省紀委已經成立專案組。”
沈青云補充道：“初步查明，彭東南為多名干部打招呼提拔，其中三人涉嫌徇私枉法。”
楚俊生想了想說道：“我們有一個宣傳計劃，準備在電視臺開設廉政訪談，讓落馬干部現身說法。”
他指著方案上的時間安排，認真的說道：“第一期就播衛仲河案的警示片，用他自己的懺悔錄教育大家。”
沈青云聽著眾人的發言，指尖在桌面上敲出越來越快的節奏。
陽光漸漸西斜，在桌面上投下的光斑移到了朱曉元面前。
那位市委副書記正反復摩挲著黨群工作文件夾，指腹在封面上磨出細微的聲響。
“曉元同志。”
沈青云突然開口，會議室瞬間安靜下來，大家都看向了沈青云。
“彭東南的工作需要有人接手。”
他看著對方猛地抬起的眼睛，淡淡地說道：“我的意思，由你臨時代管市委組織部，重點做兩件事。”
朱曉元的喉結滾了滾，連忙挺直腰背：“請沈書記指示。”
“第一，牽頭成立干部評估小組。”
沈青云的目光銳利如鷹，一字一句的說道：“對彭東南任職期間提拔的所有干部重新考核，發現問題的一律停職，絕不姑息。”
他頓了頓，加重語氣道：“哪怕是常委會通過的任命，也要重新核查。”
發生這么大的事情，沈青云很清楚，必須要拿出態度來。
“沒問題。”
朱曉元連忙答應著。
“第二，梳理組織部的工作流程。”
沈青云將一份干部任免流程圖推過去，紅筆在部長審批環節畫了個圈，緩緩說道：“必須建立雙人審核、交叉監督機制，不能再讓一把手說了算。”
他看向朱曉元的臉，開口問道：“有困難嗎？”
“沒有。”
朱曉元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手指緊緊攥著文件夾：“保證完成任務。”
他知道這個擔子有多重！
那些被彭東南提拔的干部里，不乏常委們的老部下，稍有不慎就會得罪人。
但自己身為市委副書記，這是必須要承擔的責任。
隨后，沈青云的目光劉彥昌身上：“市長，開發區那幾個項目暫停招標，等紀委查清問題再說。”
說完這些之后，沈青云合上筆記本，金屬搭扣發出清脆的響：“記住，我們寧愿慢一點，也要把基礎打牢。老百姓要的是干凈的發展，不是帶血的GDP！”
會議室里的空氣仿佛松了些，空調出風口的風帶著涼意拂過桌面。
常委們的茶杯大多空了，只剩下茶漬在杯底結成深色的圈。
張銀峰起身續水時，發現沈青云的杯子里還剩半杯涼茶，茶葉在水面浮浮沉沉，像極了此刻濱州官場的局勢。
“散會。”
沈青云站起身，西裝下擺掃過椅面，淡淡地說道：“各部門把整改方案明天報給市委辦。“
他走到門口時突然停下，回頭看向眾人：”彭東南案是面鏡子，照出了我們工作的漏洞。但漏洞不可怕，可怕的是視而不見。“
夕陽的金輝穿過走廊的玻璃窗，在地面投下狹長的光帶。
沈青云踩著光帶走向辦公室，皮鞋跟敲擊地面的聲響比來時輕快了些。
他知道，清理掉彭東南這塊腐肉，濱州的干部隊伍才能真正健康起來。
而這場反腐風暴，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