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八的濱州，機場高速兩旁的路燈串起紅燈籠，像兩條蜿蜒的火龍。
機場的出站口，周遠山把羽絨服拉鏈拉到頂，哈出的白氣在眼鏡片上凝成霧：“鳳琴，你看那是不是靜靜？”
沈鳳琴踮腳張望，突然朝出站口揮手：“在這兒呢。”
柳云竹推著行李車走在前面，沈靜扎著兩個羊角辮，紅色羽絨服像團小火球，掙脫周雪的手就往這邊沖：“姥姥，姥爺！”
周遠山彎腰把孩子撈進懷里，胡子扎得沈靜咯咯笑：“慢點跑，摔著咋辦？”
沈鳳琴接過周雪手里的包，指尖觸到她冰涼的手：“燕京比濱州冷吧，看這手凍的。”
“飛機上不冷的。”
柳云竹把最后一個行李箱塞進后備箱，笑著說道：“靜靜在飛機上鬧著要給爸爸打電話，我說爸爸在忙大事呢。”
周雪拉開車門時，看見副駕上放著個保溫桶：“媽，這是？”
“給青云留的羊肉湯，他最愛喝的，我中午給送去的。”
沈鳳琴系安全帶的手頓了頓：“剛才打電話說要加班，這孩子，年根底下還這么忙。”
沈靜扒著車窗數路燈，突然拍手：“快到家了，爸爸會給我買機器人嗎？”
“當然了。”
周雪揉了揉女兒的頭發：“爸爸要是忘了，媽媽給你買。”
“好呀，好呀。”
沈靜頓時開心的笑了起來。
對她來說，能夠馬上見到久別的父親，自然是一件開心的事情。
傍晚七點半，沈青云推開家門時，暖空氣裹著飯菜香撲面而來。
沈靜像顆小炮彈撞進他懷里，差點把他手里的公文包撞掉：“爸爸。”
“哎呀，我的大寶貝。”
沈青云順勢把女兒舉過頭頂，胡茬蹭得她直嚷嚷：“長重了啊，小丫頭。”
說著話，他就看見周雪站在廚房門口，系著他的舊圍裙，突然覺得喉嚨發緊，上次見她還是上個月視頻時，眼角的細紋好像又深了點。
“回來啦？”
周雪接過公文包，指尖擦過他袖口的墨跡：“媽燉了羊肉湯，我去熱上。”
“好。”
沈青云點點頭，笑了笑，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
老婆孩子熱炕頭，果然是人生最美好的幸福。
很快，一家人便圍坐在餐桌前。
餐廳的圓桌上擺著八個菜，沈鳳琴正往盤子里夾炸耦合：“快洗手吃飯，靜靜念叨你一下午了。”
周遠山給沈青云倒酒時，注意到他鬢角的白頭發：“少喝點，晚上還得忙？”
“不忙了，陪你們好好吃頓飯。”
沈青云夾了塊排骨給女兒，看著她油乎乎的小手，突然想起今早處理的信訪件，有個農民工為了工資沒發，大過年的還在工地上守著。
人和人的生活，還真是沒辦法相比。
“爸爸，你看我的新裙子。”
沈靜轉著圈，裙擺像朵盛開的花。
周雪笑著拍掉她身上的碎屑：“在飛機上就穿這個，說要給爸爸驚喜。”
柳云竹端來湯碗：“青云，聽說濱州最近變化挺大，我在燕京都看到新聞了，說你們拆了那個不妥的碑。”
沈青云喝了口湯，暖意從胃里散開，點點頭道：“是的，有些底線不能碰。”
周遠山突然放下酒杯：“做得對，老輩人常說，忘了祖宗可不行。”
他是軍人出身，對這種事情當然是深惡痛絕。
“姥爺。”
沈靜突然歪著頭問道：“祖宗是什么？能吃嗎？”
“哈哈哈哈！”
小丫頭的一句話，逗得全家都笑了起來。
都說童言無忌，小孩子的話有時候確實很有意思。
沈青云捏了捏女兒的臉蛋：“祖宗就是我們的根，就像這羊肉湯，得有老骨頭熬著才香。”
吃過飯之后周遠山和沈鳳琴便離開了，柳云竹要帶沈靜去睡覺，可小家伙卻摟著沈青云的脖子耍賴：“我不跟奶奶睡，要跟爸爸媽媽睡。”
柳云竹假意板起臉：“你個小沒良心的，白天還跟我親呢。”
“就不。”
沈靜把臉埋進沈青云懷里，笑嘻嘻的說道：“爸爸身上有太陽的味道。”
周雪無奈地看了沈青云一眼，他眼底的疲憊里藏著笑意：“行，跟我們睡，不過得乖乖聽故事。”
臥室里，沈青云剛解開領帶，就被女兒拽著胳膊往床上拖：“講故事講故事。”
周雪鋪被子的時候，看見他后頸的紅印：“又落枕了？”
“嗯，昨晚在辦公室趴了會兒。”
沈青云揉著脖子，突然被周雪按住肩膀，她的掌心溫熱，力道剛好：“我給你揉揉吧。”
“知道你忙，但也得顧著身子。”
周雪的手指劃過他襯衫上的褶皺，無奈的說道：“前幾天靜靜姥姥打電話，說你又瘦了。”
“臨近年關了，市里的工作多。”
沈青云無奈的說：“我是市委書記，什么事情都得管。”
“爸爸！”
這個時候，沈靜突然從被窩里鉆出來，露著小腦袋問道：“爸爸，你為什么不接我們呀？別的小朋友都是爸爸媽媽一起接的。”
沈青云的心猛地一揪，把女兒摟進懷里：“爸爸在忙工作，下次一定去接你，好不好？”
“拉鉤。”
沈靜伸出小拇指，沈青云勾住她的手，感覺那溫熱的小指頭像根針，輕輕刺著他的心。
自己實在是太忙了，真的虧欠了家里人很多。
周雪關燈時，月光從窗簾縫里鉆進來，照在女兒熟睡的臉上。沈青云剛想說什么，周雪卻按住他的手，搖搖頭。兩人躺在女兒兩側，聽著她均勻的呼吸聲，誰都沒說話。
過了會兒，周雪輕聲說：“媽給你縫了個護腰，放你公文包里了。”
沈青云的手指在她手背上輕輕劃著：“對不起，年根底下還讓你跑一趟。”
“跟我還說這個？”
周雪往他身邊靠了靠，輕輕的說道：“明天帶靜靜去看看霓裳姐，上次視頻她說想靜靜了。”
“好。”
沈青云嗯了一聲，看著女兒額前的碎發，突然覺得所有的忙碌都有了意義。
窗外的鞭炮聲斷斷續續傳來，像在為這個團聚的夜晚伴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