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的濱州，雪粒裹著北風打在臉上生疼。
沈青云裹緊羽絨服領口，看著凌晨五點的街道，除了零星的鞭炮碎屑，只有環衛工掃帚劃過路面的沙沙聲。
“先去垃圾處理中心看看。”
他對身邊的市委秘書長張銀峰說道，車窗上的冰花被暖風漸漸吹化，露出外面銀裝素裹的世界。
張銀峰點點頭，馬上吩咐車隊出發。
很快，一行人便抵達了目的地。
中轉站的鐵門剛拉開條縫，就聽見鐵鍬碰撞的脆響。
垃圾處理中心的帶班隊長李建國正掄著鐵鍬往清運車上裝垃圾，軍綠色棉襖后背結著層白霜，看見沈青云進來，手里的鐵鍬當啷掉在地上：“沈書記，您怎么來了？”
兩個人之前見過面，沈青云慰問勞動模范的時候見過他。
“給您拜早年。”
沈青云握住他凍得通紅的手，指腹觸到粗糙的老繭：“這是第幾個春節在崗了？”
“第十八個。”
李建國撓撓頭，棉襖上的雪沫簌簌往下掉：“習慣了，城里干干凈凈過年，比啥都強。”
他突然想起什么，往值班室喊：“小張，把俺們熬的姜湯端來！”
年輕環衛工端著搪瓷盆跑出來，霧氣模糊了眼鏡片：“沈書記，趁熱喝，驅驅寒。”
沈青云接過碗時，注意到他袖口磨破了洞，露出凍得發紫的手腕。
“年貨都備齊了？”
沈青云喝了口姜湯，暖意順著喉嚨往下淌。
小張不好意思地笑：“俺媳婦剛生娃，媽帶著孩子在老家，等初三輪休就回去。”
沈青云從兜里掏出個紅包塞進他手里：“給孩子的壓歲錢，別嫌少。”
小張的臉瞬間漲紅，推搡著不肯接，李建國在旁說：“拿著吧，這是沈書記的心意。”
離開這里的時候，沈青云對身邊的張銀峰吩咐道：“通知民政局，給全市在崗環衛工加發一倍春節補助，下午必須到賬。”
“是。”
張銀峰連忙點頭答應著。
車窗外，李建國正揮著鐵鍬朝他們敬禮，棉襖后背的霜花在晨光里泛著光。
八點整，市公安局指揮中心的電子屏亮如白晝。
孫健眼睛布滿血絲，手里拿著一份材料：“書記，最近全市接警量比去年降了百分之三十七，就是酒駕查了二十二起。”
他指著屏幕上的監控，對沈青云無奈的說道：“這是開發區路口，事故多發路段，交警隊的干警從昨晚守到現在。”
又解釋道：“指揮中心這邊也是，不少同志都是連軸轉的。”
沈青云走到調度臺前，年輕民警王磊正對著對講機喊話，防寒服拉鏈沒拉嚴，露出里面印著“平安濱州”的毛衣。
“小王同志，家是本地的？”
沈青云拍他肩膀時，發現對方身體一僵。
“是的，我是濱州本地人。”
王磊的喉結動了動，對沈青云解釋道：“局里人手緊，我申請留守。”
他桌上的飯盒里，餃子還冒著熱氣：“俺媽早上給送來的，說涼了就不好吃了。”
沈青云拿起個餃子，韭菜雞蛋餡的，沾著點醋：“真香。”
他看向年輕的警察，笑著說道：“跟你媽視頻，我跟她說兩句。”
王磊愣了愣，慌忙拿出手機，給目前發去了視頻。
鏡頭里的老太太先是一愣神，隨即看見沈青云，一臉不解。
“媽，這是市委沈書記。”
王磊在一旁連忙介紹道。
老人的手在圍裙上擦了又擦：“哎呀，這，書記，讓您費心了……”
她是真的沒想到，自己竟然能跟市委書記視頻聊天。
“大媽您放心，小王在這兒表現好著呢。”
沈青云把手機舉到王磊面前：“初三給你放一天假，回去看看老人。”
掛了視頻，他對孫健說：“所有外地留守民警，初二安排食堂加兩個硬菜，算我個人掏腰包。”
“好的，書記。”
孫健連忙點頭答應著。
離開公安局的時候，巡邏警車正列隊出發，警燈在雪地里劃出紅藍弧線。
孫健望著沈青云的車影，突然對身邊的民警說：“把沈書記的話記下來，這才是過年該有的樣子。”
上午十點，熱電廠主控室的儀表盤閃著綠光。
廠長趙衛東指著壓力曲線：“沈書記您看，昨晚到現在，全市供暖溫度都穩定在二十二度以上。”
他眼角的皺紋里還沾著煤灰：“就是三號機組有點老，老張他們班盯著呢。”
張師傅正蹲在機組旁測數據，棉帽上的霜化成水，順著鬢角往下流。
“老師傅，今年孫女該上小學了吧？”
沈青云遞過保溫杯，里面的濃茶還冒著熱氣。
“可不是嘛。”
張師傅喝了口茶，哈出的白氣模糊了眼鏡：“丫頭天天問爺爺啥時候回家，我說等暖氣燒得穩穩的就回。”
他指著眼表，笑著說道：“再有三小時交接班，就能趕回去貼春聯了。”
沈青云看著儀表盤上跳動的數字：“年后就給你們換機組，讓老張這樣的老師傅少遭罪。”
趙衛東在旁趕緊記：“我們已經打了報告，就等審批……”
“下午我讓發改委加急辦。”
沈青云打斷他，平靜的說道：“民生工程不能等。”
下午三點，高速公路濱州站的收費亭里，收費員王芳正給司機遞通行卡，睫毛上結著層薄冰。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車隊在不遠處停下來。
沈青云一馬當先的走下車，身后跟著公路交通管理局和市政府的一些領導。
這一幕，直接把附近的人都給嚇了一大跳。
不少人都好奇的看著這一幕，誰也沒想到，這位市委書記，竟然親自下基層來慰問了。
走訪完最后一站供水公司加壓站時，已經是晚上十點。
站長老鄭非要塞給沈青云袋自家腌的咸菜：“書記，嘗嘗俺老婆子的手藝，比飯店的好吃。”沈青云揣著咸菜上車，車里的收音機正報時：“現在是二十點整。”
“去市委值班室。”
沈青云揉著發脹的太陽穴，對張銀峰說道：“看看他們的年夜飯準備得咋樣。”
“好的。”
張銀峰連忙點頭。
市委值班室里，三個年輕人正圍著電磁爐煮面條，看見沈青云進來，慌忙站起來，面條湯灑了一地。
“坐下吃。”
沈青云看著他們鍋里的餃子，笑著說道：“怎么光是餃子，沒買菜啊？”
“食堂關門了，外面飯店也沒有。”
為首的笑著說道：“書記，您還不回家過年啊？”
“我來看看你們。”
沈青云順手拿出紅包，遞給幾個年輕人，笑著說道：“我跟你們一樣，剛參加工作的時候，也是這樣在單位過年。”
幾個人推辭了一番，便收下了紅包。
晚上十一點半，沈青云讓周大偉把車停在小區門口。
他從公文包里拿出兩個紅包，塞進周大偉和張耀祖手里：“給孩子的，別嫌少。”
周大偉推辭著：“沈書記，這咋好意思……”
“拿著。”
沈青云拍拍他肩膀，笑著說道：“一年到頭跟著我跑，辛苦你們了。趕緊回家，陪陪家里人。”張耀祖突然紅了眼眶：“沈書記，您也早點休息。”
沈青云擺擺手，這才轉身回了自己家。
推開家門的瞬間，暖黃的燈光裹著餃子香撲面而來。
沈靜趴在餐桌上打盹，小腦袋歪在胳膊上，口水浸濕了桌子。
周雪正往鍋里下餃子，看見沈青云，圍裙都沒摘就迎上來：“可回來了。”
柳云竹趕緊把孫女抱起來，動作輕得像怕碰碎瓷娃娃：“等你倆小時了，說啥也不肯睡。”
周遠山正往盤子里倒醋，笑著說道：“快洗手，餃子剛出鍋。”
沈青云看著女兒睡夢中蹙起的眉頭，突然鼻子發酸。
他悄悄坐在旁邊，脫下外套時，發現沈靜的小手正攥著張畫，上面歪歪扭扭寫著“爸爸新年快樂”。
“快吃吧，都熱第三回了。”
周雪把醋碟推到他面前，自己拿起個餃子，卻沒往嘴里送。
沈青云咬了口餃子，韭菜雞蛋餡的，和早上王磊媽做的一個味。
“走訪都順利？”
周遠山喝了口酒，眼睛卻盯著沈青云。
“嗯，都好。”
沈青云給岳母夾個餃子：“媽，您這手藝越來越好了。”
沈鳳琴笑了：“好吃就多吃點，看你瘦的。”
吃到一半，沈靜突然醒了，揉著眼睛喊：“爸爸！”
沈青云趕緊把她抱進懷里，小家伙在他臉上親了口，滿嘴的奶香味：“爸爸，放鞭炮。”
“等天亮了放。”
沈青云刮她鼻子，笑著說道：“現在放會吵著鄰居。”
周雪收拾碗筷時，看見沈青云的手機亮著，屏保是去年全家在海邊拍的照片。
看著滿臉倦容的丈夫，她心中默默嘆了一口氣。
以前不明白什么叫悔教夫婿覓封侯，現在看到沈青云一年到頭忙碌著，她總算明白，那些古代的女人為什么會后悔。
想想也很無奈，明明知道丈夫在做正確的事情，但自己和女兒想要他的陪伴卻如此的困難。